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奈何明月向沟渠

灵溪河滩边上的铁匠铺,所用的建筑材料皆就地取材,全是来自于河滩上的乱石,打眼一看,其外形可谓十分的粗糙简陋,就是一座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破烂石屋,但细看之下,你会发现,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之间竟然没有灰,也没有泥,不过,陆不言惊奇的发现,每一块石头与石头之间,居然严丝合缝,而且,异常的坚固。

窥一斑而知全豹,墨门鬼斧神工的建筑工艺,简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房子共有五间,用于打铁制造的炉灶占了两间,墨九公自己住一间,荆氏兄弟俩合住一间,剩下的一间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全都可丁可卯,就像九公他们的日子一样,没有半分富裕。

不知不觉,天色向晚。

不管少年愿不愿意,墨九公与余良二人敲定,让陆不言三年之内一统墨门,坐上墨门巨子的位置,而且,还要用这三年的时间,收拢墨门的旧部,网络天下的精英,在九鼎大陆上不断开枝散叶,发展壮大宗门的实力,力争做到世人皆知,让墨门重新崛起于江湖。

理想很丰满,不过,看看眼前的烂摊子,少年还是不禁暗自摇头。

对于能不能一统墨门,坐上墨门巨子的位置,实话说,他自己心里实在是没底。

放眼朝廷那边,武朝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帮子滥官污吏皆贪弊成风,朝廷的法纪形同虚设,国内的百姓更是苦不堪言,沉疴宿疾终于发作,据闻去年七月汉台郡、流花州的灾民为了活命,攻入了府衙,哄抢了粮仓,接着,他们又扯起大旗造了反,于是,朝廷派了府军前去镇压剿灭那些灾民,可是,令那些官老爷们意想不到的是,那帮兵油子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饱饭吃,捞些好处的,谁会傻到真的去流血拼命当炮灰,拿自己的鲜血去染红当官的顶子,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官们踩着自己的头颅往上爬呢?两军对垒之际,当他们见到拿着真刀真枪杀红了眼,悍不畏死的灾民向他们冲来时,只恨爹娘给自己生的腿短,未等两军交接,他们早已望风而逃,溃不成军了!

此消彼长,不但于事无补,反而犹如抱薪救火,呈现出愈演愈烈之势。

传言自去年遭受水灾后,汉台郡的匪首头子黄承仙,纠集三万余众,建立了“黄旗军”,与官府成掎角之势。

此外,流花州的匪首楼黑八麾下更是有五万多人,皆以黑巾裹头,打出了“黑巾军”的旗号。

除了武朝境内的内忧,更有诸多外患,西域的古鲁拉王朝,西北的胡射国,北境的北莽各部,东北的乌燕国,另外,还有仅为一水之隔近在咫尺的东部岛国——东倭国,西南边境的申毒联邦,皆对武朝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值此动荡不安,风雨飘摇的乱世,让他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挺身而出,完成这近乎天方夜谭般的重任,难免有些痴人说梦之嫌!

事情谈的差不多了,余良师徒二人起身告辞,因为缺吃少住,墨九公也就没有虚让,只是在临行之际,他紧紧拉住陆不言的手,有些难舍难分,语重心长道:“言儿,今日所议之事干系重大,你将来不仅仅是要坐上掌门、巨子的位子,更是要带领墨门走向强大,走出一片辽阔的天地,带给墨门一个光明的未来,其中的利害,我想无需多言,你自然知晓!”

少年郑重点头,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将与墨门休戚与共。

大家对自己寄予厚望,这让他既感到亚历山大又感到诚惶诚恐,他知道要到那一天,自己还有很多路要走,而且,这一路的风吹雨打,雪剑霜刀,肯定会千难万险,但是,自己既然已答应下这事,便是有再大的拦路虎,自己也要修炼成武松,将它打翻在地。

他淡淡一笑,“是,徒儿自当尽力!”

……

天边的残阳已然落山,只留下无数道斑斓绚丽的霞光染得西天气象万千,这奇美的景象无比夺人眼目,但令人惋惜的是,美则美矣,奈何只是转瞬之间,沉沉的暮色就已降临,大地渐渐昏暗了下来。

黄沙古道,两匹马踟蹰而行。

余良与陆不言二人皆心事重重,既不纵马狂奔,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只是信马由缰的缓缓而行,耳边只有哒哒的马蹄声杂乱响起。

“为什么?”少年言终于打破了沉默。

一路无言,直到离开铁匠铺五六里后,他终于还是开了口,或许,今天这事搁在荆三山身上,或少不更事的其他少年身上,都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可疑之处,反而会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但是,陆不言不会。

要知道,陆不言可是两世为人,又经历过现代职场的万般锤炼,在三四百精英聚集的大公司摸爬滚打了五六年,从最初的一名实习生、打工仔,一步一步混到了公司的高管,如果没有一定的心机,没有一双洞若观火的火眼金睛,看不穿那些鬼蜮伎俩、危机四伏的话,只怕早已被人算计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余良不解道:“什么?”

“你为什么三番五次带我来这个破破烂烂的铁匠铺,为什么让我加入墨门,又为什么让我去做那个掌门、巨子,枉我把你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师父,谁知,你竟如此待我?!”

陆不言很愤怒,目光灼灼地望向余良。

此刻,他像一门小钢炮,喷射出郁积在心中所有的疑惑,脑子里满满都是问

(本章未完,请翻页)

号,简直是一部十万个为什么。

余良这老银币把我给卖了,我还得帮他数钱呢!

他对这次穿越的结果,本来还挺满意的。

你看,一出生就是豪门,偌大的家业都是现成的,做个富家翁不香么?

愿意动弹就读读书,练练剑,再不就拈花弄月,吟诗作对,做个流氓骚客,游戏人间,不愿意奋斗呢,那就躺平,反正也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再者,身边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伺候着自己。

记得前世看过一本叫做《红楼梦》的小说,脂砚斋在开篇的评点中写过这么几句诗: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读过之后,他心有戚戚焉。

想到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何苦去跟人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呢?到头来依然不过是,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无聊的时候,就和她们二人打打情,骂骂俏,不亦乐乎?

自己这一世唯一的任务,便是到了岁数,结婚生子,开枝散叶。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只要是各方面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生一支足球队完全不在话下,若自己再努努力,生一支参加世界杯的大名单队伍,也不是不可能的,到那时,自己可以考虑出任主教练……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别人都是坑爹,而这糟老头子却坏得很,直接连自己的亲生徒弟都坑,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了师父早已为他挖好的坑里。

做戏,余良和墨九公这俩人在做戏!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呢?事出反常必有妖,看样子,他们二人的交情绝对不浅,估计是相识多年的老基友,这一唱一和的,一个装小可怜,另一个则扮急公好义的及时雨。

哎……说到底,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你这逆徒,怎能如此臆测为师呢,简直是岂有此理!”余良义愤填膺道。

噫!演得真好!

“那麻烦您,给解释解释呗!”陆不言的脸色阴晴不定。

这小子简直是个妖孽,莫非他发觉什么了?不能啊,想我浪荡江湖三十余载,自问行事还算谨慎,轻易没谁能发现的马脚,细细想来,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呀!

但是,这孩子不能以常理度之。

余良长叹一声,“哎……这事儿小孩没娘,说起来话就长了,记得那一年,我才刚刚五岁,一场无情的大火夺走了我的家园,我一个人无家可归,流浪在外边……”

他一脸的辛酸与悲怆之色。

“吁……”陆不言一勒马缰绳,正色望向余良,道:“打住,您这故事都烂大街了,还是说几句真话吧。”

“这事你知道?”余良一脸诧异。

“我老家那边卖惨的,一般都是这个套路,听多了肠胃有些过敏。”陆不言道。

“噫?”余良一脸的惊奇,说道:“你老家不是灵溪陆家么,我在那待得时间也不算短,怎么没听他们说起过呢?”

“我的老家不是这个老家,是我的老老家。”

陆不言今天在铁匠铺里,也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小风一吹,多少有点儿上头,道:“我的老家……我的老家,就住在那个屯,我是那个屯里土生土长的人呀,别看屯子不咋大呀,有山有水有树林……呀!呸,串了。”

“你刚才唱的那个调调不错,这个……是你老老家那边的小曲吧?”余良一手拍着马屁股,一边跟着节拍咿咿呀呀的哼哼着。

“你姥姥家的!”陆不言有些不悦。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急眼了呢,一阵儿猫脸儿,一阵儿狗脸儿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再过上两年,也该娶妻生子了,哪能还老是孩子脾气呢?以后得改,知道不!”余良语重心长道。

“恩,知道了,师父。”陆不言有些惭愧。

“噫!不对呀,说你的事呢,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一不留神,就让你给带到沟里去了?”少年使劲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些。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渐渐又刮起了一股时急时缓的冷风。

“哪里有沟?东边有山,西边有河,前边有车,后面有辙……我觉得咱爷俩儿,今天都有点喝多了,以后千万要记住,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日后再喝酒,起码得有一个不喝酒的骑马,不然,一会儿真得掉……”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漆黑如墨的夜里传来一声惨叫:“救命呀……”

夜色里,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该!”

……

一个时辰后,黄沙县,酒鬼坊。

余良都嘚瑟不到一块了,湿漉漉的衣衫早已脱掉了,不过,裹在被子下面的身子仍在瑟瑟发抖,不停的打着喷嚏:“阿嚏……”

“师父,喝碗酒吧,驱驱寒!”陆不言端着一个黑瓷碗守在余良的床前。

余良看了一眼酒碗,在灯火的微光里,见酒液有些淡淡的琥珀色,又看了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一眼自己徒儿的脸色,并无异常,这才稍稍有些安心,端起碗来,咕咚就是一大口。

“唔……”余良问道:“这是十里醉?怎么这么大的劲呢?”

“是啊!”陆不言道:“这可是我花了八十多两银子特意从王掌柜手里买来孝敬您的,据说,这坛酒还是他太爷爷开店时候酿的,一直都埋在地下,到今天挖出来为止,整整埋了八十四年!”

“哦!好……”余良砸了咂嘴,“噫?不对呀,这酒味儿这么冲呢,好像……有一股子尿骚の味!”

陆不言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吧,王掌柜偷偷告诉我,这是他们家祖传的酿酒秘方,他家酿的酒,一般要把坛子埋在茅厕的左右,如此一来,在酒发酵的时候就会更有味,味道也更醇厚,也就是我,一般人都不告诉他。”

当他抱起坛子再次给余良倒酒时,目光不禁有些凝滞。

忽然道:“噫?不对呀,酒坛子上怎么有一道裂纹捏?”

……

“呕……”

……

“先生,我师父他没什么大事吧?”陆不言脸上的愁云密布。

“哦,问题不是太大,我观尊师舌苔发暗,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瞳孔发散,似是中毒之症状,而刚才为他诊脉时,又觉得他脉沉之甚,伏脉闭,体内阴寒盛,腹中痛,痰食停,发霍乱,或疝痛,呕吐泻……”郎中捻须沉吟道。

陆不言虽学医时日不长,但聪敏灵慧,听了这个江湖郎中一顿云山雾罩的忽悠后,心中早已有数。

问道:“听先生说得如此严重,那家师还有救吗?”

那郎中拈着须,看了一眼这个清逸绝尘的少年,见他双目如电,不像是个好糊弄的主,又见他腰间悬着一柄错镂金环的宝剑,心中不由一凛。

于是,干咳两声,“咳咳,令师虽病势沉重,寻常针石怕是无济于事,万幸遇见我了,尚可医治。”

陆不言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先生开方子,也好早些医治。”

那江湖郎中缓缓走到桌边坐定,略一沉吟,未几,目光坚毅,刷刷几笔,在纸上笔走龙蛇,草草而就,置于桌上,陆不言付了诊资,送走那郎中,这才回到房里。

他拿起桌上的方子,端详了半天,见上面鬼画符一般,看了半天,也不懂那方子上到底写的是啥,无奈,只得来到另一间客房,敲响了竹墨山的房门。

这时,住在隔壁的梅儿听到声音也出来了,跟着一起到了陆不言的房间。

竹墨山接过方子来看了一眼,道:“煮姜片五钱,放红枣两粒,待煮沸时,再加入红糖半斤,早晚各服一次即可痊愈。”

陆不言疑惑道:“那方子上没说再煮上俩鸡蛋什么的?”

“稍等,容我再细看一下……”竹墨山又拿起药方,就着烛火细细审阅了一番,道:“噫,你是怎么知晓的?不愧是五长老亲传的衣钵弟子,早知如此,又何必浪费那诊资呢,唔……先生的方子上不是俩,而是四个,是早晚各俩……”

“……”

“庸医!骗子!王八蛋!”少年怒了,咬牙切齿的骂道。

梅儿在一旁看着他,眸子里异彩连连。

“竹爷爷,梅儿,时辰不早了,让大伙跟着受累忙活这一大晚上的,耽误你们休息了,还是早点回房安歇罢。”陆不言满脸的歉意。

竹墨山看了余良一眼,见他虽仍时有呻吟,但看情形似无大碍,遂起身走了。

梅儿却纹丝不动。

“梅儿,你还坐在这干嘛,也早些回房歇息去吧!”陆不言道。

“我不困,陪你在这侍候五长老吧,看你刚才的样子,还真有点儿坐堂小先生的样子,嘻嘻……你若手持虎撑,估计也可以走街串巷,去给人看病呢!”梅儿笑道。

“你刚才说什么?”陆不言若有所思。

“我说看你刚才的样子,真像个坐堂的小先生,怎么啦,我哪儿说错了么?”梅儿见他面色突然严肃,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你说得对!哈哈……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陆不言高兴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手感真的很不错,很丝滑,很柔软,也……很润!

“你正经点儿!”梅儿忽然有些羞涩,低头道:“万一……万一,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我怎么就不正经了?”陆不言看她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逗她道:“到时候我开上一家药铺,我坐诊,你帮我抓药,咱俩一定能赚大钱!”

“真的?!”梅儿的眸子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到那时也不能让我师父闲着,得让他帮着坐堂,唔……虽然他形象上差了点儿,多少有些影响生意,不过也没事儿,只要他的医术好,那都不是事儿!”陆不言不无得意的盘算着。

“泥……”

“唔?”陆不言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刚才谁在说话?”

“好像……是你师父,五长老。”梅儿道。

“我师父他刚才说什么呢,呜哩哇啦的,我没听清,你听清楚了么?”陆不言问道。

“他……他刚才好像说的是……逆徒!”梅儿有些难为情。

“什么?逆徒?他……”

(本章完)

.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