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落上了楼,进了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光线幽暗。她左右看看不见黎子濯的身影,阳台上有一星红光闪烁,她走了过去。
果然,对方正坐在长椅上,一手夹着根烟,凝望着夜空,一动不动。
听到脚步声,他稍稍动了动,往旁边移了下,没有说话。
祁落安静地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沉默着,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又慢慢吐出,一个烟圈套着一个烟圈,袅袅升起。
他说:“我初中的时候就吸烟喝酒,无视老师和学校的规定,后面总跟着一大堆子的酒肉朋友,从来没有踏踏实实地坐下来学习,总是认为,有父母,有钱。……后来,家里出了事,公司倒闭了,债主每天都上门打闹,我妈就一个人顶着,忍受着。最厉害的时候,我和姐姐抱着妹妹逃到外面,根本不敢回来……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无用无力,我痛恨着自己的无用。那时姐姐刚刚上了大学,有一个很好的男朋友,说好了,毕业就结婚,可是后来……”他停了下来,凝着那星星的红光,“最难的时候,赵大勇出现了,他喜欢姐姐,从小就喜欢。他向姐姐表白,只要姐姐接受他,他可以劝说他爸爸对黎家伸出援手。我记得,姐姐沉默了很久,说让她考虑几天。接着她突然失踪了,就在所有人都找疯了,准备报警的时候,她回来了,很爽快地答应了婚事。……大学刚毕业,姐姐就嫁给了赵大勇,也因为姐姐的牺牲,黎家挺过了那次难关。其实,我求过姐姐,不要这么牺牲自己,我会养活家人,实际上自己都知道那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姐姐没有和我争辩,她说,她会过得很好,真的会很好。果然,一直以来她过得都很好……没有人知道她失踪的那几天里她做了什么,她那个男友再也没有出现过。结婚后,她安安分分地做赵家的太太,一直到阿稳出生。”又停了片刻,“赵大勇应该是爱我姐姐的吧,不然不会让姐姐参与赵家的生意。而所有的也说明,他的选择是对的,姐姐真的是个商业奇才,在她的推动下,赵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就是赵家父母也对她赞赏和信任有加。阿稳出生后,姐姐放弃了生意,准备做个贤内助……阿稳一岁半的时候,她突然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她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坚持和赵大勇争取公司的入股权,成为赵家的实际控股人之一。但是,姐姐和我记忆中的姐姐不一样了,记忆中她会笑,会跳会唱,可惜,我在她身上再也看不到那种快乐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里有着压不住 悲伤,“我总觉得亏欠姐姐,如果不是为了黎家,不是为了我,她不会那么委屈自己。你知道吗?她的梦想是走遍全世界,一把吉他和一个爱人。”他说不下去了。
祁落抱住他的肩膀,无声地。
慢慢地,对方平静了下来,抹了把脸,扯了下嘴角,“是不是不习惯这样的我?”
祁落撇嘴,“我遇到你的时候可是我一辈子里最落魄的时候,这样我们正好扯平了。”
对方笑了,捏了捏她的脸,然后环住她的腰,“落落,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爱我的家人,特别是姐姐,我很愧疚。阿稳变成这样,姐姐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也有,我希望能为姐姐分担一些。”
“我知道,我也愿意分担一些。”祁落轻声地,“但是,阿稳太顽劣了,已经形成了性格脾气,我怕你方式太过于激进,会适得其反。”
黎子濯说:“赵家的将来都压在他的身上,现在管教应该还来得及,我不想让姐姐失去了前半生的幸福,又失去后半生的寄托。——这件事也是给我一个警告,不能再放任他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
“他缺少的就是教训,这个我来做,要让他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
“可是妈那边……”
“妈那边我会和她谈,落落,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有经验,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祁落没说话,心里却有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黎家老的少的她都要得罪光了啊!
黎子濯像是知道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一切有我。”xuqi.org 海豹小说网
祁落叹气,揪住他的衣领,眼巴巴地,“关键时候你得救我!”
“肯定!”……
这个晚上,两人都没怎么睡着,除了黎璇子依然睡得香甜。
夜深的时候,祁落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地起床去看看。
站在楼梯上却看见黎母房间的灯光透过门缝漏出来,很显然对方一直没有睡。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阿稳的房门前,轻轻地推开门,只见阿稳靠着墙,头耷拉着,一点一点的,偶然还发出一两声抽噎。
她站了会儿,默然地回到了房间。
第二天,黎子濯沉着脸,很明确地告诉家里的每个人,不许去看望阿稳,更不许送吃的和喝的,直到对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黎母红着眼圈不说话。
冷母张张嘴,又顿住了。
祁落也沉默着。
于是,整整一天,没有人上楼,赵阿稳也没有下来,每个人都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黎璇子也察觉出什么不对特别得乖,家里的空气都静得可怕。
晚上的时候,祁落实在忍不住了,揣了一瓶牛奶在怀里,然后悄悄地摸到阿稳的房门前。
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阿稳正背对着门不知道在干什么。
“阿稳,”她轻喊了声。
对方吓了一跳,然后梗着脖子挣命似的,两手在胸口划拉着。
祁落吓坏了,一叠声地,“阿稳,你怎么了?啊,怎么了?”
对方翻着白眼,用手抹着脖子,使劲地往下赶,地上掉了一片饼干屑,很显然,对方是在偷吃。
祁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把牛奶拧开,“快喝一口,顺顺。”
他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底朝天,终于把饼干就着咽了下去,意犹未尽地,“还有吗?”
祁落摇头,“你舅舅把家里的吃的全部清理了,就这个还是我偷偷藏的。”看着他,怀疑地,“对了,你这饼干哪来的?”
对方转了转眼珠,“以前的。”想起了什么,愤愤地,“是不是舅舅让你来的?我不想看到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被惩罚。”
祁落叹气,“你这个熊孩子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可是冒着被你舅舅发现的危险来看你的。”
对方哼了声,“猫哭老鼠假慈悲!”
“其实吧,”祁落咳了声,说:我觉得你这次做得真好!”
对方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她。
“那真是个熊孩子,把璇子推倒了,还耍赖,要是可以,我当时就想揍他一顿!这孩子太欠管教!”
“真的?”对方来了精神,“你真的觉得我做的是对的?我告诉你,这计划我都想了很多天。怎么攻,怎么退,保管没有人能怀疑我。”
祁落忍着想要揍他的冲动,和颜悦色地,“不过,你进退的计划很周全,有没有想过善后?就是对结果的预料?”
“那个,我觉得吧,最多吓唬他,那个地方我知道,黑乎乎的,没什么危险的,不过,我看见过蛇。”
“我觉得这样子也太轻饶他了,要是蛇咬他一口,或者有坏人把他抓走,卖了……哎,听说有坏人专门割小孩子的内脏卖钱……这样,会不会更解气?”
“不会吧?”对方打了个哆嗦,脱口而出,“这也忒狠了点!”说出这话,他自己愣了一瞬,再看她眼神就不对了,“你这是讽刺我呢!”
祁落竖起大拇指,“错,夸你!”说完,把剩下的饼干都搜罗干净了,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确定再没有存放食物的可能,然后很愉快地摆摆手,“看样子你需要继续反省。”
“你,你……你这个……”他双手叉腰,瞪着对方,呼哧着。
祁落回头,微眯眼,有点危险的意味。
“……”阿稳下意识地摸了下屁股,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词吞了下去。看着对方很从容地出去,把门关上,他嗷地一声,一头栽在床上,双手胡乱地捶打着。
祁落看着关闭的房门,得意地挑了挑眉,却不经意地听到璇子的房间传来读书的声音。
她愣了下,走过去,透过半掩的房门,她看见冷母把黎璇子半搂在怀里,脸贴着孩子的头顶正细声细语地读着故事,“……从前有只狮子,特别强大,小动物们都害怕它,它呢,也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
听到动静,对方抬起眼,正好和祁落的目光对了个正着,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似乎有寒光闪过,随即便敛了去。
她低下眼,继续说故事。
祁落慢慢地,往后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