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本想盘桓一会儿,等父亲消了气,自己可以进屋去看看儿子。
可老头竟然不依不饶,所以,趁父亲一个不注意,拔搂子跑出了胡同,他总不能自个在那转圈圈吧?
因为不能骂儿媳妇桂花,老宋头只能跟儿子撒气,见文忠竟然尥杆子了,气的跺着脚走进院里,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看向屋子里的桂花数落起来:
“谁稀罕你们割的那点麦子,把娃摔出个好歹,哪头轻哪头重?小孩子有病有灾的,都是黑天半夜才闹腾,到时候要是听他哭一声,看我咋跟你们算账……”
桂花见公公没完没了,在屋子里嚷道:“你这老爷子,可算叨着理了,谁家小孩子不是磕磕碰碰长大的?怎么就你孙子金贵?”
“哼!那是他们没人手,让你在家哄娃,你溜出去做啥子?不用说,文忠肯定是受你挑唆的,我打死他个没主见的兔崽子,跑的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还有完没?儿子不要了,地里的麦子也不要了?要是能骂的麦粒自个跑到粮囤里,你就啥也不用干了,坐墙头上可劲骂……”
见桂花跟他顶着干,老宋头赌气回道:“不是显能耐抢着干吗?都留给你们了,我正好歇菜。”
说到做到,回屋往炕上一躺,任老伴怎么商量,就是不起来了。
桂花给九斤喂饱了奶,走出房间隔空喊道:
“婶,你也甭去田里了,在家看着九斤,文忠文勇我们仨就行,我看老爷子就是想耍赖,不去拉倒,我们几个挺头竖脑的,还能让麦子烂到地里不成?”
然后让文勇套车,自己到井台冲洗一下,顺便把井水压凉,她知道文忠肯定直接去了麦地,把军用水壶拿来,装满冰凉的井水,好让文忠喝了凉快一下。
接着坐上车,让文勇赶着快走,老宋婆也只好留在家里哄孩子。
……
才开镰不到三天,就在人们挥汗如雨、舞动着镰刀,在麦田里‘嚓、嚓嚓’割的正起劲时,忽然觉得麦穗摇晃起来,空气中有了丝丝凉意,起风了!
随后,一片乌云从西北角涌起,转眼就向头顶上压过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天空。
尽管人们还不愿意放弃,想再多割一会儿,可是‘呼啦啦’的西北风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直到路上被吹起一股股尘烟,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过,紧跟着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炸雷。
‘刷刷刷’的雨声已经由远及近,传到耳朵里,稍后,榆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了身上,人们才不得不赶紧往家里跑。
实在来不及的只能先把车厢支起来,躲在车铺板底下暂避一会儿,等过了这阵大雨再走。
桂花和文忠文勇紧赶慢赶,早已在来雨之前把麦捆拉到场院,垛了起来。
秋丫家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已经割完,还没来得及往回拉,赶紧冒着雨把捆起来的小麦立在田里。
人们心情沮丧地跑回家里,盼望着只是阵雨,可时缓时急的雨声整整持续了一宿,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了下来。
大家迫不及待地淌水赶去麦田,一眼望去,简直惨不忍睹。
没割下来的小麦,大多数被涌进田里的洪水抿倒在地上,割完的麦捆也漂浮的到处都是。
不管怎样,所有的麦子要从田里往外扛是难免了。地里压根进不去车,地头那条被来回碾压而变得瓷实的田间小路,还圬着几辆毛驴车呢!
早已被雨水泡的浮囊待透的田里更是寸步难行,人走进去,深一脚浅一脚,鞋子总是陷在泥里,根本挂不住脚。
很多人索性把鞋子脱掉,不然没办法走路,田里的麦子还不得扛到驴年马月?
最后结果就是把脚丫子扎得稀巴烂,但是能把小麦全部弄回家也值了。
桂花和文忠文勇去帮秋丫家扛麦子,老宋头公母俩在家哄孙子,因为场院没晒干,麦子一时还打不了。
……
夏季不像秋天,时刻都会刮风,打下的麦子堆在场院,只能等风来。
在场院里埋个杆子,把电灯拉过去,就算半夜起风也得赶紧去扬场。
小麦本来就不如秋粮好出风,所以必须是技术好的扬场高手,‘二把刀’是攘不干净的。
文忠的扬场技术还没练到像父亲那样炉火纯青,等打完场,桂花赌气说道:“这老爷子,都该扬场了,还憋着咱们,偏不用他,长长志气,咱们自个把麦子攘干净入囤。
攘了半天,还没攘完一小半,而且明显不合格,又怕着了雨,桂花和文忠坐在麦堆旁边一筹莫展。
文忠扬场的那两把刷子,父亲老宋头再清楚不过了,怕他把麦粒攘到糠里,糟蹋了粮食。又怕麦粒里掺杂了土糁子,磨成白面后吃着牙碜。
而文勇更不是那块料,他只适合干些粗重活计。
但是已经撂下狠话,总不能上赶着再去吧?咋那没深沉呢?
可又实在不放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屋里屋外直走遛,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场院方向,嘴里低声骂道:“几个王八犊子,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合着是把老子晾起来了!”
老伴做好饭喊他,也没心思吃了,想想干脆来个绝食抗议,也许大家就重视自己了。
眼见文忠攘的麦子不合格,勉强装袋,以后还得费二茬劲,老爷子也会借题发挥磨叽个没完没了,桂花说道:
“得想个法子,让爹来扬场,那老倔头子,你不让他干,他还不舒服呢!这点活要是撇下他,十天半个月不看开晴。”
文忠马上来了精神,问道:“快说,能有啥办法?”
桂花看似已经成竹在胸,故作神秘的对哥俩说道:“今天回家看我的,就不信拿不下他。”
傍晚回到家里,老宋婆偷偷对桂花说道:“你爹还躺炕上糟呢!一整天水米没打牙了!”
桂花诧异地问道:“还真没吃?我以为是不想跟我们一起,自个单独吃了呢!”
“哪有?咋端上去的,又咋端下来了,一口没动。”老宋婆眼里没掺假。
桂花听了,先把九斤喂饱,然后手脚麻利地做了一大海碗香喷喷的葱油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亲自端到老宋头跟前说道:
“爹,快起来吃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您咋能跟饭过不去呢?饿出个好歹来,这个家的天就塌了。”
老宋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使劲翻了个身,背过脸去。
“您要是有个什么差池,别人会说是我们气的,哦,不对,原来家里好好的,我过门才两天半,就闹得鸡飞狗跳,以后不叫左邻右舍戳我脊梁骨吗?您就是打我们一顿,也得吃饱饭才有力气。”
见老宋头没反应,桂花端着碗半跪在炕沿,继续说道:“不管多大,在您面前我们也是孩子,我几岁就没了娘,我爹又整天不着家。”
说着说着,桂花哽咽起来:“来到……这个家,才知道自个……以前过的……哪儿还叫日子?甭说吃香喝辣了,也就将将度命……”
老宋头听到这里,眼眶湿润了,赶紧抬起双手假装上下搓了搓脸加以掩饰,然后翻身坐了起来,从桂花手里接过面条,拿起筷子一根根挑着往嘴里送。
桂花起身示意文忠,两个人先后出去了,老宋头早已饿的前腔子贴后腔子了,马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一阵风卷残云,一大碗面条连汤都没剩,完后抹了抹嘴巴,下地穿鞋到外面拿上木铣,去场院了。
文忠用胳膊肘怼了桂花一下问道:“你不是演苦情戏吧?”
桂花白了文忠一眼:“开始是想说几句好话哄一哄老爷子来,哪知说着说着就勾起心酸事儿了,竟然假戏真做了。”
文忠‘嘿嘿’一笑:“合着把我爹喂饱好让他有力气干活。”
一个晚上下来,,所有的小麦都攘的干干净净,看到一点杂质都没有的麦子堆在一起,桂花抱着九斤站在边上,晃荡着脑袋美滋滋地调侃老宋头:
“爹,说实话,你对我们又打又骂的叮当闹了一顿,其实还是我赢了,我只用了一碗面条,你还不是得乖乖地把活儿替我们干了?
老宋头唬着脸回怼:“哼!小家雀(qiao)还能斗过老家贼?我要是横下心不想干,你啥招都不管用。”
说完却有些绷不住想笑,赶紧把脸扭到一边,怕被看穿心思。殊不知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早就被桂花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