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刚才小琴真的说出了“无法承受”、“讨厌爸爸”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应对才好。明明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了,却对这方面完全没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他而言,这也是一种逃避。就算小琴不说出来,他也能感觉得到父女之间的那种疏远,只是因为没有听到,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简直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父女之间的僵态一直持续着,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如此,至始至终,严祖成都一句话也没有说。而小琴和老爹倒是不断在说话,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严祖成闷闷地扒着米饭,却对这种状态有些厌烦了,他也想和女儿稍微聊聊,哪怕被骂两句都无所谓,只要能跟女儿说上话就心满意足了。
得找个说话的机会……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严祖成的祈祷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小琴看到了放在那边筐子里的荔枝,随口问道:“爷爷,荔枝是谁买的?”
就是这个!
严祖成猛地抬起头来,用甚至有些急促的声音说道:“我买的!今天下午去城里给你买衣服,正好看到的,你在学校那边儿没吃过吧?过会儿吃完饭赶紧洗了尝尝!”
因为说话太急,他还差点把白米饭呛出来了。
但是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小琴迅速地朝他转过头来,脸上却是带着些许疑惑的表情。她的双眼明明是看向自己,但严祖成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小琴的视线仿佛没有焦点一般,并没有投注在自己身上。
“怎么了?”、“咋啦?”
严祖成和老爹同时问了一声,小琴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连忙摇摇头,说道:“没事,大概是产生什么错觉了……”
错觉?
严祖成并没有多想,也没有考虑过,小琴的这句话,究竟有着怎样恐怖的深层含义。
当夜——
帮女儿收拾好床铺之后,严祖成好不容易才歇下来,虽然比起平时干活还要轻松得多,但他心里却总有种疲惫的感觉。大概是直到最后,都没能跟女儿说上话的这种压力带来的吧。
如果小玲还在的话……
严祖成不知是第几次冒出了这样可怜的想法。
小玲的面庞从眼前一闪而过。
“唔!”
严祖成一下子呆住了!
就在刚才,就在他想到小玲的一剎那间,他仿佛看到了小玲的面孔,并不是在脑子里面产生的幻象,而是就在眼前!刚才,他的确看到了小玲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了什么地方!
小玲?!
严祖成转过身体,茫然四顾。但是没有开灯的屋子里面,一切都是那么冷冷清清的,除了他以外,哪有第二个人的影子?
……是呢。
严祖成的劲儿头松懈下来,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颓然坐在床上。
面对现实吧,小玲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她真的回来,恐怕也只能託梦而已,就像上次那样……
严祖成脱掉鞋子,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中对自己的厌恶又在突然之间涌了上来。
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陪着小玲去死呢?为什么没有把小玲救出来呢?为什么她不能活下来,反而是自己这条没用的命活下来了呢?!
严祖成总觉得这应该有一个答案。
他总觉得……自己活下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做的,没错,一定有着什么需要自己去完成的使命,所以上天才会允许自己这条烂命存活下去!
他不得不这么想,因为一旦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相当于承认是自己抛弃了小玲而苟活下来,这是他承受不了的谴责!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闭上了眼睛。
但是今夜,他似乎註定了做不成一个好梦。
不知什么时候,床头桌旁的窗户被风吹开,窗外没有皎洁的月色,却是一阵寒风不断地吹进来,钻进他盖着的薄被里面,让他不得安睡。不管翻几次身都没有用,那风就像是找准了他似的,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透入骨髓。严祖成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就连咒骂一声的余地都没有。
稍有些破旧的窗户被风吹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伴着嘈杂的风声,更是吵得人心烦意乱。严祖成嘆了口气,懒散地坐起身来,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掩上,插上销子。然后——
一种毛骨悚然的熟悉感突然袭上了他的身体!
背后,有一个人……
在他还没有转头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说起来,这股吹开窗户的阴风也似曾相识,难道说——
一种恐惧和期待混合的感情充满了他的心房。他颤抖着,缓缓地转过身体,看清了身后站着的那个人!
依然不变的美丽长发,和那件熟悉的秋衣,她浑身上下都是近乎晶莹的白色,但那苍白的面容却并不能遮掩住她的美貌,至少在严祖成眼中看来,这个赤脚站在那里,毫无血色的女人,一定是他此生遇到过的最美丽的人!
“小玲……”他哆嗦了半天,终于再次喊出了这个名字。
然而女人却并没有对他露出笑容,她的双眼依然冰冷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她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