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坐一百八十日

陆府,内宅。

四岁的陆非嫣趴在门框边,瞪着两只漆黑乌亮的大眼睛看向屋内,见庄氏正在刺绣,便如小猫扑蝶般“嗖”地一下奔了过去。

“娘!”陆非嫣甜甜地喊了一声,接着,便一头扎进了庄氏的怀里。

这一声娘叫的奶声奶气的,喊得庄氏顿时觉得心都快化了,无比爱怜地抚着她的小脸,这是一张宛如雪娃娃般光洁无瑕,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淡淡的眉毛,小小的鼻子,一切都是那么的惹人喜爱,庄氏忍不住一把搂住,伏首亲了她一口。

笑道:“是嫣嫣呀!唔……真香……”

“娘……痒……”陆非嫣咯咯地笑了起来,像只小兔似的在她怀里乱拱一气。

拱的她喜笑颜开,拱的她百感交集,也拱的她有些心烦意乱,自己那个臭小子已有七八天没来给自己请安了,成天就只知道在外边疯玩,从早到晚都见不着人影,不晓得有个娘在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他,这小没良心的!

男孩子虽好,可终归是太淘气,玩心大,不如女孩这般贴心贴肝的与娘亲近。

庄氏自从生了陆不言后,心心念念想着要再生一个女儿,若是有一儿一女,承欢膝下,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谁知,天不遂人愿,她却一直也没有再怀上,虽请医吃药,终也无济于事,十来年过去了,再无所出。

而这,也是庄氏心中的一大憾事。

弟妹孙氏在刚生下陆非嫣三个月后,二弟陆之信便猝然离世,因此孙氏整日里失魂落魄的,一直郁郁寡欢,终日愁眉不展,此后便吃斋念佛,再也无心照料陆非嫣,庄氏心疼这刚出生没多久,便没了爹的孩子,就把她给抱到了自己身边,帮忙照料,一来二去,陆非嫣反倒和庄氏越发亲近,不是母女更胜似母女。

陆非嫣自小养在庄氏身边,从咿呀学语一直到蹒跚学步,一天天渐渐长大,慢慢学会了说话,这第一声娘自然叫给了庄氏。

母女闹过一阵后,陆非嫣仰起了小脸,问道:“大锅捏?我想找大锅玩!”

庄氏闻言忍不住叹口气,她这一说不免勾起了自己的心思,又不得不哄她,“大哥在学塾呢,这几日在读书用功,嫣嫣听话,等过几日大哥就回来了,到那时咱们再找他玩,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找大锅玩!”

陆非嫣异常坚定地摇晃着她的小脑袋,头上扎的蝴蝶结也随之乱颤,“我要给大锅送好吃哒!”

庄氏拗不过她,只得找了一个婆子带她去。

……

虚谷,冲渊潭。

少年此时虽已将土肌境那股真气全都化为己用,却依旧没有醒来,他整个人现在已进入到深度的冥想之中,静静地端坐在那里,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余良见少年迟迟没有醒来,怕他有什么意外,便仔细查看了一番。

看完后不由大吃一惊,忍不住低声惊呼道:“明悟式深度冥想?”

明悟深度冥想,是修炼者极少遇到的,更别说还是在觉醒了地脉之后的冥想,像这种际遇,可谓是万中无一。

修炼者在冥想的时候,他自身的血液流速会降低到最慢,身体其他方面的机能亦是如此,而伴随着深度冥想的时间越长,对于修炼者的成长也就越有利。

从某种方面来说,应该是一份大机缘。

地脉觉醒以后,修炼者的体质就会有一个沧海桑田般的巨变,而这尤以土肌境阶段的修炼最为重要,如果修炼者能在这一阶段心有明悟,进入深度冥想进行一番修炼,则会对自己身体的诸多方面产生深刻而长远的影响。

地脉中的五境既为互生,又为互克,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南方属火,东方属木,北方属水,西方属金,中央属土,土居中可以协调、调动四方的金木水火的平衡与发展,所以,土肌境的修炼作为五境修炼中最基础的,对于后四境的修炼发展尤为重要,可谓是万物之源,众生之祖。

余良笑了笑,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小子的气运属实有些逆天,光是觉醒个地脉就弄得惊天动地,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这可真应了,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那句话,而今这小子又突然来了个明悟式的深度冥想,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修炼者梦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事,而这种天上掉狗屎的事情却偏偏落他身上了,嗐!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这上哪说理去?

羡慕嫉妒恨过后,余良还是嘴里哼着酸曲:

骑上毛驴狗咬腿,

半夜里来了你这个勾命的鬼,

搂住亲人亲上个嘴,

肚子里的疙瘩化成了水

……

心情愉悦的跑到谷中去砍了些树木,又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几张牦牛皮来,搭建起了一个帐篷,为他遮风挡雨。

能遇到这样极品的弟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运气呢!

转眼已是三天过去了,而少年依旧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山谷中的风大,少年整个人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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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就在这时,陆之义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也来到了虚谷。

刚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不禁呆住了。

“五长老,这……”

余良对他摆了摆手,二人出了帐篷,走到一处僻静的山坡前,余良拱手笑道:“恭喜东翁,不负你之所望,言儿突破了,他终于觉醒了地脉!”

陆之义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沉吟半晌,望向余良,拱手还礼道:“多谢先生教导,劳先生费心了,不过,他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余良心意畅然,忍不住笑道:“哈哈……要说起这事来,不得不说又是另一桩大喜事,东翁放心,他无恙,不过是在他突破之后,突然又有了明悟,正在闭关入定之中,而等他一旦出关之后,进境则不可限量,极有可能会悟得大道,从而觉醒天脉!”

“啊!?……”陆之义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了。

要知道,他们陆家从古至今不要说问道天脉,即便是觉醒地脉之人也是亘古未有,这可真是让人喜出望外的大喜事啊!一旦言儿出关,自己定要率阖家老小去给祖宗上香烧纸,祭奠先祖,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喜讯。

陆之义脸上两行清泪倏然流下,忙背转身去偷偷擦掉。

“有件事还要请教先生,像他这样,不知何时才能出关?”陆之义爱子心切,总是有些不踏实。

“唔……”余良踌躇道:“这个……还真说不准,毕竟这种事情极为罕见,我也只是以前有所耳闻,像言儿这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实在是……”

陆之义见他这样,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便不再追问。

他又回到帐篷去看了一会陆不言,见他无声无息,无言无语,只是木然的端坐在那里,简直与雕像没什么区别,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心中虽有些不舍,但想到家中不可一日无主,又不得不走。

临走时又道:“家中琐事缠身,实在推脱不开,言儿之事就有劳先生在此帮忙照料了,回头我从家里找两个人来,帮忙料理先生的饮食起居,还望万勿推辞!”

余良本想推辞,但想到陆之义的一片苦心,便答应了下来。

……

陆之义回家后,便把儿子在谷中修炼的事与庄氏说了。

不过,又怕她担心,便没把儿子现在处于闭关深度明悟一事告诉她,只说儿子要跟着他师父在谷中修炼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有外人打扰,让她安排两个人到谷中去帮忙,料理他师徒二人的饮食起居,旁的事无需过问。

庄氏一听这话,想到儿子在那荒山野岭难免吃苦,顿时有些不忍,便暗自垂泪。

但她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明白丈夫的良苦用心,于是,便从原来照料儿子的下人中挑了两个,让花四娘和水仙带了两大车东西,跟着陆之义来到了虚谷。

陆之义没惊动任何人,自己亲自赶车,将她们送到虚谷。

原来照料陆不言起居的除了门房八斗叔,有一个叫花四娘的厨娘,除此之外,他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小的十四,叫七月,还有一个大的十六,叫水仙,都是庄氏特意安排的。

自此,花四娘与水仙在茅屋住下了,而余良日夜守在陆不言身边,为他护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不言的身体已经变得有些冷硬了,就像花岗岩雕成的塑像一般,无论是他的呼吸、心跳还是体内的真气,都几不可闻,越来越难以察觉了。

但是,任谁都没有想到,他的这次深度冥想的时间竟然会那么长!

……

一个月后。

余良又仔细检查了少年的身体,不由惊喜的发现,这小子的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他这次的闭关冥想的程度很深,看样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但是,这种深度辟谷式的冥想对他未来的成长必定是极其有利的。

而余良这一等,就过去了整整半年时间。

……

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一点金光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片黑暗的中央,这一点金光如启明星般,点燃了一轮璀璨的光芒,一道一道的金光不断涌出,到后来,点点金光犹如沸腾一般,不断散发出奇丽灿烂的光芒。

整个世界已经被它所释放的金色点燃了,渐渐焕发出璀璨的光明。

那团艳阳终于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骤然爆开,化为一团最美的烟花在盛放中凋谢,但是,天空却并没有因此而黯淡,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升起,就那么在高空之中俯瞰。

那君王如山般的威仪,压的少年有些窒息。

在光芒笼罩下,那个人缓缓站直身体,睁开了眼眸,当他双眸睁开的一瞬间,这无边无际的金色光芒突然变得黯淡了下来,而他身上却散发出了整个世界中最为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一声轻吟响彻九霄。

“造化阴阳定乾坤,九转轮回我独尊!吾乃盘古,现在借助你的躯体,来温养我的神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老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占便宜之人,会助你成就大道,得以早日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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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古!?

这不是人类的始祖么?原来自己的身体里住着这么一位大能,简直是骇人听闻啊!

少年躬身道:“晚辈参见始祖,关于大道的修炼,晚辈还有诸多不明之处,万望始祖能指点一二,如此晚辈也能早日求得大道,到那时或能助始祖快些恢复神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么?”

盘古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有些机灵,顺杆爬的还真快!”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发怒,知道他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于是,嘿嘿一笑,“始祖乃天地间第一大能,有如此良师在前,若晚辈再不知道求教,岂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么?”

盘古闻言微微颔首,心道,这小子还不算太笨,孺子可教!

沉吟道:“你既有求大道之心,也是好事,不过,大道并不是那么好求的,要看你有没有慧根,你要知道,修习之人,一念识得自性,即可明心见性,悟从心内寻。”

“悟从心内寻?”少年喃喃道。

盘古点点头,又道:“如今你既已觉醒了地脉,在修炼之路上也算初窥门径了,你既要修行,我老人家就告诉你两句话,你可用心体悟,若能参透,对你日后的修炼可谓大有裨益,第一,你要须知五蕴皆空的道理,第二,你要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

少年没有再问什么,闭目凝神,结跏趺坐。

在天庭的正中央,盘古巍然端坐。

这时,在他的身影周围,开始有金色的光点在不停地涌入,他的身影渐渐不再虚无,而是开始逐渐变得凝实了起来,在他的身后,一团淡金色的光晕徐徐凝聚成型,化为淡淡的金色光轮浮现在他后方。

天庭内的金光奔涌澎湃,如万川归海。

围绕在盘古四周的金光,如受到某种吸引似的,蜂拥而聚,点点金光渐渐勾勒出一道道棱线,这些棱线彼此相连,形成一片一片的花瓣,这一片一片花瓣慢慢聚拢,形成了一个九瓣的金色花朵,赫然正是一朵金光灿灿的金莲花。

这朵金莲花在不停地旋转,将盘古缓缓托起,此时,盘古周身光芒四射。

一道金色光晕在陆不言的额头正中点亮,使得他原本面如石雕的脸上,这会儿有了几分血色,木然的表情也慢慢多了几分生动。

金光由上而下,顺着天庭一路飞泻而下,与丹田得以沟通。

少年的身体猛然一震,全身的骨骼迸发出一连串的“噼啪”声,整个人似乎瞬间拔高了几分,一股强盛的气息从他的体内喷薄而出,隐隐透出无数金色的毫芒,在他身体的周围烁烁发光。

此时,一团混沌之气盘踞在他丹田。

……

“噫?”

余良看到陆不言的眼睫毛好像动了一下,他不禁揉了揉双眼,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吧?

他静静地屏住呼吸,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动了他似的。

又过了足有半柱香的工夫,余良这才看到陆不言的身体似乎又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的第一反应莫非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毕竟这小子已经蛰伏得太久太久了,从去年的深秋一直到寒冬,又经过了一个春天。

半年啊!

这小子坐在这里已经整整半年都纹丝不动了,冬眠的虫子都惊蛰了,春天的花儿都开了,闹哄哄的蝴蝶蜜蜂都漫天飞舞了,话说春天来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呸,想什么呢?

而你依旧无声无息,无欲无求,你可知,为师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不过,余良就在下一刻泪目了,因为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守护了无数个日夜,也牵挂了无数个日夜的弟子终于动了,他身上的灰尘簌簌飘落,继而,已经板结在身上的硬泥出现了裂纹。

半年,六个月,说长也长,说短也不短。

自他入定之后,便一坐半年,怕打扰他修炼,每日里余良都是自己到茅屋去取来饭食,守在他的身边吃,生怕有什么疏忽,以致让他走火入魔,因而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天长日久,他的身上便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包浆。

余良没有上前帮忙,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过程极其缓慢,毕竟身体各方面的机能已太久没有正常运转了,少年如一只刚刚破壳的小虫子一般,一点一点的舒展,每一个最简单的动作他都做的无比艰难。

过了许久,少年才无比艰难的缓缓睁开双目。

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能够张开,因为冥想的时间过长,他的两片唇瓣早已粘连在了一起,似乎很是奋力地挣扎了一下,唇瓣才终于撕开,余良有些不忍继续袖手旁观了,因为他看见一层薄皮被扯了下来,唇上涔出一层血珠,露出血淋淋的嫩肉。

“师父!”少年咧了咧嘴,嘴角挂着笑。

而这两个字就像耗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气一般,少年刚睁开不久的双眸又合上了,身子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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