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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熜微闭眼眸,回味着美好,忽闻有人低低啜泣,诧异抬眼瞧向声音来源。
只见黄锦耷拉着脑袋,不时横臂抹抹脸,委屈的像个二百多斤的胖子,朱厚熜不禁扶额,笑骂道:
“哭什么?”
“奴婢瞧着皇上被人骗而不自知,心里难受的紧。”黄锦哭出声来,“皇上,您英明一世,咋就这般轻易信了他的邪呢?”
“你……!”朱厚熜恼了,却也感动,末了,终是没发火,道:“你觉得朕是蠢笨之人?”
“奴婢不敢。”
“是不敢,非是不这样想对吧?”朱厚熜哼了哼,道,“其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只需知道一点,没人能忽悠得了朕,朕之所以这般,是因为他……真的很特别。”
黄锦抹了把鼻涕:“就因为他跟武当山上那尊不知名的法身相像?”
朱厚熜悠然一笑,道:“朕比谁都看得透彻,在你眼里他是江湖骗子,可在朕眼里……总之,他是有真本事的,今日的丹药便是最好证明。”
“一粒丹药就让您沦陷了?”黄锦闷闷道,就差没说“你咋这么没出息”。
“你……放肆!”朱厚熜愠怒,“你个奴婢,恃宠而骄是吧?”
“皇上啊……”
“别嚎了……”朱厚熜破功,苦笑道:“行了,动动你那为数不多的脑子,朕若真有你想的那么愚蠢,这皇帝还能安稳做到现在?出去吧,让朕静一静……”
朱厚熜微微仰起脸,幽幽自语:“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这世上,怕也只有朕才懂他了……”
次日,文华门内,来了一批工部差役,有人纵横丈量,有人作图,忙得不亦乐乎。
一众大学士下朝来此办公,见到这一幕,皆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说……
皇上这是准备给自己这些人,来个单人单间?
这敢情好啊!
桂萼喜滋滋上前,朝领头的工部主事问道:“你们这是……?”
“啊,下官见过桂大学士,见过列为大学士。”主事一揖,又朝远处遥遥一抱拳,解释道,“奉皇上旨意,在此建造一座国师殿。”
“国师殿?”桂萼一脸错愕,远处几人听到后也是满头雾水。
大明朝啥时候有国师了?
谢迁耳朵不好使,颤颤巍巍道:“干什么呢这是?”
白须白发的杨一清凑近到身子佝偻的谢迁耳边,大声说道:“老大人,皇上要在此处建造一座殿宇,国师殿。”
“国师?什么国师?”谢迁大声道,“我大明朝什么时候有国师了?是,是张天师吗?可张天师似乎没资格来这里吧?”
杨一清也是一脸怪异,道:“老大人若是好奇,改日上朝当面问询皇上便是,您老慢点儿……”
皇帝这是要搞什么?
杨一清望着前方的工部衙役白眉微皱,碍于张璁、桂萼已然上前,他不好一起跟上,便搀扶着谢迁往里面的文华殿走。
……
朱厚熜在文华门建国师殿的事,才一日功夫便传的沸沸扬扬,群臣得悉无不震怒。
如今的内阁俨然是文官的最高圣地,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什么时候一个道教掌门,也能冠冕堂皇的步入政治中心所在了?
这不是……国将不国了嘛!
连九十好几的刘健都被惊动了。
对此,朱厚熜的解释是——国师殿是朕用来和内阁大学士商讨国事的地方!
闻言,诸大佬自动脑补——皇帝是为了面子,故才如此。
毕竟,有些事不好在朝堂上拿出来。
细一思量,觉得这样也挺好,无形中又将内阁的地位抬高一大截儿,六部尚书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奈何阁部之争早在弘治朝就定了调子,又两朝下来,六部俨然支棱不起来了。
幸赖,如今的内阁大学士,多是从六部大员之中挑选,倒也不是很难接受。
这件事并没造成多大风波,很快,短暂的错愕之后,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改制革新上。
权力场素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
主流的守旧派官员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小皇帝出招了。
朱厚熜也没让他们久等,晚秋未完,便将《一条鞭法》正式搬上朝堂……
结果可想而知。
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支持的人不足三成,几乎都是以张璁、桂萼为首的大礼重议支持者。
可也有超出守旧派官员预想的重量级人物发声支持!
比如谢迁。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这句在弘治朝盛极一时的评语,放之今时,依旧有效!
谢迁如今耳也聋,眼也花,可却不影响说话,相反,耳背反而成了他的优势。
老家伙的倒戈如晴天霹雳,主流守旧派只觉天塌了。
费劲巴拉的促请皇帝请你回来,你给我们来这套?
奈何,谢迁的资历太老,又过于德高望重,在这位面前,他们这些晚辈后生还真不好如何。
所幸,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
于是乎,缠绵床榻的刘健愣是被拉到了朝堂上,与昔日老友对垒。
刘断vs谢侃侃,
其精彩程度,惹得李青都变勤快了,整日前来吃瓜……
群臣亦是直呼过瘾。
然,他们却都忽略了,两个老家伙的深刻友谊。
刘谢共事多年,正德朝又以同样的方式落幕,又岂会真的想置对方万劫不复?
不过是演戏罢了!
朝堂上吵的凶,私下却是一团和气……
同时,在李青的指点,朱厚熜运作、造势下,本来的三成对七成,却变成了刘断、谢侃‘二人转’。
无形之中,绝对的劣势变成了势均力敌!
两人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让舆..论没能一边倒,翰林院、国子监的学士学子,也分为了两大阵营,各抒己见,指点江山。
一时间,刚刚平稳的朝局又起千层浪。
权力场再次沸腾……
这似火的热情,连初冬的寒气都要退避三舍。
乾清宫。
黄锦一边翻烤红薯,一边瞅不远处与皇上相对而坐的李青,满脸幽怨之色,嘴上都能挂油瓶了。
无他,这些时日皇上‘中毒’愈发深了。
连国之大事都要与之商议,皇上这样,简直……病入膏肓!
‘咱家抽空得跟张公公学他个一招半式,不说一头撞死他,也要撞得他下不了床,瞧把他能耐的,皇上都找不到北了……’
黄锦神情愤懑。
不远处的二人,神情也不轻松。
朱厚熜沉吟道:“先生,情况虽比我们预想的好上许多,却仍是棘手啊!”
李青蹙眉想了想,说道:“棘手不在推行国策,在国策推行之后阳奉阴违,导致无疾而终,达到预计效果才是目的。”
朱厚熜一点就透,道:“先生的意思是……让利?”
不待李青说话,他又问,“先生以为,斩一个前国舅,以表明朕摒弃外戚之心,如何?”
李青怔了怔,失笑道:“如此定然有些作用,却无法解决问题!”
顿了顿,“两个前国舅死不足惜,然,轻易杀之,终是于你声名不利,群臣拍手称快的同时,也会觉得你过于无情。事后,保不齐会有人来个‘得了便宜还卖乖’,指斥你有违孝道,对先帝亲娘舅动刀,再者,张皇太后终究是名义上的正宫之主,逼迫过甚的话,万一她反悔再搬出大礼,强逼你认亲……只会更乱。”
朱厚熜脸上一热,悻悻道:“先生言之有理,可这事儿……不宜拖延过久啊,刘谢二人的戏演不了多久了。”
“的确!”李青吸了口气,试探着问:“皇上有无想过让出一部分市场份额?”
“什么意思?”
“与西方国家的贸易往来!”李青说。
朱厚熜一呆,随即又有所明悟,然,终是心疼。
诚然,无论国库,还是内帑,眼下都富得流油,存放银子的库房都扩建了数次,可谁又嫌钱多呢?
何况,他追求的是长生不老。
余生太久太久了,再多的钱都不算多。
朱厚熜闷闷道:“金陵李家之前为朝廷贡献颇多,两任永青侯亦是于大明有大贡献……”
“你误会了。”李青轻笑摇头,“我非是在给李家谋福利,而是为兴盛工商业。”
“眼下还不够兴盛?”朱厚熜诧异。
李青颔首:“它的潜力远远没有被彻底挖掘出来!”
朱厚熜微微皱眉,沉吟良久,道:
“自古官商一体,所谓的商贾又有多少是纯粹的商贾?便是纯粹的商贾,也会通过各种手段钻空子,让家中子弟科举……通过一代代努力,最终步入仕途,有甚者直接投资学子……”
朱厚熜呼了口气,无奈道:“先生可有想过,一旦他们成长为庞然大物,又当如何应对?”
“呵呵……”李青微微一笑,“皇上着相了。”
“?”
“肉烂在锅里,而皇帝……便是那拿筷子的人。”李青敦敦善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共主,予取予求。”
朱厚熜醍醐灌顶,霎时间,心潮澎湃。
然,很快他就又冷静下来,摇头道:“先生过于乐观了。”
李青笑意不减,“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