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秋丫娘说自己有了身孕,秋丫爹脸上露出了惊喜,但转瞬即逝,颓然坐在炕上,像是对秋丫娘,又像是自言自语:“是呀!家里这般光景,三口人还揭长补短饿肚子呢!如果再来一个……唉……”
秋丫娘心中不悦,心想:闺女都五岁了,还嫌胎密呢?别人家怀里抱着、肚子就又怀上了,还不是照样养活?也没见哪个饿死!
但是因为心虚,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来得不是时候,自己又何尝想要呀?可是已经生根发芽,拔不掉了!
所以,秋丫娘不想做任何分辩,沮丧的低着头,默默坐在炕上,一丝悲哀再次掠过心头。
秋丫爹也察觉自己这般态度似有不妥,半嗔半笑地调侃秋丫娘:“你这地儿要么不收,要么落籽就开花。”
虽然父母当着秋丫的面,尽量把话说的隐晦些,秋丫还是能听得出来,母亲肚子里有了小宝宝,而父母似乎都不太欢迎这个还没出世的娃娃。
……
过年这段日子,是秋丫最快乐的时光,可以三天两头吃顿好的——菜团子,粘豆包,酱焖豆腐。
还有几家亲戚杀年猪时送的猪身上最好的部位——后背三四指宽的肥膘,大家都是割上半块砖头大小的一方肉塞给秋丫娘,一个腊月下来,也积攒了四五块,家里适当有了荤腥。
母亲每天还会拿出一个冻梨,给秋丫用凉水缓上,过一会儿秋丫就去碗里看看,等梨子外面包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就赶紧拿出来,欢快地叫着:“娘,能吃了!能吃了!”
然后在母亲点头允许后,敲掉冰壳,咬上一个小口,开始‘吱溜、吱溜’地,先把酸甜的汁水吸干,之后再剥去纸板一样的硬皮、吃掉里面沙楞楞的果肉。
秋丫娘似乎也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玉米面饼子就着碎咸菜能吃三四个,还要喝上一碗大碴子粥灌缝!
一天,秋丫去奶奶家玩,见奶奶从院子的菜窖里提上几个拳头大小的萝卜,秋丫走的时候,奶奶给了两个,叫秋丫拿回去熬萝卜汤喝。
秋丫拿着萝卜回到家里,母亲就像见了美味佳肴一样,眼睛都放光了,抄起一个,到灶房拿起水葫芦,去缸里舀了半瓢冰碴子水,胡乱洗了两下,坐在门槛上大口吃了起来。
几天之后,秋丫娘支支吾吾地央求秋丫爹:“去跟……娘再要几个大萝卜吧!馋得不行,想想都流口水。”
秋丫爹看了她一眼说道:“娘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过日子仔细着呢!那可是一家人搭配着土豆、白菜一直要吃到开春种完地的时候呢!
就算张一回嘴,也就给一两个,肯定猜到是你唆使的,弄不好还会骂你‘馋老婆’。”
奶奶是个极小气的人,也是因为家里人口太多,不得不算计着过日子吧!
爷爷也一样,一瓶子散高粱白酒,能喝上一个月。奶奶给爷爷煮上一个咸鸭蛋做下酒菜,爷爷要吃上三四顿,每次吃的时候还要用筷子夹上豆粒大小给两个小一点的孩子尝尝。
秋丫娘本来性格内秀腼腆,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听秋丫爹这么一说,脸色微红,顿时泄气了,蔫蔫地坐在那里不吱声。
晚上,秋丫爹出去了,秋丫和母亲以为他又去谁家串门子了。冬天夜长,唯一的乐趣就是聚众拉呱。
哪知道快半夜了秋丫爹才回来,见秋丫在被窝里已经睡熟,悄悄趴在秋丫娘耳边说道:“看看,我给你弄啥来了?”
秋丫娘抬头一看,秋丫爹把外面穿的单裤脱下来,裤腰用绳子扎上,里面装得鼓鼓的,抓着两条裤腿背在身上。待放下来‘哗啦’往地上一倒,全是大大小小的萝卜。
秋丫娘诧异地大声问道:“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
这时候秋丫也被母亲这一嗓子给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爬起来一探究竟。
只见父亲神秘地一笑:“我偷偷去爹娘那儿下菜窖自己装的。”
母亲嗔怪地瞪着父亲:“娘知道有人偷了她的菜,还不得骂上半条街?八辈祖宗都得捎上。”
“放心,抠完我又盖好了,不会发现少了的。”父亲安慰母亲。
母亲虽然嘴里责怪着父亲,还是麻溜下地洗了一个,躺被窝‘咔嚓、咔嚓’啃了起来,还不忘给秋丫咬下来一口,秋丫吃到嘴里,刚嚼了两下,辣的‘嘶……哈’着赶紧吐了。
接下来的日子,秋丫娘把大萝卜当零食,待到实在馋得不行,才吃上一个,秋丫爹偷得满满一筐萝卜,被秋丫娘没用多久就吃了个精光,身体也渐渐变得丰满起来,姣好的面庞更是红润了许多。
到了秋天,秋丫娘肚子鼓的圆圆的,走路都费劲了,秋丫爹也有一个多月没离家了。
一天晚上,前院的邻居刘忠厚来家里串门,坐在炕梢跟秋丫爹唠嗑。忠厚的年纪虽然跟秋丫爹一般大,但秋丫却要管他叫大哥。
一个村住着,差不多都沾亲带故,秋丫‘萝卜虽小,长在了辈上’。
秋丫爹和忠厚两个人用草纸卷着旱烟,你一棵他一棵地抽着,满屋子烟雾缭绕,秋丫娘不时撩起门帘放一会烟儿。
秋丫在炕旮旯用枕头搭着窝窝,嘴里一边叨咕着,自己过家家玩。
叫了母亲两次,让她配合自己,母亲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味地敷衍了事,并且在炕头挪来挪去,有点坐卧不安。秋丫以为炕烧得太热了,母亲烫的慌。
又过了一会儿,忠厚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时候秋丫娘好像再也坐不住了,吞吞吐吐地对忠厚说道:“他大……哥,要是……你……今晚还没唠透,……改天再唠?……让你叔先去接‘老佟婆’,我……孩子都露头了!”
忠厚一听,羞得满脸通红,嘴里说着:“瞧我这人,忒没眼力见了!”
随后赶紧下地走人,秋丫爹紧随其后,去了村里接生婆佟奶奶家。
秋丫娘不敢再乱动,靠墙坐着,两只手撑在炕上,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吧嗒、吧嗒’滴在席子上。
见母亲这样,秋丫有点害怕,带着哭腔问道:“娘,你这是咋了?”
“娘……呃……呃……没事,秋丫……要做姐姐了!”秋丫娘喘息着、费力地安抚着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