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莱茵河

夏天的莱茵河,一直是它最美丽的时候。

这条享誉世界的河流,此时正安静地流淌着,清澈而又宽阔的河面,在广阔的原野当中划破了地平线,穿过了一片片森林和村落,波光粼粼的河面再配上两岸连绵不绝的绿野,景色怡人美不胜收。

就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艾格隆和自己的卫兵以及当地驻军的军官们,一起来到了斯特拉斯堡城郊外,策马驰骋顺便欣赏着莱茵河两岸的美景。

一群人策马奔驰,直到来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河滩边,艾格隆才终于勒住马头停了下来,而其他人也纷纷地停了下来。

接着,艾格隆往正东方向看去,此时温热的阳光正照耀着河流,缓缓流动的水面闪闪发光,金光灿灿,犹如是一条隔开平原沃野的飘带一样。

而对岸边的景象,看上去和这边也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只要越过这条宽阔的河流,那么就算是进入德意志境内了,不再是艾格隆能够控制的国土。

而就在这时候,在对岸也有一些巡逻放哨的士兵注意到了艾格隆一行人,他们看上去并不知道艾格隆的身份,但对对岸这些同样穿着军服的人们也没有展现出多少敌意,反而友好地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没错,在这个时候,法兰西和德意志两个民族还不是世代为仇的死敌,民族主义虽然正在聚合和改造两个古老的国家,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的意识、他们的生活习俗、他们的喜怒爱憎都还和过去的时代没有多少区别,围绕着法兰西和德意志之间也没有阿尔萨斯洛林的争端,一切都还混沌未知,但一切却又潜藏着阴影。

艾格隆知道,对岸是属于巴登大公国的领土。

说起来巴登大公国和艾格隆还算是有点缘分,拿破仑皇帝时期,一大堆德意志王公出于自己的利益投靠了皇帝,在1805年拿破仑皇帝彻底击败了第三次反法同盟之后更是如此,在1806年,巴登选侯国的储君卡尔路德维希冯巴登娶了约瑟芬皇后前夫的侄女、欧仁亲王的堂妹斯蒂芬妮德博阿尔内,以这种方式彻底投靠了波拿巴家族。

皇帝也没有亏待他们,在皇帝的默许下,巴登被提升为了大公国,领土得到了扩张,而且还加入到了莱茵同盟当中。而从那之后,巴登公国一直都充当了拿破仑皇帝忠实的附庸国,为法兰西帝国出兵出力,参加了多次帝国的对外战争。

直到1813年,迫于反法同盟的压力,以及看到了拿破仑皇帝山穷水尽的现实,已经成为了巴登大公的卡尔路德维希才不得不跳船加入了反法同盟。

不过虽然加入了反法同盟,但是这位大公本人对拿破仑、对法国并没有多少敌意,他只是随大流地应付了事而已,他全部的兴趣就是保留自己在战争期间扩大的国土,而反法同盟也满足了他的愿望,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当中,巴登大公国的现有领土得到了保障。

艾格隆对当年的事情自然不会耿耿于怀,他知道一个国君面对现实的挑战不得不按照利益来做决定,如果有机会的话,艾格隆甚至不介意和他见个面叙叙旧——只可惜,这位“亲戚”在1818年就已经英年早逝了。

由于卡尔路德维希大公和斯蒂芬妮之间没有儿子成活,所以按照巴登的继承法,大公家族的旁支继承了大公头衔,现在的统治者已经和艾格隆没有什么关系了。

没有关系,但也没有太大的敌意,对眼下的巴登人来说,他们也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而已。

艾格隆远目眺望着对岸广袤的平原,德意志的腹地正向着他敞开着怀抱,尽管他现在还不能踏足这片土地,但是以后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驻足良久之后,艾格隆抬起手来,用马鞭指着对岸,然后看向了身旁的人们,“先生们,你们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让人们面面相觑,不懂陛下又大发了什么豪兴。

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因为常年跟着他,最受亲信,因此也胆子最大,所以出声回答了他。“我看到了原野,村庄还有军人,陛下……虽然那里是外国,但和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不同。”

“是啊,虽然那里是外国,但那里和我们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向东方,“所以,那里也有我们的安全和利益,不是吗?”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有些失色。

因为艾格隆的话,听上去似乎蕴含着某种威胁性。

“你们不必如此大惊小怪。”看到众人突然严肃了起来,艾格隆倒是忍不住失笑了,“我只是说,我们的安全,是需要在德意志获得保证而已。”

因为众人还是懵里懵懂的样子,艾格隆就开始仔细解释了起来。

“世人都说先皇不懂外交只懂军事,这完全是无知的谬论,诚然皇帝确实犯下过不少错误,但是在外交总体上也并非门外汉,而是有他的手腕的。他最杰出的一笔就是通过拉拢和分化,把一大群德意志王公贵族拉到了他这一边,变成了帝国忠实的附庸,尤其是萨克森国王甚至1813年还在跟着皇帝并肩作战……他甚至还在德意志境内建立了威斯特伐利亚王国,让波拿巴家族带上了德意志国家的王冠,试问之前有法国哪个外交家做得更好吗?”

说到这里,艾格隆反问自己身边的人们。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完全百分百赞同艾格隆的意见,只是如今谁敢像艾格隆一样臧否拿破仑皇帝的政策得失呢?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越少说话越好。

眼见没有人出声,艾格隆也不介意,而是话锋一转,“当然,他的成功当中也潜藏着阴影,他一方面驯服了这群德意志王公,一方面为了拉拢他们,又把他们喂饱了,他加速了德意志的整合,巴伐利亚和符腾堡在他帮助下扩张领土成为王国,在当时这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在现在来看却未免有些令人忧虑了……”

为了提醒众人,艾格隆说到之后特意加大了音量,“现在德意志表面上还有上百的政治实体,但是实际上呢?我们只要看看地图,就可以发现德意志绝大多数领土已经被奥地利、普鲁士、汉诺威、巴伐利亚、萨克森、符腾堡、黑森和巴登这几个邦国所占有,而奥地利和普鲁士加起来已经占据了接近三分之二的领土……这绝不是个好的预兆。

自从三十年战争以来,我国能够在欧洲大陆上纵横驰骋,靠的就是德意志的四分五裂,也只有它四分五裂,我们才能够对各个邦国分化拉拢,各个击破,让它无力抵抗我们,而如今它从当初的支离破碎慢慢变成几个实体,这就是不祥之兆,甚至预示着某种灭顶之灾!

几十个实体很难有一致意见,但几个实体就有可能产生出某种共识了,试问假设哪一天他们真的整合了起来并且一致对外,那么会发生什么?法兰西向东的路就会被永远堵死了,莱茵河就将成为无法逾越的天堑,先生们,你们会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吗?!”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举起了马鞭,指向了面前滔滔不绝的莱茵河,“先生们,你们能够接受自己的视野仅仅止步于此吗?!”

“不能!”

在艾格隆的质问下,在场的军人们一致回答。

不过,有些人在心里还是对艾格隆的“危言耸听”感到有些不以为然,毕竟在三十年战争之后,德意志已经积贫积弱两百年了,成为了外部各国任意驰骋的后花园,如此漫长的时间早已经让人们心里产生了对德意志人根深蒂固的蔑视感,他们很难相信德意志会成为一个了不得的威胁。

艾格隆对此也心知肚明,不过看到众人整齐的回答,他还是颇为满意的,毕竟现在“德意志的统一”还不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也不需要立刻渲染德意志威胁论。他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在自己的亲信部下们面前埋下一颗种子,系统性地阐述自己的战略,所以现在这个效果就足够了。

“够了,这一切已经到了极限,虽然还不是灾难,但离灾难只剩一线之隔了。”艾格隆矗立在岸边,然后断然说出了自己的论断,“我们绝对不能再容许任何对德意志现状的破坏了!莱茵河是法兰西的边境,但法兰西的利益绝对不仅仅在边境之内!为了自己的安全,它必须帮助德意志维持现状,如果某个德意志邦国继续在德意志境内扩张自己的势力,那么就意味着它试图给我们带来灾难,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秉持着维也纳和会的精神,我们也愿意承认德意志各邦国的领土完整性,我们也将用尽自己的努力,来保证这些边界的神圣性和完整性!我是极度爱好和平的,我不愿意看到刀兵之灾重现于欧洲大陆上,但如果一切其他手段都无法捍卫这些神圣原则的话,那我们就只好使用刀兵来维护它了!”

一边说,艾格隆还一边对着莱茵河挥舞起自己的马鞭来,虽然他的动作从容而舒展,但是却多了几分耀武扬威的杀气。

维也纳和会确实是针对法国的,但是在和会召开期间,各国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在不断重申“神圣的正统原则”,所谓正统原则与其说是宗教和意识形态上的,倒不如说是希望“确保现状”,也就是说尊重各国领土完整和边界。

这当然不利于法国这样的大国,可是反过来看,维护“维也纳和约精神”反而成为了艾格隆可以利用的武器,因为就正统原则来说,现在德意志邦国的领土变动一样是违反了维也纳精神的,既然如此,作为神圣同盟的一员法兰西为何就不能帮助受害者维护正统原则呢?

正所谓现学现卖灵活运用,艾格隆作为在梅特涅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当然学到了这种灵活性。

对岸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艾格隆在干什么,所以看到他挥舞马鞭的时候反倒是以为他在跟自己问好,所以同样在向着艾格隆挥手致意。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亲切友好”,但是一切又都暗藏着杀机。

国与国之间就是这样,最美好的言辞也掩饰不住彼此的尔虞我诈与算计。

当然,一个小小的巴登公国并不在艾格隆的眼中,它国小力微,绝对不可能是法兰西的对手,如果两边单挑的话艾格隆只需要集结军队然后“投鞭断流”,莱茵河根本阻挡不住他。

但是巴登后面的是整个德意志,是那些强大的邦国,它们分散起来的时候尚且让人不能小觑,如果联合起来的话,那绝对就是无可忽视的力量了。

所以,对法兰西来说,它的根本利益就是利用宗教、历史、以及各种文化冲突来继续维持德意志分裂的现状,当年拿破仑皇帝的莱茵同盟曾经是极其精妙的一招,只可惜随着帝国的灰飞烟灭而功亏一篑。

不过,现在也不算为时已晚,在此时此刻德意志的民族主义并没有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在德意志人当中,讨厌普鲁士的情绪绝对不比讨厌法国人的情绪少,因为几百年来普鲁士一直都在德意志境内扩张自己的领土,无论是萨克森还是奥地利都深受其害,自然也对他们非常憎恶。

而且从宗教上来说,南德各邦是天主教国家,对奉行新教的普鲁士自然也没有多少好感。

这些厌恶情绪,是根深蒂固几百年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被冲刷了个干净,艾格隆自幼在奥地利的宫廷长大,他能够感受到奥地利对普鲁士的厌恶——因为普鲁士的崛起就是不断在折损奥地利的威望和领土,他们当然厌恶至极。

这就是艾格隆所能够依仗的资本了。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必须把这件事做成,哪怕有一天必须亲身越过莱茵河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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