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真厉害……”
他大睁着眼睛环顾着整个屋子,这样轻声嘆道。
整个屋子里就像是一间作坊一样,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作坊。这间屋子好大,里面有雕像,有石膏像,有盔甲,还有人偶——就和夜永咲屋子里的那种差不多,带着球形的关节。雕像和石膏像都是半身的,而盔甲则是全身的。人偶倒是有两种,全身高约一米五的有之,仅有从头到大腿根部的半身人偶也有。夜永咲不自觉地从外面熘了进来,走在雕像和人偶的群落中,在黑暗中欣赏着这些艺术品。
它们一个一个都栩栩如生,如果不是之前已经见惯了的话,真要让这一幕突然出现在夜永咲眼前,他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闯进了某个黑色聚会。这实在是太精緻了,夜永咲在里面随处走着,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就连呼吸都要忘记了。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一动,突然发现在靠墙的某个位置,有一顶占据了墙角的大纱帐。
那里是……
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夜永咲也不再有什么顾忌。他踏着轻缓的步子走过去,稍稍撩起纱帐一角,向着里面看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张双人床铺,虽然看上去很高级,但也和这座洋馆相配,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不过紧接着,当夜永咲视线下移的时候——
他呆住了。
并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在床脚的位置,摆放着一具少女人偶。不,也许是一具雕像,因为夜永咲并没有看到她的球形关节,不过他又想到,人偶也并不全是有着球形关节的。而且比起雕像来,这种莹润的色彩,透着人类肌肤的光泽,倒更像是人偶多一些。
那是一具只有半身的人偶。
只有半身,从大腿根部开始,虽然看得出分开的形状,但那以下的部位却是全都消失了,仿佛被人一刀噼开了一样。那人偶静静地微笑着,目光投向纱帐被掀开的地方,也就是直视着夜永咲的方向,她的眼睛也像真人一样灵动。她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也仅仅只到大腿根部,但是——
夜永咲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太美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美是他拙劣的文笔和唇舌无论如何都写不下、说不出的。那样的皮肤他见过,那样的长发他见过,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眉毛、那样的嘴唇……所有那些他都曾经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见过类似的替代品。但是当它们全部组合到一起之时,夜永咲感觉到自己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因那种美是足以让人窒息的。即便让他抛弃自己在世为人原本所拥有的一切去拜服在这种美丽之下,他说不定都会给出贊同的答案。
他已经呆然地站立在那里了,但这是错觉,事实上,他正在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脚步,一点一点地接近那里。而如果他在此时还能够思考的话,或许正在想着合适的形容吧。
正像牛高大叔所说:这是文学的本能。
而现在,这种本能正在他的脑中制造着一个又一个的词彙。什么“无与伦比”、“美妙绝伦”……所有那些华丽的辞藻像开闸泄水一样往他的嘴边翻涌着,但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那些空虚的文字在这种美丽之前实在单调得过分。他想起了一句话:真正的美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表达的。在过去,他虽然没有对此嗤之以鼻,但作为一个文学工作者的骄傲也使得他从来没有认同过。而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发现自己是何等的愚昧!
那例子就存在于他眼前,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文字踩在脚下,一遍又一遍地践踏着,贬斥的一文不值。他所有的自尊和傲气在这一刻被吹得荡然无存,但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丝毫后悔或者嫉妒的感情,即便是那样的情感,在这样的美丽之前也是毫无价值的。如果硬要说的话,此刻他的心中,除了对于眼前之物的震撼之外,就只有悲哀了。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这美丽仅仅属于这座洋馆,与他,与外界,与除此以外的一切都毫无关联。
他终于走到了那座少女的半身人偶前,蹲坐下去。由于人形的面部是朝向他的,那双眼睛仿佛具有灵性一般注视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人偶在打量他。
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那是在他如同耳语一般喃喃出那句话之后:
“真美啊……就像是真的一样……”
听了这句话,人偶向他眨眨眼睛,嘴角勾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啊啦,真是谢谢您的称赞了。”
“呃——!?”
夜永咲原本蹲着的身体如同弹簧一样向后飞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已经改变了表情的人形,惊慌地动着嘴巴:
“诶?!活、活的?!”
人偶并没有在意他诧异的反应,而是保持着那样的微笑姿态,只是稍微歪了一下脑袋,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是活的哦……嗯,可能这么说有点怪,是吧?不过,从一开始就是活的哦。”
在夜永咲惊讶的目光之中,她轻轻咳嗽一下,对他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
“你好,您是袁静的朋友吧?我名叫袁亚希子,要说身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