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亲自站在黄河边上,看着河对岸的蝗虫群。
亲临其境的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古人会将蝗虫当做神灵来崇拜,甚至黄河中下游这种蝗灾频发的地区,还有专门的“八蜡庙”,甚至还有地方用活人祭祀蝗神,祈祷来年不会遭遇蝗灾。
在这个时代逐渐沙漠化的毛素戈壁,反而成了阻挡蝗虫南下的屏障。
也亏着苏泽提前做了准备,下发了防治蝗灾的手册,但是依然有些别有用心的巫觋,传播是因为苏泽不修仁德,所以才导致蝗灾将领的。
这些巫觋谣言蝗虫是神灵的化身,面对蝗灾不能捕杀驱逐,抵抗苏泽的《捕蝗令》。
事情紧急,苏泽也没有深究这些巫觋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而是以雷霆手段,亲自带头捣毁了黄河沿岸诸县乡间淫祀,仿照当年西门豹的旧例,处死了这些巫觋。
紧接着,苏泽双管齐下,祭出了“火攻”和“和买”二法。
“火攻”就是在田间中央燃起火堆,利用蝗虫驱光的特性,引诱蝗虫自投火网。
“和买”则是官府给出一定的报酬,号召百姓捕捉蝗虫。
甚至苏泽还派出了军队,让士兵在田间牧场捕捉蝗虫,总算是将挡住了这轮蝗灾。
但是看着飞向东方的蝗虫群,苏泽却只能叹息,当真是王朝末年的景象啊。
“将军!确实如您所料,上游断流的河床挖出了大量的蝗虫卵,我已经让士兵焚烧了!”
挡住了这轮蝗虫过境之后,苏泽让麾下将领领兵沿着黄河溯流而上,专门寻找因为今年干旱的河床,挖掘河床中的蝗虫卵。
蝗灾和旱灾相辅相成,因为蝗虫需要在干燥并且植被覆盖低的土壤上产卵,最佳的产卵地点,自然就是因为干旱而裸露出来的河床。
这些留在土壤中的蝗虫卵,可能在今年六七月,或者来年二三月再次孵化泛滥,形成连续几年的蝗灾。
其实中原的农耕中心南移,除了关中植被破坏,水土流失这样的原因外,黄河的断流也是关键原因。
从宋代开始,因为宋代改易黄河失败,在山东形成了大规模的黄泛区,而这些黄泛区在遭遇旱灾后,就是最好的蝗虫繁殖温床。
从北宋开始,蝗灾频繁发生,曾经富庶的河东齐鲁之地,终于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下去。
等到了元明清的时候,长江流域成为粮食主产区,江南成为经济中心。
好好的黄河母亲河,就被这帮虫豸们折腾成这样!
苏泽下定决心,日后若是能一统天下,一定要趁着黄河还能救赶紧治理。
苏泽严肃的说道:
“将军幕府起草的《清田令》,于谨,此为军法,你领兵再去一趟沿河诸县,凡是侵占河床的土地一律退耕,私掘河堤的一律处死!”
于谨知道苏泽这是要动刀了,他兴奋的说道:“唯!”
——
比起苏泽这边的有序应对,当蝗灾的消息放在北魏朝堂的时候,胡太后只是惊慌失措,但是满朝大臣却没有一人能拿出有用的解决方案。
不过面对蝗灾,统治者确实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英明圣武如后世唐太宗,遭遇全国性的蝗灾后,也只能抓着蝗虫咒骂:
“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然后李世民就将蝗虫将吞下去,祈求上天降罪他一人。
史书上说李世民吞下蝗虫后,蝗灾就消失了,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史家的春秋笔法,唐初的蝗灾连绵不绝,根本没有因为君王的德行而减缓。
以往遇到蝗灾,朝廷也就是开仓赈灾、减免赋税这两板斧。
开仓赈灾是不可能开仓赈灾了,这些年的征战,早就将北魏的粮仓都耗空了。
减免赋税也不容易,如今到处都要花钱,总共能收上赋税的,也就是河东这么几个州,这一次蝗灾河东诸州首当其冲,再减免他们的赋税,洛阳的公卿就要饿死了。
实在没办法,胡太后最后想出的办法,——拜佛。
她再次在永宁寺舍了一大笔钱,祈求佛祖保佑大魏,然后又亲自祭拜了八蜡(蝗神)庙,又派遣还在带兵返回洛阳的元深将军队交给副手,命令他折返回平城去祭扫北魏先帝的陵寝,祈求祖宗保护。
至于求神拜佛的效果,那不说是一点没有,也只能说是毫无效果。
孝昌二年,二月,蝗灾入恒、幽、燕诸州,刚冒芽的草场被蝗虫啃食干净,三州到了赤地千里,不见青绿。
三月,蝗灾又入冀、瀛、燕、兖、北徐诸州,春耕的粮食遭遇了毁灭性打击。
这其中,又以接收了六镇遗民的定、瀛、冀三州遭灾最严重。
破六韩拔陵死前的谶语——“灭元氏者,六镇也。”迅速传播开来,三州开始传言,是六镇遗民招来了蝗灾。
六镇遗民的涌入,本来就引起了三州本土百姓的敌视。
原因也很简单,大量涌入的六镇遗民,让三州本地的普通百姓面临激烈的竞争。
这些从艰苦六镇来到三州的遗民们,虽然遭遇了不公正的对待,但是三州富庶还是让他们愿意留下来。
由此可见六镇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状态了,在六镇做镇民,还不如在三州为奴的生活质量高。
如果没有这场蝗灾,说不定六镇遗民也就在三州安顿下来,再过上三州豪族的吞并分解蚕食,这些六镇人也就安顿下来了。
但是很显然,老天爷不准备给北魏这个机会。
随着这次中原蝗灾,彻底点燃了六镇移民和三州普通百姓的仇恨,也彻底点燃了六镇遗民和官府豪族的矛盾。
——
定州,左人城。
鲜于修礼是被卖到定州的牧奴,他原本只是怀朔的普通镇民,后来怀朔城破后,被破六韩拔陵强征到叛军中,因功升迁到了渠帅。
后来破六韩拔陵兵败后,鲜于修礼被押送到到定州安置,最后被官府安置在左人城做牧奴。
鲜于修礼因为做过渠帅,本身性格豪爽,在前往定州的途中接济过不少六镇遗民,到了左人城后他自然就成为这群牧奴的首领。
六镇本身就是一个以部族血亲为纽带的准军事组织,而三州在安置六镇遗民的时候,为了方便控制没有拆散他们的组织,反而让同乡同族的编在一起,试图用连坐的方法控制六镇遗民。
但是这种偷懒的安置方式,也让六镇遗民之间的联络更紧密。
鲜于修礼在左人城,依靠积攒的声望,迅速就拉拢了附近好几个六镇部族,拉拢了上千人。
蝗灾以后,为了争夺草场,六镇遗民更加抱团,和左人城本地的势力爆发了几次冲突,最后都是六镇人靠着一身的血勇,抢到了宝贵的牧场。
“渠帅,那定州别驾葛荣又派人来了,说是要和我们守望互助,那狗官虽说是六镇人,但是他是官府走狗,不值得信任。”
大家都是被官府安排在这里的牧奴,但是聚集在鲜于修礼身边的人,还是用“渠帅”来称呼他,而鲜于修礼似乎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妥。
比起亲信对葛荣的敌视,鲜于修礼倒是说道:
“那葛荣虽然是定州别驾,但是因为六镇身份备受定州官场排挤,才被安置到这里驻守,我们要成大事,还是要尽量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
从三月份开始,定州的局势就越来越紧张,而因为蝗灾的缘故,定州北方已经出现了流民。
对于经历过六镇之乱的六镇人来说,这剧本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不就是六镇叛乱前的样子吗?
鲜于修礼的声望越来越高,不过他本人倒不是那种特别有野心的人,他在左人城团结六镇遗民,更多的是为了抱团取暖。
葛荣奉了定州刺史杨津的命令,领兵在左人城附近的防御燕州的流寇。
其实说是流寇,这些日子在燕州闹起来的也是六镇遗民。
最大的一股就是在燕州上谷郡聚集的杜洛周一众六镇人,燕州官军都对杜洛周进行过几次清剿,但是都被杜洛周逃脱,甚至还有几次反过来击败了围剿的官军。
局势动荡,现在的鲜于修礼并没有造反的想法,既然葛荣向自己示好,鲜于修礼决定还是先和葛荣保持关系。
“那葛荣派来的使者,还是上次那个宇文连吗?”
属下点点头,鲜于修礼作为怀朔人,他当然听说过武川宇文家的名声。
早知道这宇文父子能打,当年杀死卫可孤的就是贺拔父子和宇文父子。
没想到这宇文父子竟然南下定州,投奔了葛荣。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名亲信冲进来说道:
“头领!那帮定州人又来和我们抢水源了!”
鲜于修礼立刻拿起武器,对着众人说道:
“召集弟兄们,这次要给那帮狗杂碎颜色看看!”
去年安置他们的时候,官府就给每人分配了牲口,等到开春三月就要清点,若是牲畜死亡,那可是要被官府施以严厉的处罚。
争夺水源的时候,六镇人是真的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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