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睡醒时已临近傍晚。
“怎么还没走?”
黄锦挠挠头,道:“那我这就走?”
“走吧!”李青轻轻颔首,“想来明日再来便是。”
“好吧。”黄锦缓缓坐起身,“烤薯好了,热一下就能吃。”
“嗯……。”
黄锦叹了口气,无奈离去。
李青又静坐了会儿,去关上门,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就随身携带的几幅画而已。
很快就又无所事事了,睡了小半日的他精神的很,便起身出门游逛。
天色将晚,初冬的京师已经很冷了,街上没什么人,寒风凛冽,略显萧索,走出连家屯,来到京师大街才稍稍好了些。
这个点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店铺、酒楼什么的还没打烊,青楼、戏院更是灯火高悬,红红火火。
如今的‘娱乐场’几乎都是食宿玩乐一体,朝廷虽有宵禁,禁的却只是街巷,并不禁止夜宿在外。不过,这些都是富人的专属。
路过青楼时,红倌人水袖飘荡,媚眼飘飞,却没能挽留住李青的步子,只是吹着夜风无聊散步,连着逛了几条街,都没找到去处……
最后,去了羊房夹道。
李浩泡了个热水澡,换上暄软暖和棉服,自酌自饮。
豪华厢房,灯火通明,菜是京师最高档酒楼的招牌菜,酒是一壶十余两上等美酒,连坐的椅子都包裹着极品貂绒,香炉清香缕缕,上品松木炭劈啪作响,暖意洋洋。
仅这一夜的消费,就能让一户三代人家生活一年,怎一个奢侈的了得?
不过李浩并未有享受神色,于他而言,这就是正常的生活水准,甚至还不如在金陵过得舒坦。
‘真还不如他堂哥呢,李家是有钱,可一不赚昧良心的黑心钱,二不赚违反律法的钱,且还一直仗义疏财,并让利朝廷……这难道还不够?’
李浩无奈又气苦,不过,倒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只是理解归理解,刀子割到自己身上,哪能没有切肤之痛?
又怎会没有怨言……
李浩闷了口酒,叹道:“不是我贪得无厌,只是……停不下来了啊,真若斩断一切产业,将这商业龙头老大的位子让出去,接任者能如李家这般吗?且不说建文皇帝、正统皇帝、娘亲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以及我的不甘心,怕是青爷也不允许,有他在,可以保证李家大而不为恶,于李家、于朝廷、于百姓,都是有利无害,换之任何一家都做不到这般,只会要么尾大不掉,要么朝廷掠之于商。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会使得大明工商业、大明经济,发展迟滞,甚至陷入萎靡……”
“呵呵,到头来只看到了李家势大……”李浩郁闷摇头,“明明知道了青爷身份,又干嘛这般小气,青爷若真是一心为李家,李家又岂会放弃诸多唾手可得的财富?真的是……李家的财富是靠着大明不假,可也是经过好多代人的经营才有今日,又不是……”
“吱呀~!”
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吓得李浩一个趔趄,甚至都没敢扭头去看,便连忙改口道:
“皇上圣明,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李家的责任与义务……”
“行啦,搁这儿跟谁演戏呢?”李青反身关上门,走到他边上坐下。
“青,青爷……”李浩两眼发直,“怎么,你怎么会来这儿?”
接着,委屈一下子就尽数涌上心头,愤愤然道:“青爷你是不知道……”
“我都知道了。”李青抬手拿过筷子,扯过李浩的洁净大袖擦拭干净,夹了一筷子菜,啧啧道,“你小子还挺懂得享受。”
李浩哭笑不得。
“没人跟踪你吧?”李浩瞅向门口。
“你是有多瞧不起我啊?”
“呃……”李浩放下心来,忙道,“青爷,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李青又从托盘上取过一个杯子,李浩忙为他斟上酒水,问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想监管让他监管便是!”李青无所谓的说。
李浩苦笑:“青爷,真不是我心虚,皇上本就小气,若是深入了解了李家资产之后,只怕……难保起觊觎之心啊!”
“不会!”
李浩狐疑:“你就这么相信他的人品?”
李青嗤笑:“我不是相信他的人品,我是相信他脑子没抽。”
李浩:“?”
“总之,账本也好,指点也好,由着他便是了。”李青道,“李家是有钱,可朝廷府库更为殷实,远远不至于富可敌国,如今大明虽说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大体上还是良性的,自上而下结构稳固,朝廷财政可谓是年年正增长,李家一家又怎比得了这样的大明?”
李浩微微蹙眉,道:“这个我倒是相信的,可皇上的帝王之术……”
“帝王之术也是会改变的!”
“好吧。”李浩无奈,“有青爷你在,我倒不担心李家会有灭顶之灾,不过,皇上虽颇具政治智慧,却对商业经济并不在行,我担心的是外行领导内行,导致一团乱麻。”
李青笑笑道:“他不会干涉李家发展了,这点你尽可放心。”
“真的?”
“我有必要骗你?”
李浩一想也是,露出喜悦之色,“还是青爷你手段高明,嘿嘿……”
“德性!”李青翻了个白眼儿,淡淡道,“咱们这位皇帝最是多疑,当然了,多疑也不全是缺点,不过,与多疑的人相处,最好坦诚一点,让他放心,你才能舒心,知道吗?”
“知道知道……”李浩连连点头,“青爷你是知道我的,我一向没什么野心……唉?不对呀,青爷你怎么跟交代遗言……呃,难道你不打算长期在京了?”
李青颔首道:“我跟大明请了长假。”
李浩没听懂话中意思,讷讷问:“多长。”
“不确定,可能嘉靖一朝,也可能短一些。”李青语气轻松,一边吃喝。
李浩都惊呆了。
见过请假的,没见过你这么请假的,大明的年假也才几天啊?
本以为之前青爷以年为单位请假已经够牛了,不想,如今更是离谱,以年号为单位。
嘉靖一朝……
皇帝现在才多大啊,这一请就是数十年?
除去老幼阶段,于绝大数人而言,这就是一辈子。
没见过这样请假的啊!
李浩有些眼晕,久久无言。
李青斜睨着他,哼道:“咋,你有意见?”
“我……”李浩好笑又无奈,“我能有什么意见啊,不过,皇上也没意见?”
“有意见憋着!”
“……霸气!”李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缓了好一阵儿,才又问道:“青爷,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先去交趾一趟……这个你春上跟朱佑材说好了对吧?”
“嗯,说好了。”李浩点头,好奇问,“再之后呢,一直留住金陵吗?”
李青想了想,“会住一段时间。”
“再之后呢?”
李青哼道:“我貌似不用向你请示吧?”
李浩干笑:“你看你,我这不是牵挂青爷你嘛。”
“该你知道的会与你说,不该你知道的再问也没用!”李青轻哼道,“好好做你的生意,少些花花肠子,胆敢算计你爷爷我,信不信我……”
李青抬手欲打。
李浩一个趔趄,干巴巴道:“不敢不敢。”
“嗯,安心做你的生意,之前怎样,之后怎样便是,不必有心理负担。”李青收回手,又吃了几筷子,起身道,“走了。”
李浩忙跟着起身的,问:“青爷,一起走?”
“你来时带了随行仆从对吧?”
“嗯。”
“那就不一起了,会拖慢我的赶路速度。”李青伸了个懒腰,“金陵再见吧。”
李浩苦笑点头,跟着一起走出房间,刚到院里便只觉眼前一花,举目四望,唯有夜色,不见青爷。
“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李浩吐槽了句,转而回了厢房,心情却是好得不行,不再郁闷。
次日清晨。
李青早早起床,洗漱了下,顺便解决了冰凉却糯甜的烤薯,背上不大的行囊,准备出发。
一打开院门,视野就被黄锦的大脸挤满。
“这么早?”
“你这就要走?”
两人同时开口。
李青迟疑了下,侧过身道,“进来吧。”
“哎,好。”黄锦黯然点头,走进小院儿。
李青关上门,领他去了客堂。
刚落座,黄锦便问:“连永青侯都不等了?”
“他带了仆从,还是不一起了。”李青笑着说,“这天儿越来越冷,南方会好很多。”
“好吧……”黄锦很是失落,闷闷咕哝,“活得太久的人,是不是都很无情啊……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
李青只得佯装没听到。
黄锦试探着问:“你还会回来,对吧?”
李青无言。
黄锦挠挠头,又问:“不与皇上正式告别吗?”
“不了。”李青摇头,想了想,道:“帮我带个话,大明有今日极为不易,莫要负了祖宗社稷,百兆生民。”
“话我会带到。”黄锦点点头,伤感道,“真不会再见了吗?”
黄锦希冀的望着李青,似乎在期待些什么。
李青默然良久,轻笑道:“未来闲的发闷……也可能会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