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晨在船尾撒尿,一不小心就掉进江中。黄晨是从船尾落水的,竹娟醉酒已睡,船头郑老大等人喝酒,并不知晓。黄晨一个幼儿,落中水中似乎凶多吉少。
黄晨刚掉进水里,也是害怕慌张,那江水冰凉,又无着落,人一入水,就跟秤砣一般,直往水底掉。这停船的地方水又深,别说一个小孩子,就是大人也要没过头顶。黄晨太小,根本不会水,出于本能,他闭住眼睛,屏住呼吸,在水中挣扎一阵,就到了江底。
江底是沙子。黄晨脚踏沙地,心就没有那么慌乱,一不慌乱,黄晨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他睁开眼睛一瞅,水下虽然黑乎乎的,可头顶上的微弱亮光还是瞧得清楚。他也不晓得,自己在水下已经一会了,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睁开眼睛的时候,嘴巴也跟着张开,虽说不能像在岸上那样呼吸,可吃一口水又吐出来,在水底照样无碍生存。
这下,黄晨真的胆子就大了。他困惑地想,妈妈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说人掉进水里就会淹死,我怎么就没事呢?这不,就跟在岸上一样,好好的,呆多久都是行。要是现在是白天就好玩了,可以在水里抓鱼——都怪那老头,把我的篾篓给拆了,害得不能给妈妈还有郑伯伯他们抓鱼吃。
这黄晨哪里知道,就是那鄱阳湖湖主送了他一颗避水凝珠,不但让他身上有了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真气,更使他能在水下像鱼儿一般的行动自由。就是他此时还不能熟练运用,还颇叫他小脑袋瓜子伤脑筋——我怎么才能从这水底钻出去?
正犯愁,却听水面竹娟焦急万分地在呼喊他。黄晨怕妈妈担心,也急,无意双腿一蹬,身子就如鱼儿似的,轻松钻出水面,脑袋恰好对头着俯身往水下看的竹娟。
竹娟呼喊,惊动了郑老大一干人,大家急忙跑到船尾,准备跳水去救黄晨。哪知,黄晨突然从水底冒了出来,屁事没有,还对竹娟说:“妈妈,我有办法抓鱼了,等白天水下看得清楚,我就去抓。”
大家见黄晨从水里钻来,又是惊骇,又是好笑。这孩子都把大家的魂吓掉了,他倒好,啥事没有,还说白天要去帮大家抓鱼——问题是,这孩子哪来这样出奇高明的水性?瞅他在水中的模样,简直就是一条快活的鱼儿嘛。
黄晨无碍,大家也就放心了,各自休息。竹娟为黄晨换好干衣服,让他睡觉,只是现在儿子睡觉得紧紧抱住他,怕这个顽皮的小家伙又生出事来。
又是行了一天多时间,一路无事,木船顺利到了黄浦江口上海宝山港泊下。
郑老大领着竹娟黄晨母子俩,上岸去找货主兴隆商行的余老板。
余老板的兴隆商行在上海还是小有名气,生意做得大不说,还跟外国人打交道做买卖。那年头,上海差不多是外国人的天下,什么法租界、英租界等,皆是外国人说了算。所以,上海外国人多,生意也繁荣,房屋建筑亦精致豪华,跟内地大不相同,故又是有十里洋场的号称。
余老板的兴隆商行主要是做批发生意,从外国商人那进口洋货发往内地,又从内地收购土特产卖给洋人,赚取其中的差价,银子赚得钵满盆满。余老板的家在上海一条里弄,从门外瞅,房子不咋样,进去却是两进两出的院落,这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地盘上,那是不得了的宽敞。因此,也就说明余家已达万贯家财,跻身于上海滩的富人社会圈子内。
黄晨跟着妈妈还有郑伯伯,一路左瞅右瞧,很是新鲜有趣。
这上海满街都是人,其中还有许多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个个穿着笔挺西装,口中说些听不懂的语言,令黄晨大开了眼界。马路上,蝗虫一样多的人力车,钻来穿去,在人缝间溜梭;有轨电车跟蜈蚣似的蠕蠕爬动,铃铛乱响;间杂一些小轿车,活赛放屁的甲壳虫,屁股喷着黑烟,跑得飞快。
马路两边就是商店,商店全设玻璃橱窗,里面花花绿绿的商品,皆不知是拿来干啥用的。黄晨看了,头昏眼花,不辩东西南北,那情形类似于刘姥姥走进大观园。
黄晨如此,他的母亲程竹娟自是亦然。跟着郑老大走街窜巷,走了好一阵,才走到兴隆商行余老板的家。
余老板见是送货的郑老大来了,都是多年熟客,就请进屋里沏茶倒水,坐下休息。瞧见跟在郑老大身后的竹娟母子,就问他们是谁?郑老大便把他们的情况说了一遍。竹娟又赶忙将沈掌柜那封书信掏出来递给余老板。
余老板读了那封书信,眉头不由锁住,沉吟半晌,才说:“大姐,你这事不太好办!上海这地面这么多大,你又不知道你丈夫住在哪?干什么?寻他简单跟大海捞针一般——这样好了,你们母子先在我家住下来,我再想办法。”
余老板这人跟所有的商人一样,人不坏,但也不是慈善家,都是以赚钱为第一宗旨。既然竹娟母子是内地南记货栈东家的至亲,那就得认真接待。因为,他在内地的生意,有好多都是同南记货栈交易,不说还有交情,就是看在钱的份上,他也要帮竹娟这个忙——哪怕没帮上,也得尽力一试。
当天,余老板就在自家宅子找了间空房,安顿好竹娟母子,才随同郑老大去了港口码头,点数收货,忙他的生意。
竹娟初来乍到上海,可说是两眼一抺黑,连东西南北都不清楚,到哪去寻她的丈夫黄梦梁。住了两天,问余老板,余老板却说他正想办法,叫她不要着急。不过,这余家对她母子俩倒不失礼数。一日三餐,好茶好饭相待,衣食住宿一点不用担忧。
余家除了老板和太太,还有好几位老妈佣人。上海人有点瞧不起外地人,尤其是乡下人,这是许多上海人的臭毛病。可余太太和那几位老妈佣人,听说竹娟母子是当家男人的大客户亲眷,就少了许多轻蔑,反而经常与竹娟聊天,安慰她不要焦虑,只要她丈夫在上海,总会打到,最多就是多耗些时间。
竹娟无奈,只好耐心等待。她的儿子黄晨却没有母亲那般焦心,来了两天,就跟余老板的小女儿余豆豆玩上了。余豆豆比黄晨大三岁,是余家的掌上明珠,在余家简单比宝贝还护得紧。那年月,上海跃然繁荣,但治安并不太平,坑蒙拐骗,在上海屡见不鲜。倘一个幼儿独自上街,极易出事。所以,余太太看他得紧也是在情在理。
现在,家中来了位玩伴,虽然比余豆豆小几岁,那也是一件高兴事。两个小孩在一起玩耍,很快彼此就熟悉了,那余豆豆并不觉得黄晨比他小而轻视,反而认为这黄晨不像是小弟弟,倒像是比自己年长好多。
这也很自然,因为黄晨的胆量实在少见,比如不怕黑夜,不怕老鼠,不怕生人——而这些,恰恰是余豆豆畏之如虎的东西。有一天,这两个小东西趁大人不注意,就偷偷溜出大门,跑到里弄巷口玩耍。
余家出门这条里弄不长,走几十米便是另外一条小巷。那小巷余豆豆从来没单独去玩过,这回有了黄晨在身边,她的胆儿也壮了,二人说笑打闹,不经意就来到那小巷内。
那小巷内有几个小孩子在玩皮球。那时,皮球是泊来品,中国的小孩子极少见到。黄晨跟余豆豆见了,也是好新鲜,就凑那儿瞧。这几个小孩十来岁,都比黄晨、余豆豆大,却极其顽皮,见来了两个小屁孩,忍不住就想戏弄他俩。
哪知,这几个小孩一戏弄,就闹出一桩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