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侃被苏亮说服,领兵前往武兴,他在苏亮的带领下见了驻兵武功前的苏泽。
苏泽听到羊侃被苏亮带回来了,连鞋履都没有穿好就走出营地迎接羊侃,羊侃被苏泽的礼遇吓了一跳,连忙向苏泽行礼拜道:
“将军功高,羊某何德何能,让将军如此?”
这些日子,苏泽在凉州河州的战绩在关陇地区已经传开了。
这其中最大的功劳,是苏泽麾下的行商们,他在河州击败吐谷浑,重建西海郡,又在敦煌击破高车人,解敦煌城之围,都被这些行商编成了事迹,广泛在关陇地区传播。
如果这些战绩还比较遥远,苏泽在陇西击败莫折念生,那就是实打实的平叛战功了。
秦州叛军自从起事以来,可以说是屡战屡胜,萧宝夤在正面战场上数次大败,都让关陇人心动荡,苏泽在陇西取得胜利就更加显眼了。
而羊侃又是领兵和叛军作战过的,他更是明白和叛军作战的艰难,自己临阵杀死了莫折大堤,可梁州的局势依然紧张,如果不能击溃武兴县的叛军,等到叛军重新组织起来,汉中的情况更糟糕。
苏泽拉起羊侃,对着他说道:
“羊郎中定军山下一箭夺帅!古之黄忠也莫过于此!如此猛将,胜十万兵!”
说完这些,苏泽拉着羊侃就往营中走,众人也都向羊侃投来钦佩的目光。
造势这件事,是要互相吹捧的。
苏泽夸赞羊侃,而羊侃也夸赞苏泽,这就是互相抬名望的方式。
羊侃是泰山羊氏子弟,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是苏泽做出的姿态依然让他非常的满意。
这也就体现了苏泽对于自己的重视。
如果是以前,羊侃是行台郎中,苏泽只是安西将军,羊侃并不需要对苏泽低头。
但是宣光政变后,在羊侃这些有识之士眼中,朝堂的权威性已经在下降了。
但是身为泰山羊氏子弟,已经嗅到了风向——
天下就要乱了。
朝廷的官职不代表什么,手上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乱世之中,武人的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
羊侃和苏亮交流了很多,当知道苏泽已经成功聚拢了河凉二州的人心,并且让陇西郡归附后,就明白为什么好友愿意弟兄二人皆出仕苏泽了。
不知不觉中,苏泽这个寒门武将,已经赚取了一份基业。
羊侃甚至不敢细想,如果朝堂不将河州凉州交给苏泽,苏泽如果造反,关中还有能够抵御他的兵马吗?
当然,苏泽现在的这份“基业”,还有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大魏体系上的,苏泽造反后,那些河州凉州的豪族未必就会跟着他。
但是这份“威慑力”,已经足以让朝堂放任他管理这两州一郡了,他已经在朝堂中拉起了一个山头。
而羊侃也在思考,自己是“带着梁州”来投奔苏泽的,他需要和苏泽谈判,确认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
羊侃也是突然心惊,自己在出征前还是大魏的忠臣,想的都是如何平叛报效大魏。
怎么才过去半年多,心态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现在的羊侃,只想着加入苏泽的山头,能成为梁州刺史。
羊侃才发现,不仅仅是自己这么想。
其实最后梁州军能够跟随自己来武兴,也不仅仅是自己的威望,更多的是梁州的军方也想要和苏泽接触,看一看苏泽值不值得自己投效。
所有人是在转变心态,开始为了乱世将近做最后的准备。
梁州是和南梁接壤的地带,每一次南梁北伐,梁州也会被南梁的偏师攻击。
汉中虽然还算是富饶,但是也无法和南梁控制的蜀中比。
所以没有靠山,梁州的军队是无法独立对抗南梁的吞并的。
说白了,梁州军中的将领,也在观察苏泽的成色,看看他能不能成为他们的新主人。
羊侃入了苏泽的帅帐后,接下来他带来的梁州军围住了武兴县,由苏泽带来的军队带头攻城。
武兴城外尘土飞扬,锣鼓喧天,面对官军的围城,武兴城内的秦州叛军内部也是争执不下。
——
吕伯度也是秦州的豪帅,他跟随莫折大堤造反,也是因为野心。
吕伯度是氐人,他的祖上就是建立过后凉的吕光。
吕家作为后凉王室,一直有复国的野心。
但是后凉距离现在太遥远了,吕伯度这个“王族后裔”,已经沦落到了投降莫折大堤这个老羌的地步。
要知道氐人的前秦帝国,最后就是被羌人姚苌建立的后秦所灭的,吕伯度祖上和莫折大堤是有血海深仇的。
可是忍辱负重造反后,吕伯度才发现,情况根本和自己想得不一样。
席卷秦州之后,接下来的战争都不好打,而莫折大堤每次都派自己和官军打硬仗。
吕伯度也有自己的嫡系势力,不愿意为了莫折大堤拼命,所以他在武兴县和官军对峙了半年多,不想要消耗自己的嫡系去攻打沔县。
后来莫折大堤领兵来到了武兴,强行带走了他手上的一半军队,驱使他们去攻打阳平关。
后来莫折大堤身死,吕伯度就在武兴收拢叛军,现在武兴城内足足有一万多秦州叛军,而自己也成了溃逃秦州叛军唯二的去向之一。
另一个去向就是投靠屯兵在阳平关的秦王侯刚。
吕伯度愤怒的是,明明自己占据武兴,手上有这么多士兵,围困武兴的官军甚至都不派人诏安自己!
但凡你官军开出点优渥的条件,我吕伯度就投降了啊!
可是投降这件事,又不能自己提出来。
如果自己暴露出要投降的意思,那武兴城内的军心就会散掉,那真的就是不战而降了。
所以吕伯度很痛苦,他一方面要装作强硬的样子,发誓要和官军决一死战,一方面又盼着苏泽派来使者劝降,但凡开出个郡守的职位,自己就投降了啊!
可是偏偏苏泽一点诏安的意思都没有,急的吕伯度着急上火,武兴城也不是大城,挤了这么多的人马,吕伯度也没有信心能守住这座城。
万一真的被攻下来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被枭首送往洛阳?
就在吕伯度着急上火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子脚步声。
“阿爷!我要出战!”
听到这个声音,吕伯度更加上火了,只看到一名身披甲胄的女将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女将,是吕伯度的女儿吕秀宁。
氐人本来就有女子作战的传统,最有名的就是当年前秦太宗符登的皇后毛氏。
符登是苻坚的族孙,在淝水之战后前秦大厦将倾的时候,符登靠着卓越的指挥才能,一度恢复了前秦不少领土。
毛氏是符登的皇后,也经常和符登一起作战。
只是符登独木难支,最后被后秦主姚苌偷袭大界,毛氏带领军队拼死抵抗,最后依然落败被俘。
毛氏貌美,姚苌要强行纳她为妃,但是她誓死不屈,指着姚苌骂道:“姚苌无道,前害天子,今辱皇后,皇天后土,宁不鉴照!”
姚苌怒而杀之。
吕秀宁也是氐人,素来都以毛皇后为榜样,自小就喜欢舞刀弄枪,还在部族中组织了一支娘子军,整日带着这些女人操练。
因为吕秀宁的特立独行,她如今十八岁也还没能定亲。
在莫折大堤起兵后,曾经想要让儿子莫折天生娶吕秀宁,但是吕秀宁却对父亲吕伯度说,自己要学毛皇后,誓死不嫁羌贼,吕伯度只能谢绝了这门婚事。
吕伯度又怕女儿在秦州再惹出事情来,所以当莫折大堤派遣他出征汉中,吕伯度就带上了女儿。
可这女儿到了武兴也不安生,现在天天嚷嚷着要出城和苏泽决战,也要和羊侃一样临阵斩杀苏泽。
吕伯度看着女儿英气的面庞,内心再次哀嚎起来。
平心而论,吕伯度的女儿样貌不差,吕家毕竟也是后凉皇室后裔,吕伯度的虽然是豪帅,但是也有拥有万亩土地的豪族,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难看。
但是吕秀宁从小练武,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又身材比一般女子高大,除了屁股挺翘看起来好生养之外,并不符合当下北魏汉化后的审美。
吕伯度立刻呵斥女儿:
“胡闹!苏泽是名将!羊侃又是阵中射杀莫折老羌的猛将,你要和谁比拼武力?你看看满城之中,有人嚷嚷着要出战吗?”
吕伯度心中又叹息,满城男儿竟然没有一人出城请战,只有自己这个傻女儿愿意为自己拼命。
吕秀宁却说道:
“阿爷,我在城上观之,梁州军多,那苏泽军少,苏泽以少御多,必然要出死力立威,只要我们能击败苏泽,那梁州军自然就会退去。”
吕伯度摇摇手说道:“伱一个女子,懂什么军务,后方传来消息,苏泽已经攻克了新城,俘虏了莫折念生,他定是埋伏了军队在后方,引诱我们出城作战。”
吕秀宁却说道:“阿爷,若是苏泽有能力攻城,为何要等现在?他应该攻下武兴,和梁州守军一起合兵包围莫折大堤才是上策。”
“定是那苏泽围攻新城损失太大,所以才只能以少量精兵入汉中。”
“莫折老羌被羊侃射杀,苏泽才合兵梁州军攻打武兴的。”
吕伯度也觉得女儿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他也没有胆气去赌,况且武兴城内的军队也和他不完全一条心,吕伯度也没有本钱去赌。
他对着女儿再次呵斥道:
“去去去,莫要再提出城作战的事情,你若是闲着没事,带着你那些妇人帮着修葺城墙运送粮食去。”
吕秀宁被自家老爹给憋的没话说,只能悻悻然的退下,心中却对苏泽更加不服气起来。
听说苏泽不就是一个普通羽林寒门武将吗?能有多厉害?
吕秀宁被父亲的训斥出了逆反心理,等到苏泽攻城的时候,更是要看一看他的本事。
——
七月二十五日,武兴城。
完成了简单的整编后,苏泽终于下令攻城。
最开始的攻城战,依然是垃圾时间,羊侃驱赶着之前俘虏的秦州叛军,让他们先开始攻城,消耗武兴城内的守城物资。
苏泽的军队则开始劈砍树木,建造攻城车、云梯、霹雳车,当第一天攻城战开始,吕伯度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战场上的压力,更多来自于敌军的节奏。
就和跑步一样,无论是长跑还是短跑,只要控制好节奏都是可以坚持的。
但是一会儿长跑一会儿短跑,这种是最消耗体力的。
守城也是这样,这一次是苏泽亲自指挥攻城,各部配合可以说是井然有序。
这边城墙上的驱口如同蚂蚁一样攀附攻城,吕伯度刚刚将他们挡住,霹雳车和攻城又开始了。
城墙上的守军躲避不及的,就被霹雳车的石弹带走,吕伯度又命令城墙上的守军躲避。
可等到霹雳车攻击稍歇,冲车和云梯就来了,守军又被调动起来,用钩刀劈砍云梯,泼洒油料火烧冲车。
整个一天,吕伯度的神经都是高度紧绷的,他这个主将都是如此,普通士兵更是接近崩溃。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苏泽又命令俘虏开始挖掘地道,吕伯度只能再安排听力好的士兵趴在地上,又这样折腾到了半夜。
可鸡鸣时分,苏泽这边又准时开始了攻城,又开始了昨天的循环。
等到三日后,整个武兴城内的叛军都精神恍惚,吕伯度看出来很多守军已经濒临崩溃了。
吕伯度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不是,你苏泽倒是招降啊!
只要你招降,只要能保全部族,大不了回去种田也行啊!
吕伯度已经彻底失去了野心,什么复兴后凉,什么争霸天下,这是自己能玩的?
悔不该鬼迷心窍,跟着莫折大堤造了反,这争霸天下实在不是自己这个能力可以碰的。
看着城外各司其职,轮流上阵的苏泽军队,合着苏泽将自己当做靶子练兵了!
可是偏偏吕伯度也没脾气,自己这帮散装的手下,和苏泽那边的精兵根本没法比。
苏泽这边一轮驱口被消耗干净,攻势稍歇的时候,武兴城的西门突然打开,吓着吕伯度亡魂大冒,他还以为城内的军队叛变了,开城门迎接苏泽。
可是城门中冲出一队骑兵,接着就很快关闭,原来不是叛变了,而是有人出城作战了。
可看清了为首骑士的装扮,吕伯度又瘫软在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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