安慰

等宁珩沐浴过后来到庭院,一众上京城中的贵胄子弟正围坐在二皇子身边把酒言欢。

闻到空气中馥郁的酒气,他稍敛眉梢,并未走得太近,只在远处树前坐下。

二皇子余光瞥到宁珩,目光在他一身朴素淡雅的长衫上一扫,脑中却是不由浮现白日去寺里时的“盛装”打扮。

沐浴焚香、发冠腰佩,那可是一样都不少。

加之他皮肤冷白,就像擦过脂粉一样。

二皇子啧了声,笑带挪移,“慈安,瞧你现在随意的打扮,白日那般莫不是故意扮给那温家小姐看的?”

一旁公子们闻言也起哄笑起来。

宁珩一脸坦然,像是听不出对方话语里的讽刺似的,从容道:“温小姐是宁某未过门之妻,不给她看,难不成要给你们看?”

二皇子一噎,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轻笑一声,“不过也难怪慈安你将人盯得紧......”

旁边的公子听出几分深意,眼眸一亮,“难道这温家小姐比刘家小姐还生得漂亮?”

二皇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下,众人看向宁珩的目光又多出几分深意。正聊到兴头上,有人想就此顺势往下深入聊下去,正盯着宁珩看,后者却不急不缓抬眸,先一步接上话:“听说侯府的三公子想求娶刘家小姐?”

此事最近在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老侯爷险些都要求到官家面前。

宁珩轻飘飘一提,倒是轻易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了这件事上。

二皇子深深望了宁珩一眼,倒是没有拆穿他的心思。他提着酒壶豪饮一口,看来慈安对那温家女是真上了几分心思,就是不知这心思深浅。

想到那粉雕玉琢,清灵似仙的少女,他顿觉喉头发紧。

这样的美人,嫁给慈安那个性子寡淡的倒是可惜了。皇城司指挥使,每日暗牢里对着血腥事儿的人,能懂得如何讨女子欢心?

二皇子轻嗤一声,瞧他那沐浴焚香的模样,恐是自己也知晓平素里一身血腥有多令人胆寒吧。

几人谈到侯府嫡子与刘家小姐的事,话匣子像是被打开。

“上京城谁人还不知晓咱们那未来小侯爷是个荒唐人物?还未娶亲,外室都有了几个,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旁边有人不赞同,“就算小侯爷荒唐些,可那侯府到底是高门,想攀附的女子怎会少?”

“可谁让他想娶回家做正头娘子的,非是那刘家姑娘的,那刘家家训便没有正妻过门,夫君先养外室的道理,刘家乃是清流人家,教出的女儿怎肯同意。”

说到这里,几人也唏嘘,心道这事儿若刘家咬死,想必也难成。

“可若是侯爷求到官家面前,请旨赐婚呢?”二皇子忽而道。

“倒也听说老侯爷却又此意......那便难说了,刘家总不至于当众打侯府的脸罢?”

二皇子看向宁珩,笑问:“慈安,你觉得呢?”

宁珩听之沉默须臾,继而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并未说话。

二皇子哈哈一笑,手中琉璃酒壶与隔壁公子相碰,“看来慈安也觉得此事难料。”

宁珩回望他,语气淡然,“事事本就难料。”

二皇子染着酒气的眸子忽地闪过一丝贪婪,他撑着隔壁人肩膀起身,摇摇晃晃走到宁珩面前。

脸上笑容在酒气的熏染下,分外轻薄又浪荡。

令人作呕的酒气扑鼻,宁珩神色愈发寡淡,他抬眸睨了二皇子一眼,暗含警示,“二皇子,你有些醉了,不若今日便早些休息罢。”

二皇子打了个酒嗝,一把按在宁珩欲起身的肩上,“慈安,这么急着走,你是不是也猜到了我今日想同你说什么?”

宁珩垂眸,将压在他肩上的手挥开。

这动作便有些拂人面子了,远处瞧着这边动静的公子哥们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想必上京城中敢对皇子如此大胆的,也就独他宁珩一人了罢。

二皇子失去支点,身子一摆,脸色果然沉下来。

然而他正欲说什么,却被宁珩轻飘飘睇来得一眼看得愣住。

仿若恶鬼缠身,一瞬间就被冷然的死气拖进了阿鼻地狱。二皇子只某次兴致上来,偏要去皇城司暗牢看宁珩审讯犯人时,见他露出过这样可怖的目光。

彼时他心有戚戚,而对方一双深眸却满是淡然,“将死之人罢了,我若不那样对他,他还会侥幸以为自己呢能活着离开皇城司。”

平日里宁珩模样太过温和,他险些都要忘了,这是曾被人称一声阎罗的人。

二皇子手腕一抖,手中琉璃酒壶应声落地,清脆的琉璃碎了一地,刺鼻的酒气登时便汹涌扑起。

一时间,恐惧与恼怒齐齐上头,二皇子颤颤巍巍站定,余光注意到远处一众人看戏的神色后,彻底失去理智。

他忽地恶狠狠压低声音,“宁珩,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此话怎讲?”宁珩状似不解道。

二皇子咬了咬牙,也不介意将话说得更直白。他此前便对温家女有几分兴趣,如今太子未立,诸位皇子难免暗暗在朝中拉拢势力,温雪杳背靠相府,又有一位手握实权的将军兄长,若不是早已与人定亲,怎可鞥不会被人盯上?

可那又如何,这婚事也不是不能毁去。

“宁珩,那温家......”

这边二皇子话还未说完,那边宁珩却忽地轻笑。

眼中嘲讽丝毫不加掩饰,然而不过片刻,他眼中的讽刺就尽数散去,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幻觉一般。

他打断二皇子的话,缓声,一字一句道:“殊不知二皇子如今还有闲情逸致想旁的事,难道您是不知,当初刘妃所诞下的皇子根本没死,不仅如此,那人似已在刘妃昔日的家乡北城找到了刘妃曾经的旧部。”

“宁某想想,若这位择日回京认祖归宗,在下倒是得称一句‘七皇子’,您也多了一位兄弟。只是不知道,这昔日盛宠、红极一时的刘妃所留下的旧部,若与七皇子一同归京,二皇子您与京中诸位皇子,可否能做到兄友弟恭、笑脸相迎?”

“什么?”二皇子双瞳骤然紧缩。

下一秒,他死死瞪着一双眼,突然向后倒去。

宁珩静静瞧着,只待一旁不明所以的公子哥们团团围上来,将人抬下去,他才轻飘飘道出一句,“宁某不胜酒力,就先回房休息了。”

其余人喃喃应下,等人影都不见了,才恍然道:“方才宁世子不是未曾同我等饮酒么?”

****

温雪杳躲在庄子上偷闲,直到温相几次三番催促,她才不得不动身回上京城。

不知为何,她路遇避暑山庄时,忽而想到宁珩似乎就在里头小住,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竟命车夫将马车赶到山庄外的那条路。

她也没想能在这里见到宁珩,因为她在庄子上曾听说几日前,就有一批车马从避暑山庄离开,着急回了上京城。

想必那其中就有宁珩的马车。

温雪杳撩开帘子看了眼,山庄果真如她所想,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在。

然而正当她松手放下帘子时,隐约瞟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她有些不敢置信,攥着帘子的一角,又将目光再度探过去。

“宁世子?”

远处一身白衣的清瘦男子听到声响转身看过来,眸子闪过一丝讶异,“温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声音齐齐响起,混作一道,两人皆是一愣。

还是宁珩先反应过来,“宁十一方才说似有车马声,我便想着出来看看?”

温雪杳总觉得有哪里古怪,她的目光越过宁珩,落在他身后静悄悄的山庄上,终于想明白这古怪的缘由。

“其他人呢,怎得今日只见宁世子一人?”

宁珩表情难得一愣,“说来惭愧,他们前些日子下山了。”

“那你......”

“还骑走了宁某来时所骑的马匹。”

温雪杳怔然地眨了眨眼。

就听一旁宁十一解释道:“二皇子每次来避暑山庄时,都不喜这里的管事留在此处伺候,所以每每都只留下几个乐人侍奉,而这次下山,他一并将那几个瞧得顺眼的乐人带走了,想必骑得便是我同公子的马。”

“世子倒是脾气好,虽皇城司还有事等着他回去办,但也不舍得我徒步下山跑这一趟,只想等那管事回来,再借他的马下山就是。”

温雪杳有些担忧地看了宁珩一眼,所以他是被忘在此处,都无人察觉么......

宁十一似乎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叹声道:“也怪二皇子一行人走的前日,我家世子与他有了口角,所以......”

温雪杳一看,宁珩脸上果然露出几分不自然。

这样的事被外人撞到,实在有伤颜面,何况那人还是上京城中名声极好,受人敬仰的宁世子......

温雪杳心中登时闪过一丝愧疚。

她捏了捏指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或许此刻莫要再提,才最好。她想了想,脸上小心翼翼浮上笑,“宁世子可要下山?若不嫌弃,可以与雪杳同行。”

宁珩抬眸看她,“会不会有些打扰?”

温雪杳心里一软,“当然不会。”

宁珩淡淡嗯了声,在她看不到的角落,笑意爬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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