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珂丽丝忒尔,很可爱……”
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毫无防备的特蕾莎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门口。
片刻之后她想要再追问,但是苏菲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直接打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当门被关上的时候,特蕾莎怔怔地看着门口,一言不发。
虽然苏菲没有明确说出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内幕的特蕾莎,当然猜得出来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一切最可怕的猜想都已经被证实了——殿下和苏菲之前的私情纵欲,诞生了这个名叫珂丽丝忒尔的孩子。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实际触碰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让她心痛不已。
她居然真的做下了这种事!特蕾莎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欧洲各国的宫廷当中,贵妇人与他人有染屡见不鲜,旁人也见怪不怪,但是感情炽烈到这种地步,居然生下了情人的孩子,这还是相当罕见的。
这是何等的投入,又是何等的任性妄为!
她有什么利益上的企图吗?
绝对没有,当时殿下几乎一无所有,空顶着莱希施泰特公爵的头衔,在宫廷当中毫无地位,根本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利益。
所以,她是不求任何回报,温柔地陪伴在殿下身边,然后轰轰烈烈地与自己心爱的少年人,最后闹到了如此结局。
她当然非常嫉恨,但是却又有点钦佩对方的气魄和个人魅力。
想想殿下当时的处境,在孤独又痛苦的时期,碰到一个如此富有个人魅力的女子,他又怎么可能不被迷住呢?
她会后悔吗?特蕾莎相信她绝对不会后悔。
如果换成自己,也绝对不会后悔的。一个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的决定和选择而感到后悔呢?宁可大笑着直面命运的裁决。
“珂丽丝忒尔……确实是个好听的名字。”沉默了片刻后,特蕾莎喃喃自语。
接着,她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自己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大厅当中依旧是珠光宝气,众人在其中翩翩起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特蕾莎却没有心情再逗留关注了,她走到了自己母亲的身边。
“我的女儿,怎么样了?”她关切地看着特蕾莎,“看上去你们谈得不太愉快?”
“我们聊得还好,妈妈。”特蕾莎回答,“我只是有些感伤罢了。”
“感伤?感伤什么?”亨利埃塔有些疑惑。
“两方面都有些感伤。”特蕾莎低下了头来,“一方面为了她过去的罪孽,一方面为了她现在的遭遇。我都不知道是该讨厌她还是该怜悯她了,也许两方面都有吧……但是不管怎么样,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皇座之下可怜又平庸的符号。”
亨利埃塔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忍不住失笑。
“特蕾莎,你也要成为诗人了吗?”
“我倒是不介意成为诗人,只是我在这里找不到任何诗意。”特蕾莎摇了摇头。
她眼前是一派金碧辉煌的场面,枝形吊灯在大厅当中洒落璀璨的灯火,照亮了一个个翩翩起舞但又面目模糊的人们,虽然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制服和宫裙,谈吐优雅,但是却没有一个让她有兴趣驻留片刻视线。
是的,这里的一切都是那样平庸至极,甚至都无法让她产生丝毫的眷恋。
我的诗不在这里谱写,这里也容不下我,我庆幸自己能够不被融入其中,而是能够在另外一个地方谱写我的篇章……
“好了,妈妈,我们走吧。”特蕾莎嫣然一笑。
“嗯,走吧。”亨利埃塔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多呆了。”
刚才她跟苏菲道贺问好,结果却受到了冷遇,被苏菲冷嘲热讽了一通,心里现在还窝了一肚子火,这下自然也是希望快点离开。
就这样,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当中,母女两人离开了大厅,在侍从的引领下回到了广场,然后回到了广场。
在登上马车之前,特蕾莎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恢弘的宫廷。
在夜幕当中,灯火辉煌的它仍旧显得如此端庄秀美,但是却又如此冰冷孤寂。
客人们来来去去,它永远无需在意谁曾经驻足期间。
接着,她一挥手,关上了车厢的门。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挥手当中被抛下。
经过了这一晚之后,她再也没有没有什么留恋了。
已经发生的一切,就让它们埋藏到时间的封印当中吧。
接下来的几天当中,特蕾莎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自己最后的准备工作。
万事俱备,所有的一切也已经准备停当。
很快,她就将带着几辆马车组成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始出国旅行。
卡尔大公原本承诺给她的嫁妆,在父母亲的帮助之下,已经大部分都已经转换成了现金和债券,被收藏在了几个箱子当中,而一批被母亲赠予的珠宝,也同样被收藏在其中。
除了这些金钱财宝之外,还有一些箱子,装满了特蕾莎舍不得放弃的个人物品以及纪念品。
尽管已经再三精简,但是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特蕾莎还是拥有了如此多的物品,作为自己接下来命运的筹码。
——毕竟身为公主,哪怕选择自我流放,所拥有的一切还是普通人所望尘莫及的吧。
临行前,为了防止遗漏,细心的她还列了一张清单,仔细核对。
终于,到了离去的时候了。
在这个阴郁的早晨当中,特蕾莎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裙子,平静地吃完了早餐之后,来到了庄园的书房当中,向自己的父母亲告别。
她的母亲也正等在那里,满怀忧虑又满腹痛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而她的父亲,则皱着眉头,握紧了拳头,气恼地等着女儿。
天哪,我又有什么资格嘲笑苏菲任性呢?我也是同样的任性啊……甚至她所做的要更加恶劣,因为苏菲伤害的是那些她本就讨厌的人,而自己则是在伤害自己的父母。
我真是个坏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爸爸,妈妈……”特蕾莎踌躇了片刻之后,小声开口了。
虽然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真正要开口告别的时候,一切却都还是如此艰难。
但是,到了这一步,也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了,既然她选择了这一切,她就必须去面对最艰难的告别。
“我走了,请你们以后保重身体,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特蕾莎……我的女儿……”亨利埃塔哭了出来,然后一把把女儿搂在怀中,接着泣不成声。
“别走了好吗?现在停下还来得及啊!你平常的脑子一直都那么聪明,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傻呢?为什么不仔细权衡一下……”
“别哭了,亨利埃塔。”一直沉默着的卡尔大公发话了,冷言制止了自己的妻子。“别在你女儿面前失魂落魄,徒然让她瞧不起你。”
接着,他又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特蕾莎,你确实让我无能为力,你把你的父亲抛到了一边,利用我们对你的爱任性妄为……你伤透了我们的心,我们被你伤得没有办法,只能满足你的心愿,但是万幸,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激愤和痛苦,他的语气有些颤抖,但是他仍旧强行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严肃地对女儿说,“没错,我是对不起你,我被鬼迷了心窍,把你带去美泉宫见了那个混账小子,我犯下了大错!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也是在试图弥补你吧?!我百般告诫你,试图为你挽回局面,然而你自己却任性地拒绝了所有帮助,好……我管不住你,所以,接下来随你的便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越发阴郁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好,我们奈何不了你,只能任你胡来,但是你也应该知道,凡事都是有限度的。你耗尽了我的耐心,也把我的心折磨得千疮百孔,所以我不准备再原谅你了!你接下来不要再指望我什么了,不管你是好是歹,我都已经无能无力也不再想要去管。如果命运让你一路顺遂,那我恭喜你走运但也不想从你这里沾光,如果命运让你不幸,让你失去一切,那时候也是你咎由自取!如果真是最糟糕的情况,那我不许你哭着在我面前忏悔自己选错了路,那只会让我瞧不起你,因为我已经早就劝过你了!”
“您放心吧,爸爸。”特蕾莎半是伤感半是倔强地回答,“无论我接下来是何等命运,我都不会后悔,更不会为了重新求得您的庇护而摇尾乞怜。我是您的女儿,我知道应该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更知道怎样让自己保持住尊严。”
“够了,你们到这个时候还要吵架吗……?!”亨利埃塔大声阻断了父女之间的对话,“难道你们还嫌我伤心不够,非要再来踩我几下才开心吗?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赌气做什么?难道以后真的就要当陌路人,让我永远失去女儿吗?”
她继续抱着特蕾莎,然后泪水涟涟地说了下去,“我不管发生了什么,特蕾莎……你永远都是我女儿……我只盼着你一切顺利,最好尽快回来见我。从小到大你就在我的身边,我真不知道没有你在身边,我该怎么生活,上帝啊……为什么要让我承受这等折磨?”
“妈妈,对不起……”看到母亲如此泪流不止,特蕾莎也被感染地掉下了眼泪,“我永远爱您!”
母女两个就这样相拥着哭泣,泪水在她们的脸庞交汇,最终滴落到了地板上,作为亲情的见证留下了痕迹。
又哭了一会儿之后,特蕾莎才艰难地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
“妈妈,你们一定要保重。”她颤声说,“我没有资格再哀求你们原谅我的不孝,但是我会想办法弥补的,无论我能做到什么,我一定会弥补这一切,我跟您保证。”
“你过好你的生活,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了。”亨利埃塔回答,“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来跟母亲求助,不要一个人默默背负。”
看着母女两个相拥哭泣的样子,卡尔大公的心也软了,他只能长叹一口气,默默地看着窗外那些马车。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儿了吧?”接着他问。
“我要去一个名叫基督山岛的小岛,殿下暂时在那儿藏身。”既然已经到了现在,特蕾莎也没有必要保密了,所以对父亲据实以答。
“哼,说是要跑出去建立一番功业,结果却是躲藏在小岛里面苟延残喘吗?”卡尔大公冷笑着反问。
“殿下当然是想要创下丰功伟绩,只是总得花点时间积蓄力量不是吗?”特蕾莎反问,“而我也将为殿下的事业添上自己这份助力。您放心吧,我们会想办法去闯下大业的。”
你倒是说得轻巧,花的是我的钱,都是我的钱!老父亲在心里又怒骂。
只是到了现在,他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见到苏菲之后,她有没有说那件事?”他最后问。
特蕾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有和父亲说自己昨晚的具体经历,毕竟苏菲的话牵涉到了一桩丑闻——这对帝国来说是绝对不能公示于人的机密,对她来说也是难以启齿的禁忌。
看到特蕾莎的表现之后,卡尔大公也明白了一切,他一手扶额,努力克服住了脑中的晕眩。
“连她都在发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那混账小子怎么就把你们迷得如此七荤八素,是不是他偷偷跟炼金术士学会了什么邪术?别让我再碰见他,不然我恐怕真的控制不住我的手,非要拔出佩剑了结了他不可!”
他又嘟哝着咒骂了几句,但是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
“罢了,罢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再度发出了叹息,然后走到了女儿的面前,轻轻地在她额头、胸口和两肋划了个十字。“愿上帝保佑你吧——虽然我认为你配不上祂的保佑。”
“我也愿上帝保佑您,我最最亲爱的父亲。”特蕾莎也拥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在短暂又伤感的告别之后,卡尔大公走出了房间,然后来到了楼下的空地里。
他来到几辆马车旁边,等候在这里的人们纷纷立正向他致敬,而他的脚步,则停留在了福雷斯蒂上尉的面前。
虽然嘴上对女儿表示以后对她概不负责,但是卡尔大公当然也极度关心女儿这次旅途的安危,毕竟虽然现在算是个太平年头,但是一个女子带着这么大的家当到处乱跑,实在是过于危险的行动。
所以,为了确保安全,他为她精心挑选了一批护送人员,都是多年在他身边跟随的亲信——而且这些人的家人都在奥地利境内,不怕他们临时出什么问题。
不过,计划在最后却出现了一个意外,在女儿的坚持下,护卫队的队长被换成了福雷斯蒂上尉。
卡尔大公不知道女儿具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很明显,她是想要为那小子招募他曾经的老师。
他并没有阻止的想法,毕竟他也知道,这位上尉被军队除名,现在的境况不好,能找个地方再就业也算是条出路——再说了,特蕾莎身边有个保护人,他也放心一些。
况且,虽然剑术了得,但是他终究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并不会带来本国的利益损失——要说“资敌”,现在还有谁比自己资敌得更加厉害吗?
一想到这里,卡尔大公又禁不住心里窝火。
也许是这股气愤,他的目光变得越发严厉起来,而首当其冲的福雷斯蒂上尉,更加局促不安。
上尉之前极力在大公面前说好话,试图撮合这桩联姻。
虽然命运好像似乎最终让他的意图实现了,但是这绝对不是他们之前能想到、更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方式。
正因为如此,上尉对大公自然是满怀愧疚。
“你还能挥动剑吗?”沉默了片刻后,卡尔大公问。
“还能,殿下。”上尉连忙昂首挺胸地回答,“虽然我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到当时的水准了,但是我想普通人还是奈何不了我的。”
“好,帮我保护好特蕾莎,不容许有丝毫闪失。”卡尔大公冷冷地说,“虽然你不再是军人,但是我希望你能以军人的名誉答应我。”
“是,殿下,我会保护好她的。”上尉立刻答应了下来。
“等她见到了那个小子之后,你也留下吧。”卡尔大公突然说。“这个国家现在可能没有你的前途了,你换个地方没准还能再找到出路,这对你也是好事。”
“殿下……?”福雷斯蒂上尉又是惊愕,又是感动。“我……我不能……”
“有能力的人去别国效力稀松平常,又有什么不能的?克莱塞维茨还当过俄国将军呢。”卡尔大公摇了摇头,“你找个能够容得下你的地方,没人能责备你什么——不过,我希望你记得,你终究是个奥地利人。”
“我会记住的……殿下,无论发生了什么,我绝对不会向祖国挥剑。”上尉满怀感动地回答。
“这就够了。”卡尔大公点了点头。“你们一路顺风吧,一切听特蕾莎的。”
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