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绰,你怎么看?”
苏绰突然被召进了苏泽在军营中的虎堂,这是苏泽在军营中讨论正事的地方。
一般来说,苏泽如果是讨论要事,都会在虎堂中召集政务堂或者幕府重臣,但是今天只有苏绰一个人,这让苏绰觉得十分的奇怪。
接过奏章,苏绰手微微一颤,这是两份密札。
所谓密札,就是一种特殊的奏本。
正常的进奏,军事上要先送到幕府,政务上的要交到政事堂,然后经过相关的重臣商议后写上意见,然后才会送到苏泽面前。
当然,以苏泽的威望,如今的幕府和政事堂也不敢做出隔绝内外的事情,下面的重要奏章他们也不敢瞒着不报的。
苏泽也在其中安插了不少负责传递公文的吏员随从,至今确实没有出现过截留的事情。
在这两套公文传递系统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奏章。
这种特殊的奏章就是密札。
这是有着特殊样式的奏章,由苏泽名下的工坊用特别的防伪手段印制,各地的驿站见到这种密札,都要用最紧急军情的方式加急送到永乐城。
密札是不需要经过任何僚佐机构的,会直接送到苏泽的面前。
苏绰也被赐过几本密札,但是他身为儒家子弟,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权术上的东西,但是苏绰也承认,密札的杀伤力是很强的。
因为正常的奏本,是需要经过层层流转的,经手的人多,很多人都有机会翻阅。
而有些可能得罪同僚的事情,有可能泄露机密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密札的渠道走,上密札的人,也可以在密札中说一些平日里不敢说的事情。
苏绰连忙说道:
“这是上给大将军的密札,属下不敢翻阅。”
苏泽很满意苏绰的态度,他麾下中,苏氏兄弟是最知道进退的,清楚主君和臣下之间分寸的。
这大概和他们都是纯粹的士大夫有关系,包括于谨和羊侃这样的士族子弟,他们因为长期在军中,也染上了一些军中习气,不像是苏氏兄弟这样。
苏泽说道:
“这是检校郎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从凉州发回来的密札。”
这下子苏绰就更不敢看了,他连忙说道:
“那属下就更不敢看了。”
苏泽哈哈一笑说道:
“那我就念给你听。”
苏泽接过了密札,翻开念了起来。
苏绰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化,等到苏泽念完之后他直接后退一步拜倒在地道:
“属下无能,忝为领政务堂事,却不能为将军分忧。”
苏泽本意也不是敲打苏绰,他知道苏绰和凉州的豪族并没有来往,而且这些年来苏绰都随着自己经营陇西、高平和夏州,根本没有太过问凉州的事情。
但是苏绰这样请罪倒是也没有问题,如今理论上政事堂是所有政务系统的领导者,下属出了问题,上层自然要担负领导责任。
苏泽并不是要追究苏绰的责任,他扶起苏绰说道:
“令绰说你自己有责任,那本将军还兼任凉州刺史,岂不是更有责任?”
苏绰确定了苏泽不是要问责政事堂,这才稍稍安心,苏泽返回座位上说道:
“凉州的官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苏绰心中叹息,看来苏泽憋了很久,终于要对凉州的士族豪强动手了。
但是听完了苏闻的密札,苏绰知道这一次苏泽也是不得不动手了。
苏闻是以检校郎的身份前往凉州,查探凉州某县的租调情况的。
凉州作为横跨河西走廊的重镇,是塞上江南之地,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战争,理应是如今苏泽治下最富庶的地区。
可是凉州去年的田税只收了三十万斛的粮食,是苏泽治下六州二郡中最少的一个,甚至和仅仅一郡之地的陇西郡相当。
这就是凉州出了问题了,所以苏泽派遣了两名检校郎,前往凉州完成租调征收情况最差的两个县去探查。
苏闻(【风闻言事的酷吏】)和苏人杰(【断案如神的司法吏】)这两个检校郎,就这样结伴前往凉州。
实际上苏闻的密札是通过系统传给苏泽的,要不然以现在的文书传递速度,此时的密札还在路上。
但是苏泽看完了苏闻的报告非常的气愤,让随从誊抄了报告到密札上。
苏闻进入凉州后,很快被当地县长热情的招待。
苏闻是个酷吏,但是也是有能力的酷吏,他知道这名县官是凉州贾氏的后人,在本地的势力很大,贾家等几个大的凉州豪族,实际上控制了梁州刺史府的运转。
就连前凉州刺史元彧,其实也没有能够擦插手多少凉州的本地事务。
苏泽这个凉州刺史,其实真正实际控制的也就是敦煌一个地区,还是因为敦煌是苏泽自己打下来的。
凉州其他几个郡,都是在凉州本地士族的控制下的,比如苏闻去的这个县,就是武威郡下的一个县,县长就是姑臧贾氏的子弟。
苏闻和这位贾县长虚以为蛇,甚至快要结拜为兄弟了,他派出自己的随行吏员不断走访的观察,又让带来的户曹吏随从查看县衙的账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明明去年这个县是风调雨顺,但是粮食却减产了!
而且这个县的土地也在不断的减少,很多土地都从田籍黄册上消失了。
到了这时候,其实苏闻已经明白了,这就是豪强大族侵吞土地的常用手段。
一边侵占土地,一边将土地从田籍黄册上删去,这样他们侵占的土地就可以不纳田税了。
对于人口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断的藏匿人口,将原本应该承担的租调也给赖掉。
苏闻有些惊讶,在其他州郡的地方官员都忙着增加田亩数量,甚至有官员为了进步虚增田数被检校郎在上计中发现处罚,到了凉州反而这些县官却一点都不装了,直接用如此简陋的手段帮着地方豪族逃税?
凉州简直就和苏将军治下的其他地方完全是两个地方。
苏闻又走访乡间,了解到当地豪族欺压百姓,逼迫百姓变卖祖产的事情。
甚至这位贾县长连安置返回本地的伤残府兵都欺压,将应该授予他们的土地授给了本地豪族,却以无田可授打发了这些在战场上有功的老兵。
苏闻也是出离愤怒了,他知道这些士族豪强的官烂,可没想到这么烂?
就在苏闻搜集证据的时候,却遭遇到了一场刺杀!
也亏着苏泽谨慎,给办案的检校郎秘密安排了悬镜司的【白鹭使者】随从护卫,苏闻这才逃过了一劫。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位贾县长也是彻底撕破了脸,甚至调用当地县兵想要截杀苏闻。
最后还是白鹭使者用调兵的令牌,从附近的折冲校尉府调集了府兵,这才把苏闻救了出来。
这才有了苏泽桌子上的这份密札。
地方上一个县长,竟然袭杀政事堂派下去的检校郎,甚至在事发之后还敢调集县兵公然攻打,这凉州的士族豪强实在是太嚣张跋扈了!
这样的行为已经形同叛乱了!
在苏泽控制的其他地区,这样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凉州的情况确实和其他州不一样。
其实北魏崛起中,很大一部分吃了凉州的红利。
在五胡乱华的时期,大量的中原衣冠避祸凉州,可以说是凉州保留了汉文明的火种。
在北魏扩张的时候,太武帝拓跋焘将原来的凉州无数奇珍异宝和吏民三万多户凉州豪族(这里有天师、高僧、建筑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经济学家、经学家)迁至国都平城,这些是北魏从游牧政权向中原王朝转变的重要一步,从此之后的南北两强的局势就彻底奠定,北魏周围的小政权被一一扫荡干净。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凉州也是豪强大族势力最庞大的地区。
历任的凉州刺史,其实都在任上没什么作为。
苏绰当然是知道这个情况的,但是他也没想到凉州这些豪族跋扈到了这个地步。
“那贾援是凉州别驾吧?”
苏泽当年从敦煌入武威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姑臧贾氏的家主。
苏绰掌管政务堂,自然对各地州郡的高级官员很清楚,他点了点头。
苏泽说道:
“凉州也要行三互法,将贾援调出凉州,如果他不愿意就让他辞官吧。”
苏绰点点头,将这条命令记下来,无论这凉州别驾贾援是否知道这位贾县长的事情,他作为姑臧贾氏的家主,又是凉州当地的高级官员,实在是难辞其咎。
用三互法的理由将贾援调离凉州,可能只是一场大清算的开始。
可偏偏这一次苏泽占着理,检校郎不是苏泽的私臣,他们是在政务堂的委托下前往凉州核查去年田税情况的,可以说是代表了整个政务系统的。
如今贾县长打的就是整个政务系统的脸,这时候别说他给士族子弟的身份,就算他是宗王王族也不能饶了。
只是希望苏将军不要再扩大化。
苏绰刚刚想完,苏泽又掏出一份密札说道:
“苏人杰那边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