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陈情绪激动,无法抑制,她崩溃的大哭起来,掩面落泪:“那夏衣根本不是夏衣,我也不是什么汪陈!我才是夏衣!我才是郡主,她才是汪家的娘子!我不想她活着,她死了,我心里也干净了,父王也不想她活着,奈何她是我哥哥的心头肉!”
无忧目瞪口呆的听着……夏衣哽咽着说话,自己呆若木鸡一样坐在这么一个泪人旁边。
“她本该死的,我给她烧香拜佛让她超生投个好人家,可她偏偏不死,我不知道我的身份能隐瞒多久,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离开汪家……我想是夏衣,我不想当什么汪陈……她偏偏不死……”
夏衣隐瞒了秘密十几年,她装作汪陈十几年,十几年的面具,她想摘掉,又不敢摘掉。
如若汪陈死了,至少她能安安稳稳的带着面具。
“当年的汪陈被她父亲迷晕了,送进了轿子,送去了边关,说是郡主,愿意两方交换质子得暂时安稳。可父王就是要杀秦愚,秦愚诡计多端满腹工计,留着将来也是祸患,就把他扔进了海里,南川见此就在关前杀了汪陈,是我兄长把她捡回来的。
汪陈的父亲是个狠心的,我父王也有错,为了杀秦愚,将汪陈送上绝路,但事情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我兄长只是养虎为患!”
无忧想起降寒在不能弹哒啦琴后的样子,他坐在船上那样暗自神伤,是不是就是在想汪陈,而无忧还可笑的以为他在为自己泯灭的歌者之梦伤感。
“你兄长对我有恩,我怎么都要帮他一遭,还他一命,不管是救汪陈,还是让我自己死一回。但我不会许愿,娘子请回吧。”
“无忧!”夏衣抓住要下马车的无忧,又言:“我还是希望你谨慎考虑……”
无忧深深的凝望了一眼夏衣,就离开回到了客栈。
当无忧把事情的首尾始末讲给寒竹后,寒竹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可如何是好……”寒竹急的站不住,可她又无计可施。寒竹想起明日的午宴,就赶紧问无忧是不是真的要去参加。
无忧点了点头,道:“我当然要表我态度。我是苦海女,不是个小人。”无忧从坐榻上站起:“明日你们和我一起,他们奈何不了十三,降寒需要我,他也不会轻易害我,寒竹要护好自己,但你是大津的比丘尼,书上说,异乡不伤信仰者。”
“小悠……”寒竹担心无比:“咱还是逃吧。”
“为什么要逃?”无忧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寒竹:“我的恩情还没有报,我可不想一辈子想着这件事。”病榻上的汪陈,判若两人的降寒,他脖子上那只晃荡一路发臭腐烂的手。
什么因什么果,什么债,她现在就要还。
她当初选择了信任降寒,如今也没有怨恨他的意义。
午宴设在方寸殿内,那个当年诱拐秦愚的红头发狡诈魅族王就高坐在上位,降寒入座于次主位,夏衣以降寒好友的身份入座旁位,对面,就是无忧、寒竹、十三。
方寸殿可不只是方寸,宫殿前后有百步,左右有百步,高有百步,装潢华丽典雅,风韵十足。只是昏暗潮湿,令无忧冷不丁打寒战。
“今日能见到苦海女无忧的风姿,是寡人荣幸啊……”
无忧像模像样的端起酒杯,回敬魅族王,她不敢看魅族王那双风云变幻的眼睛,只是闷头把酒干了。
菜肴十分丰富,汇集天南地北的珍馐佳肴,酒水都有七八种,还有云城和燕阳的琼酿,看来能聚齐天下的地方,还得是王者的手边。
可这午宴,可不是请无忧他们来吃饭的。
“传言都说,得苦海女者,得天下。”
无忧抬起头,酒过三巡时,她第一次真正对视魅族王。
她没有喝醉,但被那目光看的头晕目眩。
“苦海女至无涯大陆意有修行,我不会插手天下事。”无忧按住在颤抖的手,强装镇定的说话。
她的话干净利落,不叫人再起咬文嚼字的鬼心。
“那我的事呢?”
降寒又说话。
他站起身,和昨日一样,用那双无比寒冷毅然的眼睛对着无忧。
见降寒站起来,无忧也起身与他对峙:“我会去暴风川找吞海叶。”
“你疯了!”
无忧的话,魅族王并没有十分动容,他意味深长的望着无忧比刚刚要平稳的灵魂流动,魅族王知道此刻的无忧要比刚刚还要坚定轻松。
“我不会为你许愿的。”
“你都能帮时妖婆婆……”降寒恼火不已的跨过矮案,来到前面。
无忧也走到了降寒面前:“那是因为我死不了,可在那片幻景里,你们会死!”无忧打断了降寒的话,气的发抖的朝他吼:“若不是怕你们因我而死,我绝不会开结印!”
“当时能开,现在再开一次又何妨?!”
无忧听到降寒的话,悲愤的咬着牙,慢慢闭上了眼睛,眼前忽然就是询儿的掌风……她躲在寒竹身后耳边金刚经的声音……在河神庙里的苦痛……
“降寒……”无忧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人不是询儿,不是水鬼,不是喀尔丹羽,也不是览渊。
她相信,降寒和喀尔丹羽不同,喀尔丹羽不择手段,欺骗,胁迫,他是一个披着野心的皮的小人。
她相信,降寒和览渊不同,览渊是一个奸佞油滑,残忍懦弱的卑鄙畜生。
而降寒和秦愚也不同。秦愚,那可是秦愚,他能从梦里走出来把她救出地狱,他告诉无忧,不要随便相信别人,不要用自己的神力。
别人都在想如何向无忧索取和交换,只有秦愚,一直在给她。
“我错了,我不该给那个时妖许愿,不然也不会有现在你这句话……这就是我乱许愿的下场……可我…把你当朋友……”
“比起那个病秧子,难道缥缈地的雄图大业不重要吗?!”魅族王站起身,朝降寒说话:“你可是魅族的储王,寡人唯一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你要疯魔吗?!”
“我们欠她的。”
“你说什么?”夏衣站起身,走到降寒身边。
“我说慕容氏欠她的!当初该送的是郡主!她抵了你一命!”降寒抓住夏衣的肩膀,愤怒的朝她大吼后,又一把将她推倒了一边。
“你看清你面前的是谁!你们都是寡人的孩子!寡人难道真把自己的孩子推进火坑吗?!”魅族王一边挥手,让宫娥把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夏衣扶起,一边朝降寒怒吼。
看得出,只有降寒伤害同胞时,魅族王才会发作。
“我们不欠她的,为王族做事是她的荣幸。”
降寒冷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迷蒙的目光落在天空,无忧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知道降寒接下来的话,让她如同当头的霹雳一般。
“可我欠她的。”他和汪陈是自小的婚事,汪陈父亲不喜女儿,自小苛待她,只有降寒对她好,自两小无猜之时,就已经定下了那份情,他没护好她,降寒这辈子抬不起头,自己的女人都没能救回来,那他又做什么魅族储王?
“你不是说,水鬼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降寒拍了拍手,方寸殿内立刻被魅卫围了上来,他毅然解下了背在身上的哒啦琴,从里面抽出了自己的剑:“你若不救汪陈,我也能让你再尝尝死有多疼。”
寒竹见此立刻就要往前扑,她愤慨不已的瞪着降寒:“小悠对施主真心实意,时时刻刻惦念你,想着你的恩情,她已经说了愿去暴风川,为何一定要苦苦相逼,出此下策?!”
“真心?”降寒冷笑一声,看着沉默不语的无忧:“那为何一路上,不遇到时妖就不告诉我她是苦海女?你的担心是对的,我就是要企图点什么。
是骗还是哄,这条命,你欠下了。”
无忧沉默不语,她看着降寒此刻这丑恶的面孔,无法和上京那个明媚阳光的郎君重合。
“降寒,我绝不会为你许愿,你根本不值得我许愿。”
“小悠!”十三眼睛被剑光一闪,他还没来得及拉住无忧,降寒的剑就已经刺进了无忧的腹中。
随着剑身抽离,无忧只感觉内脏都跟着剑回抽了一下……
她脑子一懵,就倒落下来。
看着无忧倒在十三怀里,魅族王并没有打算参与,他知道,只要降寒驯服了无忧许愿,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苦海女就能为魅族所用。
“小悠……”寒竹一下就跪倒在无忧身边,抓住她的手,让她坚持住。
无忧摇了摇头,说她不会死。然后抬起脑袋,看着冷漠无情的降寒,张了几回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是看着他那在昼光里流光溢彩的身影,看他的剑上,还流着自己的血。
“降寒……你可曾拿我当朋友……”
而降寒选择了沉默。
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答案。
是人就有感情,可他有他的挚爱,他有他的情人。
降寒慢慢走到了无忧身边蹲下,望着她惨白的脸颊:“我此生只有一个挚爱,那就只可能是汪陈,我救不了她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人。你既然不救,我也不怕杀了你。你若问过去是真是假……”降寒笑着站起身:“你若救汪陈就是真的,你不救,就是假的。
既然你这么想去暴风川……把苦海女和她这个随从丢去暴风川,比丘尼……”降寒看了看寒竹,言:“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暴风川?”寒竹心下一惊,她立刻转身合手请求魅族王高抬贵手,可魅族王却拂袖离去了。她又央求降寒,却被降寒一脚踢到了一边。
“哥哥,那可是苦海女,进了暴风川就没人能找得到她了!”
“绑个绳子,想通了你就拽拽绳子,我们把你拉出来。”降寒低头看了一眼无忧,就擦了擦手,自顾自离开了方寸殿。
无忧看他身影消失在一片刺眼的光里,便知道,可能再也见不到降寒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