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恬拉起于承艺的手臂,来到舞台上,拍手吸引众人。
“都到这边来,这位于承艺于先生想要加入我们戏园,大家一起来检验检验他的功力。”
然而,先躁动的并非待验的于承艺,而是台下本在帮忙的戏子。
李金元问身边的同班:“哥们,你早我两天入园,那时,你也是被公开面试的吗?”
孙大祥摇摇头:“不是,那时虽也有检验,但却是私下里。”
“那咱们一样,可今天怎么这么高调,还是说,今后就是这个规矩了?”
孙大祥还是只能摇头。
于承艺昨天都出过一次戏了,现在站在舞台上,他非但不紧张,反倒有些从容。
“各位前辈,叫我小于就行,我打小学戏,不过,中间断了八年,所以还希望多多照顾。”
八年……
所谓,三天不练手生,三天不念口生,而于承艺断戏八年,怕是连心都生了。
李金元和孙大祥相望一眼,以为今天来的这个,是个小斗儿。
不过他俩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园子里能招到的人,只有那些大戏团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残羹剩饭。
梨园行就是这样,票友们冲着名气来的,看戏的首选必然是大园子。
这些伶人只要能在大戏园熬着,总有出名的一天。
而小班子嘛,混到死也只是糊口饭,就算来的时候人家称你一句大师,过些年头,也泯然众人矣!
所以,也催生了一种畸形的风气。
大园子成名机会多,看的就是真功夫,人人盼着进来的是个师傅,可以请教几招。
反倒是小班子,却都盼着来个比自己差的,心里好有个安慰——看,那个还不如我呢。
因此,李金元和孙大祥此时内心还是挺高兴的。
“你是来演戏的,不是来受照顾的,”曲恬言辞犀利,嘴上一点也不留情。
“你说你断戏八年了,那我更要严格些,免得招你来一场戏都唱不了,就在后台吃干饭。”
于承艺说:“恬姐,虽然这些年我没接受正规训练,但一有时间,我都会自己唱几段的。”
“哦?那我就看看你的水平吧,”曲恬端起一只手,捏住下巴,思索考题,“但凡唱过几出戏的都知道,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那你就随便来段夜奔吧。”
此话一出,台下的人不禁替于承艺捏把汗。
《夜奔》,全名《林冲夜奔》,因其武戏连续不断,又是独角戏,难度极大,才同《思凡》一起,流出“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俗语。
李金元问孙大祥:“你面试时,难道不是自选拿手折段?”
“是的呀,曲老板让我自己选,我便唱了二进宫中的一段。”
李金元说:“嘿,那咱老板是不是和这小子有过节,当众临时出夜奔,不就是想给人家难堪吗。”
“怕是,就是提前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也演不好一出夜奔,不过,”孙大祥嘿嘿一笑,“咱俩跟着什么急啊,看笑话就完事了……”
题目虽然是曲恬出的,可她内心里,也不觉得于承艺能完成这出戏。
她这班子招不到什么人,就目前手里这几条咸鱼,只求不出乱就行了。
可人家好歹天天唱了,于承艺则是八年未练,只怕更是不如。
不过,田小一却把眼前的这位年轻戏子吹得神乎其神。
说他客串救场,却技惊四座。
蕴丰戏园虽然也不算大,却是个老招牌,如果真如其言,那说明于承艺有点本事。
但田小一昨天同她打电话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像被迷了心窍,让她难免心生怀疑。
所以,众多谜团汇聚在曲恬心里,她倒要看看于承艺是否真的那么神,便才出了这么个称得上刁难的题目。
于承艺一听《夜奔》,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男子入梨园,只要学的是生行,逃不过《夜奔》。
他小时候的确学会了夜奔,这些年林冲的词他没有少唱。
可偏偏,《夜奔》这出戏讲究的就是它的把式戏,光唱不武,当场就被轰下台。
于承艺虽然怀有部分徐宝成的本领,却只会用它来唱《空城计》,而且只限司马懿这一个角色,如今,他只能靠自己。
但他也知,就凭自己的这三脚猫功夫,必然露怯。
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突然,他注意到曲恬话语里的漏洞:“恬姐,你的话,我不敢苟同。”
面对这样的质问,曲恬有些意外:“我说了什么吗?”
“我们虽只是戏子,演的却是英雄人物,哪可‘随便’,我脚下便是舞台,要演,就恭恭敬敬、正正式式,打扮化妆,演他一出好戏。”
只要不是现在演,于承艺凭借金手指,还有改变局势的机会。
可台下的几人本就瞧不起于承艺,一听这番言论,自然觉得于承艺是在逃避推脱。
李金元忍不住起哄道:“不会就是不会,承认就行了,何必巧言推脱。”
孙大祥也说:“夜奔难,大伙儿都门儿清,不会,大家也不会笑话你。”
“是呀,你这强行拔高立意,倒显得虚伪了。”
于承艺毕竟才刚进入社会一年,说话总归没这几个老油条老练,一时语塞。
幸好,曲恬出言救了他:“好了,你们说的都有理,那这样,明天这个时候,我把乐手都叫来,还是这出夜奔,咱们看这位于先生到底唱的怎么样。”
“行,”于承艺点头。
“真好啊,我们那时候就不能等到第二天,”李金元阴阳怪气地说。
“对对对,”孙大祥附和。
曲恬作为老板,可容不得他们挑战自己的威严,笑着出刀:“那时,你们不也没唱夜奔吗。既如此,我都把乐手叫来了,你们也一起化个装,也演他一回林冲,我再把周教习也叫来,给你们打个分,看你能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一听这话,李金元顿时慌了:“这关我们什么事啊,那些话,当我没说行了吧。”
“够了,我意已决,你们今天好好准备吧,”说完,曲恬就离开了。
李金元张着嘴,呆在原地,没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
旁边的孙大祥安慰道:“没事,李哥,再怎么着,也有姓于那小子垫底,丢脸也轮不到咱。”
李金元闻言,也同意地点头。
对啊,他怎么会怕一个八年未唱戏的小毛犊子呢?
临走前,两人狠狠瞪了于承艺一眼。
于承艺却不以为意,小丑,他从不放在心上。
微微一笑,似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