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政说道:
“将军,我是为了求学而来的。”
求学?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王思政说道:
“渭曲沙苑一战落败,是王某所学不精,犯了纸上谈兵的错误,这才导致北海王大败。”
王思政这么说,在场众人对他反而更有好感了。
行军打仗,打败仗的原因很多,其实了解过沙苑之战的人都清楚,这场仗失败,也不全是王思政的责任。
北海王轻敌冒进,在战胜了金煨军队后却贪于战功和战利品,在容易着火的芦苇丛附近扎营,也是战败的重要原因。
但是王思政见到苏泽,却没有将责任都推卸到北海王的头上,而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任何上位者都是喜欢这样的下属的。
王思政渴求的看着苏泽说道:
“将军,我听说您师从郦公,有郦公亲书的《水经注》十三卷,王某想请将军借书。”
于谨和元佛陀也傻眼了,这王思政的胆子也太大了。
地方豪强和门阀世家,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门阀世家有家传的学术。
这年头,书籍是非常宝贵的。
苏泽能学习《水经注》,是因为他是郦道元的弟子。
王思政上来就要求借苏泽师门的《水经注》,这么做可以说是非常冒昧了。
苏泽却没有生气,而是问道:
“你为什么要借《水经注》。”
王思政真情流露的说道:
“当日我建议北海王在渭曲设伏,只是通过家中《禹贡》和《水经》残卷了解到渭水的情况,却不知道这几百年来,渭水早就已经淤塞,渭曲有的地方水浅,让胡琛的军队渡河设伏。”
“后来王某痛定思痛,反思此战得失,还是自己的书读得少,对战场勘察也少了,若是我献策的时候能够再仔细一些,说不定北海王就不会有此大败了。”
王思政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真情流露,看来他是真的为自己献策不周而自责。
这下子就连于谨和元佛陀也被他打动了,他们都看向苏泽。
苏泽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的《水经注》是郦师所传,不可轻授,思政你要借书,必须要拜入郦师门下,得到郦师许可才行。”
“这样吧,我快马向郦师询问,看他老人家愿不愿意收下你这个弟子。”
王思政不由的大喜道:
“多谢将军!”
苏泽又挥挥手说道:
“先不忙着谢我。”
“前几日,将军府掌书记苏绰向本将军提过,《禹贡》距今实在是太久远了,很多记载都已经不准确了,各地的郡县名称,山川水文资料都有缺失。”
“令绰献策,搜集资料,实地走访,编写《五州郡县图》。”
苏泽看向王思政问道:
“思政可愿意辅佐掌书记苏绰,接下这个差事。”
王思政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说道:
“愿意为将军编写《郡县图》!”
郡县图,在唐宋分别都编写过。
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是唐代宰相李吉甫亲自审议编写的。
而宋代的《守令图》(天下郡县图志),则是北宋著名科学家沈括编写的。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地图,还是重要的行政资料。
比如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上,不仅仅详细标注了郡县位置,还有这些郡县中的重要关隘、物产、土地丰饶情况。
这些资料,是进行税收统计、官员任命、军事行动的重要参考。
这不仅仅是一份图志这么简单。
苏泽很满意收下了王思政,给他安排这份工作,也是苏泽在培养他。
就和侯景一样,如今这些历史名臣,还处于“练级”阶段,和史书中已经盖棺定论的“满级”状态是不一样的。
比如王思政,就不是那个筑城玉璧的塔防大师,现在的他还会犯错,会错误估计渭水的流量。
史书上当然不会记载这些名臣将相的成长过程。
让王思政去编修《五州郡县图》,也是培养他的过程。
谈完了公事,苏泽心情很好,当场留下王思政一起宴饮。
——
孝昌元年,五月初十。
皇室婚礼,六礼自然也少不了的。
这时候苏泽也不可能谈什么节俭,政治人物的婚礼,本身就有极强的政治意义,一场宏大的婚礼不仅仅是北魏皇室的需要,同样也是苏泽彰显自己的实力。
也亏着苏氏兄弟和召唤出来的随从帮助,苏泽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的五个步骤都没有出问题。
苏象(【喜欢吹牛的天文生】)根据苏泽和陈留公主的出生年月,算出吉日为五月二十六日,婚礼的确切日期已经定了下来。
完成了请期的仪式后,陈留公主身边的卜者也算出这是吉日,婚礼的日子就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而五州一郡参加婚礼的使者们,也齐聚到了永乐城。
苏泽也暗中想要去瓮城和陈留公主享受久别的欢愉,只可惜陈留公主在结婚前反而脸皮薄了起来,死活不让苏泽进房。
而且陈留公主为了筹备自己的婚礼,也搞得非常焦虑,根本没有心思去见苏泽。
到了婚礼前,事情都被手下操办的差不多了,苏泽竟然成了整个永乐城最悠闲的人。
——
婚礼当日,苏泽身边一众文臣武将,纷纷换上新衣,随着身穿吉服的苏泽一起骑马进入瓮城百尺楼。
来的人当中,就属杨宗甲的嗓门最大,他直接撞上百尺楼的大门喊道:
“新妇!催出来!”
这就是北朝特有的撞门礼,苏泽竟然产生一种时空倒错感,原来现代婚礼撞门的风俗就是这会儿来的?
只不过遇到了守门的娘家人是元佛陀。
这家伙在战场上是猛将,守门的时候也是猛将。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苏泽身边一众人物,竟然没能冲进百尺楼。
最后还是陈留公主自己着急了,派遣绿珠吩咐元佛陀让开,苏泽才冲进了百尺楼中。
等到苏泽冲到了陈留公主的闺房前,却见到陈留公主端坐在软塌上,一双手捧着举着却扇,挡住了半张脸。
随着苏泽冲进来的众人都被陈留公主的贵气震慑,不敢再和之前那样嬉闹。
苏泽看着坐在塌上的陈留公主,又忍不住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这些年的戎马生涯,恍然若梦。
陈留公主也隔着却扇,看着对面的苏泽。
此时的苏泽不是穿着那套武人的衣服,而是换上了士人的吉服,但是苏泽头上依然带着代表武人的貂蝉冠。
陈留公主见到这是一只旧冠,似乎正是当年自己赠与苏泽的。
一想到这里,陈留公主眼角扬起,觉得这些年的等待也值了。
在一旁观礼的女史立刻催促道:
“新郎新妇快点上车吧,切莫误了吉时。”
众人簇拥着苏泽和陈留公主,苏泽扶着一身吉服的陈留公主登上了牛车,自己则坐在牛车上亲自驾车,前往举办婚礼的青庐。
《孔雀东南飞》中的“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就是说的这个场景。
不过在入青庐之前,新人还要在帷庐中完成婚礼的拜礼,接受宾客的祝福后,到了黄昏的时候才能进入青庐进行合巹礼。
牛车拉着新人,在苏泽部众的簇拥下,最后抵达了婚礼现场。
凉州刺史,临淮郡王元彧,是整个西北地区元氏最宗长者,也被苏泽请来主婚。
北魏时期的婚礼习俗倒是比较轻松的,揉和了一些草原上的风俗,普通来宾也和后世一样,就是负责观礼和吃席的。
婚礼的过程也没什么繁琐,婚礼现场也没有后世的婚闹。
不过按照苏亮的说法,南北朝时期也是有婚闹的。
但是这个婚闹是在女方成婚三日后回门的时候,新郎带着新妇返回娘家拜见岳父岳母的时候,娘家人会在让家里的年轻子弟准备木仗,追着仗打新郎,名之曰“仗婿”。
苏亮回忆自己成婚的时候,就被娘家人打的很惨。
苏泽心有余悸,还好自己没有这个烦恼,陈留公主在永乐城成婚,也没有娘家要回门,而且皇室也不会搞这种民俗。
坐在观礼席上,一个妇人打扮的粟特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玉琢一样的女孩,看着帷帐中的这对新人,内心五味杂陈。
安娘子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机会和苏泽走入这样的婚礼,心中自然有些落寞。
又担心大妇是天潢贵胄,日后不好相处,在后院中被欺。
但是苏泽成婚后,宅子里有了大妇,自己和女儿才能有了名分。
苏泽对于这个庶女非常宠爱,而且安娘子自己也是有嫁妆的,只要能给女儿一个名分,安娘子只想要安心抚养女儿长大就行了。
而同席的吕秀宁心情就更复杂了。
虽然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但是哪个女子不曾幻想过婚礼呢?
自己的身份模糊,这位大妇如此贵重,日后怕是很难相处。
更重要的是,吕秀宁刚刚和苏泽亲近,如今新婚后怕是又要冷落自己了。
随着苏象一句“吉时已到”,苏泽带着陈留公主行了拜礼。
一拜是天地日月,二拜祖宗父母,苏泽和陈留公主的父母都去世了,祭拜一下就可以了。
接着苏泽对着陈留公主拜下,陈留公主则只是双手合十垂下回礼,这也就是北朝的“拜妇”之礼。
总算是折腾完毕,苏象一声“礼乐起”,丝竹之声响起,苏泽感慨一声,总算是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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