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埃德蒙唐泰斯正在巴黎为自己的陛下兢兢业业地活动时,他的君主也正在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务。
自从和法利亚神父就接下来的事务分配达成了共识之后,艾格隆就开始投入精力,履行公国的政务。
一开始,他让神父给他定期提供每周的报告,以及各项事务的清单,以此来学习公国的各项政务,就连公国的内阁开会的时候他也亲自出席,但只旁听不发言。
他毕竟是个聪明人,又有心去学习,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很快就在法利亚神父的帮助下,对这些事务逐渐上手了。
除了照搬法利亚神父的经验之外,他还做出了一点点创新,他把各项事务按照自己心目中的优先级,分门别类地列了一个清单,然后让人随时监督最紧急的那些事务的进展,随时对自己报告。
相对于法利亚神父,艾格隆有一个优点——他有年轻而健康的身体,所以可以亲自实地监督,没有人可以仅仅靠文字游戏来糊弄他。
今天,艾格隆就带着海黛女大公,一起来到了约阿尼纳城郊外的一处大型建设工地,督查工程的进展。
这里是最新规划的城外引水渠,也被艾格隆列为了目前最优先的事项。
约阿尼纳城作为一座古老的城市,在古代也有类似的设施,不过因为历年的各种天灾人祸,许多设施都慢慢地毁坏或者废弃了,尤其是在阿里帕夏造反和希腊独立战争爆发之后,这个地方遭遇了持续十几年的战乱,相关的设施自然也就更加残破不堪了。
这些引水渠不光是让周围的农民受益,还可以解决约阿尼纳城内日趋严峻的饮水问题,自然,也就成为了艾格隆最为重视的优先事项。
按照法利亚神父的规划,几位工程师早就已经画好了设计图,相关的人力和物力资源也都已经调配好了,艾格隆接手之后,做出了开工的决定,并且他还抽出时间亲自来监督,以此来体现自己的重视。
艾格隆和海黛亲自驾临现场,自然让这里的负责人大为惊慌,不过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喜欢摆排场的人,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工地陷入到混乱当中,所以都只是轻装简从。
在负责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整个工地的场景。
此时正值夏季,天气颇为闷热,虽然高地上有风,但是仍旧有点让人难耐,艾格隆不由得脱下了外套,还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扣子,以此来让自己凉爽起来。
在高地上的艾格隆都是如此,下面干活的民工自然就更加热了,他们在烈日的照耀下挥汗如雨,有些人直接脱掉了上衣光着膀子干活。
和艾格隆一样,海黛也拿着望远镜在高地上看着工地上各处的景象。
当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粗通人事的她,略微有些羞涩收起了望远镜。
然后,她略微红着脸,转头看向了艾格隆。
“陛下!这里有多少人呀?”
“这里有上千人,如果算上其他地点的话,整个工程动用的人力接近一万人了。”
艾格隆一边摆弄望远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一万人!”海黛不禁微微有些咋舌,显然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同时征召这么多人,一定要花不少钱吧?”
艾格隆稍稍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望远镜看着海黛。
看来特蕾莎亲自负责的教育很成功,海黛已经开始学会从一个君主的角度来看问题了。
“确实要花不少钱,不过也没办法,如果我们现在不做的话,约阿尼纳迟早不堪重负。”接着,艾格隆回答,“再说了,我们现在手里还有一些罪犯和俘虏,可以用低廉的成本使用他们,等以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来如此。”海黛点了点头,“让他们用劳动来抵偿我们养活他们花费的钱,也算是合情合理呢!”
说完之后,海黛又拿起望远镜,四处张望了起来。
海黛毕竟还年幼,平时出城的机会又不多,所以她比起视察工地来,更加在意周围的风光景色,而从周围时不时传来的火药爆炸声、以及因为火药爆炸而升腾起来的烟雾,更是给她带来了一种别样的热闹体验。
不过对艾格隆来说,要考虑的东西留很多了。
他对这个他一手缔造的公国,态度也在变化当中。
在一开始,他只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抢下来的领地,一个旅途中偶然的落脚地,或者说中转站,他只打算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就离开,所以也懒得管这里的死活;可是看到法利亚神父为这个公国如此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甚至在耗尽自己的生命力之后,他开始慢慢地改变了想法。
他不想让神父的心血白费,也希望让这个公国在以后也能够长治久安下去,成为波拿巴家族的一份“祖产”。
相比于风云变幻时不时改朝换代的法兰西,这个宁静、偏僻的巴尔干半岛小国,何尝不能当做是家族最后的退路呢?
一想想原本煊赫辉煌的哈布斯堡家族,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最后竟然落到了没有一寸领土只能当个流亡的空头王室,他就不禁心有戚戚。
也许随着特蕾莎临近预产期,他渐渐地也有成为父亲、乃至成为别人的“祖先”的自觉了吧。
这些东西,他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只能埋藏在自己心中。
于是他就开始投入精力,开始着重建设这个新生的公国。
当然,哪怕是想要建设,也不能胡乱行事,必须分清轻重缓急,不然只能适得其反。
他的资源有限,公国是个小国,无论人力物力都相当寒酸,他自己虽然还有点钱,但那点钱让一个人当富翁自然毫无问题,要想建设一个国家就完全是杯水车薪了。
再加上公国之前因为连年的战乱,现在可谓是百废俱兴,财政收入也相当微薄。
所以,从现实角度来说,他必须控制建设的规模,不能让公国现在仅剩的资源被消耗干净。
这就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不想搞任何建设,只是当一个征服者取代之前的统治者,让这里的人民原封不动地延续之前的生活,那么人民并不会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们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很痛苦,艾格隆也不会让他们更加痛苦了,他们会默默地继续生活下去,忍受新的统治者;但一旦艾格隆为了他们的未来,想要做点事,那就要发动他们搞建设,需要抽调劳动力,需要消耗大量储存物质,需要花大笔的钱——那么他就一定会在最初这个时期内,让公国的人民生活质量下降,会让公国本就不足的物质力量更加雪上加霜。
权衡之下,艾格隆只能做出了最符合逻辑的选择——先集中能够动用的绝大多数人力和物力,建设约阿尼纳城,以及周围的区域,把它建设成公国的绝对中心——城外的引水渠工程,就是他整个计划的最重要一环。
一来,建设首都可以提高他这个公国统治阶层的凝聚力;二来,首都的资源绝对碾压周边之后,他就有了更强大的镇压能力,那时候就可以更大规模的征发劳役和税收、而不用担心激起叛乱和反抗了。
接下来,他打算扩建港口,发展对外的商业,扩大王国的税收基础。
再接下来,公国的财政实力更加充实之后,就可以按照规划去逐步发展其他地方了。
这是一个相当长期的规划,而当它进行之后,艾格隆估计已经不在约阿尼纳了,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希望这个规划能够顺利执行下去。
他是约阿尼纳公国的实质统治者,自然也对这个公国的未来负有一定的义务。
这些结论,都是艾格隆和法利亚神父以及其他几位高参,在多次开会讨论之后得出来的结果,他不打算都告诉给海黛。
海黛就当好她这个名义上的君主就行了——反正她肯定也不在乎这些细节。
“陛下,您在想什么呢?”也许是察觉到了他在思索,海黛禁不住询问。
“我在考虑如何让我们的公国更加长治久安。”艾格隆随口回答,“现有的架构只能保证一时的太平,却无法激发它的活力,相反只是暂时依靠暴力把所有潜在的不满压制住了而已,如果我们不尽早排除障碍的话,那么迟早有一天,积压已久的愤怒会让这个国家永无宁日。”
海黛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艾格隆。
“您……您是指什么呢?”
“海黛,你是否虔敬于主?”艾格隆突然问。
“那当然了!”
海黛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慌,然后连忙大声回答。“陛下,自从受洗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在感谢主赐予我的恩惠,绝没有一刻忘记自己是主的子民……请您相信我的虔诚!”
不怪她反应这么大,因为艾格隆的问题,触碰到她敏感的神经了。
作为一个皈依者,她最害怕、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质疑她信仰的虔诚——毕竟,她东正教徒的身份,是让她能够成为约阿尼纳公国女大公的基础条件,如果她不改宗的话,无论是希腊还是俄罗斯帝国都不可能认可她这个君主的存在吧。
而艾格隆的询问,更是让她感到害怕,她生怕被陛下怀疑忠诚,于是立刻就不假思索地表了忠诚。
艾格隆看出了她的惊慌,于是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海黛的头发。
“海黛,不用紧张,我并不在乎你是否真的虔敬——我虽然时常号称奉主之命,但是我对主的忠诚,绝对没有比你更多。”
这一番话,听得海黛心惊肉跳,这个小姑娘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上,生怕有什么雷霆来恐吓渎神的君王。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海黛畏畏缩缩的样子,艾格隆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继续搓弄海黛的头发,以此来让这个小姑娘安心。
“我问你这个问题,是想要提醒你,你是一个改宗后的前穆教徒,而在我们这个国家,还生活着一大群未改宗的教徒。没错——我们公国的上层建筑,都是基督徒,在首都的周围还有一大群希腊农民拱卫着我们,但是总体来说,我们陷入到了msl教徒的汪洋大海当中。他们现在接受我们这些异教徒的统治是因为他们经过了多年的战乱,只想要尽快和平,不在乎谁统治他们;但是如果时间流逝,迟早会有人觉得我们这些基督徒没有资格统治他们,而他们人多势众,随时可以动摇我们的统治。”
听到艾格隆把自己放到了“我们”的一员,海黛心里有些高兴——这证明陛下绝不会怀疑自己这个改宗教徒的忠诚。
不过,对艾格隆提到问题,她也觉得有些忧虑。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继续放眼看了看高地下人头攒动的沃野。
“海黛,你知道,现在是1828年,在距今两千年前,世上本没有基督徒,然而过了一千年后,这里到处都是基督徒;同样,在一千三百年前,世上本来ysl教,然而又过了一千年以后,这里的人们都已经变成了msl……时移世易,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正如你生来是个msl,最终却成为了一个基督徒,我们见过它过去的变化,所以我要自己来促成新的变化——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这个公国是融入不了欧洲的。”
海黛默默地听着艾格隆的话,这个年幼的姑娘,经过了这段时间的教育之后,也并不是对什么都不懂了。
“您是说……要对国民大规模改宗吗?”她小声问。
“你介意吗?”艾格隆反问。
“不!我不介意。”海黛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是您的意愿,我认为就可以。再说了我现在是个基督徒,大家既然是我的臣民,那本来就应该跟我一样……”
艾格隆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海黛,你有胆量,也有了君王的样子了!不过,我们倒是不能着急,也不用着急。一开始我们入主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已经发布布告,宣布尊重某个人的宗教信仰了,无疑我打算背弃我的承诺,但我不能那么快,而且不能那么明显,我想要循序渐进,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了!”
停顿了一下之后,艾格隆又小声向海黛解释,“海黛,我已经公开宣布我赞同民权和共和了,用不了多久所有欧洲人都会知道我说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搞得像个屠夫和暴君,所以我要赋予公国的每个人公民权,要尽量柔性地解决问题。先从教育开始吧,所有受教育的人必须宣誓效忠于你和你的基督徒后继者们。”
“后继者们……”海黛喃喃自语。
对她来说这个词太过于遥远了,但是却好像又挺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