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荒凉的墨门

石洞。

苏古达转头看时,见说话这人正是那个与他在一醉居喝酒的马黑虎。

而他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是那个温文儒雅,真诚和善的马掌柜,而是一张冷冰冰如石雕般毫无生气的脸,在昏暗如豆的油灯照射下,显出几分阴鸷与恐怖的气息。

苏古达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一个字。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眼前这位马掌柜给算计了。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信心,虽然那烧刀子的度数极高,r味极浓烈,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之火焰,一般人极难消受此口福。

恰如烈马与母老虎,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而他却不一样,只要他想喝,就算那一坛酒他独自一人都喝光,也不会醉的不省人事,而他喝酒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喝的越多,他的眼睛就会越明亮。

可是,他却被传说中的“蒙汗药”放倒了。

自然,这不是真的蒙汗药,普通的蒙汗药对自己而言简直太小儿科了,而且,像马黑虎那样精于算计的老手来说,也不会用,应该是比蒙汗药更为厉害的别的其他药。

酒是新开封的,除非早先就在酒中动了手脚,但自己与马黑虎是平喝的,他怎么就没事呢?

那只有一种可能,马黑虎早有预谋,而且,他自有解药。

他在心里暗道了一句,事情的发展虽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不过,却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想清楚这层关系后,苏古达不由笑了,像个孩子发现新玩具那样开心的笑了。

“知道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吗?”马黑虎又道。

苏古达盯着他的双眼,执拗地想看出他眼神中流露的情绪,但看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他不禁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依旧一言不发。

“很好!”马黑虎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冷冷道:“我很欣赏你的个性,可能你还知道,现在你的修为尽失,我不觉得你还能掀起什么浪来,卧虎司一百零八道刑罚至今为止,还没有人不在尝到一半的时候,就服服帖帖的。”

“是吗?”苏古达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

马黑虎看到他的表情不由有些疑惑,因为他很清楚那药的药效,头发丝一点的药量就足以放倒十匹骆驼,难道眼前这少年竟比十匹骆驼的生命力还要顽强?

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从在一醉居看到走在长街上苏古达的第一眼起,多年的阅人无数与职业的敏感,就让马黑虎心中悚然一动,他甚至可以确认这背刀少年就是那批秘密潜入武朝境内,打算赶赴京都阳邑开展暗杀朝堂大佬们的杀手之一。

虽然他对那些颐指气使,肚满肠肥的京官们也看不入眼,甚至在心底觉得或许杀了那批误国殃民的贪官,可能会让武朝上下焕然一新,但是,他的职业操守却不能容忍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而无动于衷,放任不管。

于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与反复斟酌之后,他毅然决然的出手了。

……

黄沙县,酒鬼坊。

刚才还是天气清爽,晴空万里的,谁知,转眼间外头便刮起了一阵大风,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堆积在西北角的天边,冷嗖嗖的北风吹得树梢和瓦楞直响,发出阵阵凄厉刺耳的尖啸声。

陆不言找来了王掌柜:“掌柜的,你这里还有空房没?”

“有,有有有!”王掌柜忙不迭的道:“少爷这是要住店么,本小店还有两间上好的客房空着,房内的桌椅板凳都擦得很干净,被褥也全是新换的,整个黄沙县你随便去打听,找不出第二家像我们店这么好的房了,别人住一宿都是五百钱,若是少爷来住,给三百钱就好了。”

刚才,陆不言与那群缁衣人交手时的情形,他可都看在眼里,惊在心中。

这少爷小小的年纪,竟有如此高的功夫?

若不是亲眼得见,打死他都不敢相信,虽说自己活了五十多岁,但似这般的身手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与两位缁衣人交手,竟都打赢了,要知道,那些缁衣人无论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皆没人敢惹他们,更别说他还伤了那位,看起来明显是那群缁衣人主子的富家公子哥,看着都让人心惊胆颤的,而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不消多问,来头肯定小不了,哪还敢不好好伺候着呢!

见王掌柜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陆不言不觉有些好笑。

“我们先不急,挑两间你们这上好的客房让他俩先住下。”陆不言一努嘴,看向了坐在桌边的竹墨山爷孙俩,“我和师父还有些事要办,先安排他们爷孙俩在你这住下,食宿你帮着照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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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这是十两纹银,你先拿着,房钱,刚才的饭钱,还有打坏的东西,也不知够不够?”

十两?我眼莫不是花了吧!

饭钱,刚才摔烂的酒壶,砸烂的桌椅碗碟,再怎么黑心,加一起也不到一两银子,十两银子都够一家人一年的开销了,这小公子,不但功夫好,人长得清秀,还这么仗义疏财,可惜呀……

我那闺女嫁早了,要不然……

看到王掌柜捧着银子在那发愣,陆不言有些不解,心说,够不够你倒是说话啊。

“王掌柜,这银两到底够不够啊?”陆不言问道。

“够,够够够!用不了这么多的,这……这也太多了吧!”王掌柜捧着银子道。

“哦!”陆不言这才放下心来。

“敢问少爷,他们二位是在这常住么?包年还可以优惠,二百五十钱一宿就行!”王掌柜诚心诚意道。

“……”

怎么都认准个二百五呀,真伤了,你行我不行。

“不行!”陆不言斩钉截铁道,声调有些高。

怎么还生气了,我这……

……

陆不言走到竹墨山跟前,道:“爷爷,您和梅儿暂且就在酒店住下,这里我都安排好了,我和师父还有些事要出去一趟,等事儿忙完了,咱们再一道回去,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这……这不合适,我和梅儿在哪都能对付,花那钱干嘛!”竹墨山有些忐忑。

竹墨山是读书人。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风骨与自尊,君子安贫乐道,不食嗟来之食,无功不受禄……这些话都早已深深融入到他的血脉之中。

“爷爷,您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亲爷爷过世的早,您若是不嫌弃,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孙子……”见竹墨山这般推脱,陆不言不禁有些急了。

“噗嗤!”梅儿没忍住,背转了身去。

还有这事?

上赶着给别人当孙子!

陆不言说完这话,不禁也有些后悔,捂脸,不过,他很快便释然了,自己是真心敬佩竹大人的为人与胸襟抱负,若能帮他照顾到眼前的这一老一少,他的家人,自己感到无比的荣幸,怎样都不为过。

陆不言又掏出一锭银子,塞给竹墨山。

道:“这是一些银两,我看您和梅儿的衣衫都有些旧了,一会到成衣店买些衣服换上。”

“不……这更不合适了。”竹墨山坚辞不受。

余良则在一旁劝道:“老爷子,您就别见外了,这是孙子孝敬您的,也是他做晚辈的一点儿心意,可别驳了孩子的面子,您就收了吧!”

……

安顿好了爷孙二人后,陆不言与师父出了店门。

街上原本就没多少人,此时又突然起了冷风,路上的行人更是稀少,看着眼前这冷清稀落的街道,陆不言不禁有些感慨,当政不为,民生维艰啊!

这时,北风突然一阵紧似一阵,天空中竟然飘下了雪花。

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马上就要入夏了,怎么这会竟下起了雪来?

少年见此异象一时不禁愣住了,只见不大会儿工夫,纷纷扬扬的雪花竟下的越发大了起来,不到顿饭的工夫,房屋、树木、道路、山川……都被雪蒙上了。

“师父,咱们怎么走?”陆不言道。

余良扬手抽了一鞭子,夹紧马腹,道:“跟紧我就是。”

马蹄踏到雪上,身后飞起一片雪雾,沿着石板路径直朝南奔去,经过了两条街,经到一个十字路口,转而向西,放眼望去,西南方隐隐现出一座白塔。

又走了不到盏茶的工夫,出了县城。

沿着灵溪河岸边的官道直行,纵马奔出二十来里,远远见到在一处荒凉的河滩边上,立着五间简陋的石屋。

余良一夹马腹,转眼就到了屋子跟前。

石屋的前面是大片的空地,空无一物,只树着几根木桩子,走近时听见,屋子里不时传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原来这里是一个铁匠铺。

陆不言这才明白,原来栽进地里的那几根木桩子,是给骡马等牲畜换马掌时用的。

飞身下马,将马拴到木桩上,陆不言随着师父进了铁匠铺,对于他们二人的到来,屋子里的人似乎并不在意,没人与他们打招呼,他们的目光正盯在炉火上。

此时,外面天寒地冻的,而屋子里的炉火正旺,温度也很高。

炉火前站着老中少三个人,他们都赤裸着上身,一个看起来比陆不言大不了几岁的少年,正在卖力的拉着风箱,呼呼呼呼的风箱声如波涛般此起彼伏。

红彤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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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苗从炭炉中窜起,炉火中正在煅烧着一块大铁坨子。

他们身上的肌肉一块块隆起,上面布满了汗水,也沾染了些铁屑和灰尘,在红红炉火的映照下,显出几分金属的光泽。

铁坨子已被烧红,开始慢慢变软。

突然,老铁匠喝道:“加火!”

那少年闻言加快了拉风箱的节奏,刹时,火苗更盛,火势也更旺,那块铁坨子似要融化了一般,开始变得更加柔软。

老铁匠右手掂着一把小银锤,左手握住一柄大铁钳,在火中翻转了几下那铁坨子,忽然,迅速取出。

那块铁坨子看样子足有上百斤重,但在老铁匠的手中,却似轻若无物般,陆不言看的不禁有些咋舌,铁坨子被放到乌黑油亮的铁砧子上。

小银锤的第一下轻巧地敲打在铁砧子上,“当”的一声脆响,悦耳动听。

第二锤才击打在红彤彤的铁坨子上,瞬间,铁花四射,在乌漆墨黑的铁匠铺中怒放,煞是好看,犹如听到冲锋的号角一般,那中年铁匠举起一把如斗般的大铁锤,以泰山压顶之势一般“呼”的落下。

“砰”的一声,铁匠铺内霎时明亮璀璨,如烟花在夜空绽放。

铁坨子的角度不断被翻转,形状也时扁时圆,时长时短,老铁匠手中的小银锤如蝴蝶般上下翻飞,中年铁匠的大铁锤如黑旋风般迅速轮转。

那小学徒这时也停住了拉风箱,聚精会神的盯着看他们的锤法。

击打声时缓时疾,疾时密不透风,缓时错落有致,击打的力度时轻时重,轻时如蝶戏花间,余音袅袅,重时如泰山压顶,雷霆万钧,伴随着抑扬顿挫的敲打声,和那不时四溅飞射的铁花,看得简直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陆不言不由暗自惊叹,这哪里是打铁呀,分明就是一场美轮美奂的视听盛宴,如果把这个搬到舞台上去,哪还会有人去听什么交响乐!

铁坨子在黑白双锤的击打下,体积变得越来越小,飞溅出来的铁花也越来越少,而它却变得越来越有光泽。

锻造持续了足有顿饭的工夫,老铁匠才重新又把铁坨子放到火炉中去煅烧。

直到此时,他才抬头看了一眼余良,却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一张破桌子前坐下,从茶壶中倒了一碗茶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而余良也不见怪,径自走了过去,拿起茶壶来,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

陆不言看了不觉好笑,也走了过去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

“噫!”老铁匠忍不住问道:“你带来的?”

余良微微颔首,很骄傲的样子。

“倒是不见外,挺好!”老铁匠赞许道。

余良自豪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徒弟,哪能像你似的,弄些个歪瓜裂枣的在这充数,白给我都不稀得要!”

“切!你好不要脸。”老铁匠道。

“哈哈……”

“说吧,这次来找我干嘛?”老铁匠问道。

余良咳嗽道:“咳……咳……也没什么事儿,这不是老朋友好长时间没见面,有些想你了,过来找你叙叙旧。”

老铁匠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老毒物,快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什么好心。”

“啪”的一声,余良在陆不言肩头拍了一巴掌。

说道:“你小子没大没小的,也敢坐这儿喝茶,还不赶紧拜见墨九公,给墨掌门行礼!”

墨掌门?

陆不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老铁匠竟会是一家门派的掌门?什么门派呀?

这门派也忒惨点了吧!他不由摸了摸小脑袋。

余良见他这般模样,又道:“傻小子,这位就是名扬四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墨家的墨掌门,怎么,吓着了吧!”

陆不言知道,墨门是一个极为神秘的门派。

墨家的门徒既是“士”又是“匠”,“士”不但是读书人,还是辩士,又称墨辩,更是勇士与死士,很多著名的刺客与死士均出自于墨门,墨门中的墨侠就是专门从事间谍活动的,墨门的门徒统称为墨者。

他们平时是士,战时为师,鼎盛时其战力绝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家。

“匠”大多是能工巧匠,很多行业的祖师爷皆出自于墨门。

他们擅长制造各种工具,墨门的创始人墨子别称机械圣,科圣,连号称是能工巧匠鼻祖的鲁班,也是墨子的手下败将,而且输得心服口服。

墨者会造各种精巧的器械与飞鸟,比如投入军事上的投石机,床弩,攻城车……

也能打造各种绝世暗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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