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老太太的裹脚

推着车拐过两个胡同,就到了秋丫二姑家,秋丫爹让青松在外面扶住车,他进院去找秋丫二姑要卤水。

开门说明来意,秋丫二姑迟疑了一下,好像有点不情愿:“恐怕……不够了吧?”

“大姐说多着呢。”

“……那……好吧!等着,我去仓房给你拿。”秋丫二姑去了半天,才把卤水罐子拿出来。

秋丫爹一看,都已经见底了,自家是够用了,可大姐分明说还有好多。

随口暗讽了一句:“你家豆腐点的可够老的,这是用了多少卤水呀?”

见秋丫二姑没搭茬,猜想她是倒出去一些、留着以后用,接着说道:“卤水这东西留着可不是啥好事,你没听说有人想不开喝点就能去见阎王?”

秋丫二姑低着头假装没听出秋丫爹的言外之意,等送他到大门口,看见等在那里的青松,才发觉自己失策了,跟秋丫爹解释:“卤水让我不小心撒了点。”其实是说给青松听的。

回到家里,秋丫爹一边卸磨一边跟秋丫娘说道:“二姐这人呀!见到便宜不捡都觉得有罪。半罐子卤水,就给剩了这么点,要不是青松跟着,大姐还不得以为咱们爱小、把卤水给密下了!”

青松早就进屋去找秋生了,见到大表哥,秋生一点都不见外,因为头两天在一起玩得开心着呢,青松张开双臂叫了一声,秋生就扑到了他身上。

青松给秋生穿上鞋抱起来就走,秋丫娘问道:“是要带秋生去你家吗?”

青松这才意识到秋丫娘并不知情,停下来回道:“嗯,我娘说要给秋生做衣服,让带他过去。”

“哎呀!就这么出去可难行?等我找件衣服给他套上。”

秋丫娘翻箱倒柜,找了件秋丫爹的夹袄穿在秋生身上,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围在他的脖子上。

青松把秋生放在车厢里,推出大门口,自己坐在车辕搭肚上,一边压着悠悠,一边往前走。秋生觉得好玩,发出一连串‘咯咯咯’清脆稚嫩的笑声。

秋丫娘似乎怕青松摔着儿子,不放心地站在那里、探着头,看着他们一点点远去,笑意逐渐僵在脸上。

到了中午,秋丫父母就把豆浆磨好了,加上温水过完包之后出了好多豆渣,这可是好东西,不但可以掺上苞米面做饼子吃,还可以做大酱,过年放上点肉、炸上一盆丸子,年夜饭和请客就多了一道硬菜。

把豆浆倒入锅里,差不多快要满了,能出多少豆腐,要等到最后才知道。

秋丫爹劈了几块木头疙瘩,开始烧起火来,这个过程要不断地搅拌,以免糊锅底。

还要时刻注意开锅之后别淤出来,所以留了一盆豆浆,准备随时添进锅里降温。否则一旦淤锅,损失的可不是一点点,‘忽’的一下溢出来,半锅豆浆就没了。

待开锅之后,先每人盛上一大碗,喝上一口新鲜的豆浆,然后舀到缸里,趁热开始卤水点豆腐

这个活秋丫娘向来是不敢上手的,原因是这么好的东西,一旦失手,把豆腐点老了,闹死个心。而点嫩了,压出来的豆腐又不禁手,更甭说炖着吃了。

越是觉得重要,心里就越胆怵,只能秋丫爹动手。

先试着少放进去一点卤水,用勺子轻轻搅拌,看着逐渐凝结成絮状,再一点点加量,不敢有丝毫马虎。

终于完成了这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关键环节,稍待片刻,等清汤之后就可以压成豆腐了。

秋丫娘提议:“应该去把秋生接回来,让他喝点豆浆,吃点豆腐脑,一年才这么一次,总不能落下他吧?”

“在大姐家,你还怕他没有好吃的吗?这会儿大肚子小肚子早就撑得嘚嘚的了,他还稀罕你的豆浆、豆腐脑?”秋丫爹这点说得没错。

从早忙到晚,秋丫爹丝毫不觉得累,坐到炕上卷根烟,一边抽着,一边心满意足的对秋丫娘说道:“今年可是自打咱俩成家以来、过得最充裕的一个年了。”

“是呀!杀了猪,蒸了粘干粮,又做了豆腐……,要是以后能年年这样就好了!”秋丫娘满脸憧憬。

“放心吧!好日子在后头呢!你只管把体格养好。”秋丫爹有点担心秋丫娘的身体。忙碌了一个腊月,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家庭主妇的重要性。

“不用担心我,你也看到了,这几天啥活都不耽误干了。”秋丫娘给秋丫爹吃定心丸。

“天都快黑了,咱们去看看爹娘吧!把过年给他们买的东西送去,然后顺便去大姐家把秋生接回来。”秋丫爹起身说道。

“那就收拾一下快走吧!不然一会儿秋生被送回来再走两岔上。”秋丫娘想儿子了,听秋丫爹这么一说,片刻都等不了了。

……

秋丫爷爷正在喂牲畜,见秋丫家三口人进院,只说了句:“你娘在屋呢!”

秋丫奶奶正守在火盆前,把她那双轻易不让人看的三寸金莲从裹脚布里解放出来,泡在水盆里。

见有人来了,下意识地要把脚藏起来,拿起旁边的衣服想要遮盖一下。想想没外人,还是算了,放下手里的衣服接着洗。

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别人看她的脚,所以秋丫父母并不靠前。

只有秋丫凑上去好奇地打量着奶奶那双畸形的小脚问道:“奶奶,你的脚怎么还是这么小,难看死了!它不再往大长了吗?”

“唉!奶奶没生在好时候,放到现如今,谁肯遭那个罪呀?”奶奶的思绪又回到了被人按住裹脚的年月。

当时哭得撕心裂肺,裹了十几天,夜里自己偷着把裹脚布给解开了,被大人发现后,又遭了二茬罪。

好在奶奶的奶奶手下留情,没裹的太紧,让自己的脚稍稍大了些。

这些秋丫已经听奶奶讲过无数次了。

奶奶费力地把匮在脚底的几个难分难解的脚趾用手掰开,清理着里面的污垢,然后再用剪子刮掉脚上厚厚的一层老茧,剪掉脚趾甲。

弄完这些,奶奶开始像包粽子一样,把脚裹上一层层白布,再用布条系紧,然后穿上手工缝制的白色粗布袜子。

最后把袜子放进裤腿里面,把裤腿收紧,一圈一圈缠上黑色的绑腿。这个过程奶奶做的有条不紊。

秋丫爷爷开门进屋,嘴里骂着:“妈了个八子的,这天可真嘎实。”然后看了下秋丫家三口,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骚小子?”

“他在我大姑家呢!”秋丫抢着回答。

秋丫奶奶说道:“光顾着弄我这脚丫子了,都忘了这茬,没理会少了一口人。”

爷爷坐在炕沿上,费力地脱下脚上的毡疙瘩,把它们立在墙边,接着摘下别在青色大宽腰带上的烟荷包和烟袋,把铜烟袋锅伸进烟荷包里,不停地拧呀拧的。

然后拿出来,到火盆里扒拉出一个红火炭,放到烟袋锅上面,闭上眼,使劲‘吧嗒’几口,干瘪的两腮顿时塌陷的更深了,下巴上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像极了咀嚼食物的老山羊。

爷爷把吸到嘴里的烟吐出来,顿时面前出现了一团烟雾氤氲,屋里瞬间充满了烟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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