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天的临近,气温在不断地升高,罗马郊外的原野,早已经变成了鲜花的海洋。
在这片优美富饶的土地上,一个个庄园和农场,星罗棋布地密布于这片原野当中,密集的葡萄藤上盛开着花,孕育着秋天丰收的果实。
艾格隆就漫步于这片绿意盎然的原野当中,然后在自己舅姥爷费什红衣主教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僻静的乡间教堂。
他们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一行人停留在了小小的教堂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周围的形势,确定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之后,费什红衣主教先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又退了出来,安心地向少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看样子没问题了……艾格隆心里松了口气。
没错,他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人的。
准确来说,就是会见那位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的。
自从从艾格隆那里领下了任务之后,费什红衣主教就以久违的激情开始了自己的私下活动,而他活动的重点就是这位主教。
在他频繁的游说之下,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终于被打动,答应了这一次会面,而他们约定的地点,就是这个偏僻的乡间小教堂当中。
很明显,两边互不信任,正因为不信任,所以艾格隆也没有把红衣主教请到自己下榻的旅馆当中,而是选择了在约定的地点碰面。
而红衣主教也害怕他这边有什么阴谋,所以也希望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
于是经过两方暗地里的交涉之后,最终选择这里作为会面地点。
既然已经确定安全无虞,艾格隆也不再踌躇,昂首阔步地走到了教堂当中。
教堂里面的光线相当阴暗,散发出一股年久失修的的腐朽气息,艾格隆很快就走到了其中的深处。
而这时候,他在祭坛旁边看到了他所要会见的对象。
对面是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早已经花白,他身形高瘦,下巴很尖,鼻子高耸,脸部因为年迈之后肌肉收缩,所以愈发显得尖刻阴沉;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少老年人的衰朽气息,眼睛炯炯有神,里面很容易就可以看到精悍和权欲。
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他身上没有穿着红衣主教的红袍,而是穿着普通神父的黑色外袍,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大概四五十岁年纪、同样穿着袍服的中年人,大概是他的秘书和心腹吧。
此刻,对面三个人也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显然也在掂量这个少年人的分量。
艾格隆以自己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三个人的面前,眼睛直视着对方,没有显露出任何紧张不安。
接着,他躬身行礼,向对方表示了尊敬,“很高兴见到您,主教大人。”
“很高兴见到您——年轻的殿下。”
和外表一样,红衣主教的声音衰老但还是中气十足,充满了令人刺耳的尖石。“这是一个让我极其意外的会面,不过我想,这也是我此生难得的荣幸。”
“您这么说可就过奖了。”艾格隆笑着回答。
“不,殿下,老实说看到您的这一刻让我感慨万千。”红衣主教轻轻摇了摇头,“我在帝国的庆典上见过您,那时候您才一岁多,虽然您肯定不记得,但我以及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是罗马王,是未来罗马的王——也就是未来的尘世至尊,呵,可我们谁又想象得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呢?”
红衣主教叹息摇头,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看上去他对我并不排斥——艾格隆心想。
不过语言从来都不值钱,尤其是这种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尤其不值得相信。
能够在尔虞我诈、集七宗大罪于一身的罗马教会里步步高升,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绝不会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也许不至于失去所有人人类的感情,但这些感情的顺位肯定是排在权力之下的。
所以艾格隆不会把这种话当真。
“我是这些悲剧的受害者,但是我认为我可以修正它。”他只是淡然回答。
“也许是悲剧,也许是喜剧,不过对我来说两者都是一回事——它们都是上帝的旨意。”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回答,“殿下,我对一切事物持中立态度,我遵从上帝的指引而行。”
持中立态度!很好,那就是在暗示什么都可以谈,只要价码合适就行。
艾格隆心领神会。
“那么您乐意听听我的打算吗?”他问。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过来了。”红衣主教淡然回答,“不过殿下,我本来是无意沾惹上这滩浑水的,奈何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没有哪个红衣主教会对您赠给我的礼物不动心……”
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和少年人假模假样的原因,红衣主教的话非常坦诚。
很明显,艾格隆听得出来,红衣主教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想要把两个人的关系局限在金钱交易而不是政治同盟上,他并不想对艾格隆背上任何义务。
哼,这个老滑头,虽然被金钱所打动,但是直到最后一刻还是要为自己保留行动自由。
不过艾格隆倒也不生气,毕竟他就没有指望过对方会化身为自己的忠心臣子,罗马教会高层里面怎么会有善男信女。
大家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这就是他需要的一切了。
“这些礼物,只是我展现自己诚意的一种方式而已,您大可以收下,当然,我也有我的诉求——”艾格隆也直接进入了主题,“主教大人,接下来我准备去进行一项大行动,我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去说服教皇陛下,让他为我降下些许恩惠。”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红衣主教回答。“教皇陛下不可能平白无故许人恩惠,更别说您的特殊身份了——”
“正因为很难,所以我才需要您的帮助。毕竟现在谁都知道,教皇陛下对您既宠信又依赖,您的意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艾格隆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拉长了声音,“况且,我也准备了献给教皇陛下的礼物……”
接着,他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费什红衣主教使了一个眼色,而这位红衣主教也心领神会,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接着打开了它。
“哦!”
亲眼看到这块翡翠的时候,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红衣主教也忍不住片刻失神。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您真的希望把它进献给教皇吗?”他死盯着艾格隆然后问。
“当然。”艾格隆重重点了点头,“我心心念念的是皇座,珍器重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乐意奉送给任何愿意帮助我的人……”
接着,他用手抚摸了一下了这块翡翠,感受着它滑润的触感。“况且,围绕着这块宝物,出现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我想只有身为上帝最忠实仆人的教皇陛下,才有足够的德行承受它的贵重吧……”
虽然艾格隆知道这样的稀世奇珍他绝对不敢私吞,不过他还是暗示威胁了一下,免得红衣主教冲昏头脑做下蠢事。
红衣主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
他知道,这块宝物如果进献给教皇陛下,那一定会让他大大开心,更加巩固他对自己的恩宠,而他也正是凭借这份恩宠爬到了目前的高位的。
虽然已经贵为红衣主教,但是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内心的野心还是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他在每个不眠之夜里面,他都在心心念念那尘世间的圣座。
哪怕曾经犯了无数次戒律,但是他自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占据它,毕竟那么多堕落至极的恶棍都曾经戴上了三重冕,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然而,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也知道,这绝非易事,还有太多人同样在觊觎这个位置。
在一步步爬上来的过程当中,他年事已高,身后还有那么多同僚也在虎视眈眈,他必须积极行动。
他要讨取教皇的欢心,要在主教团内拉帮结派,以便在教皇过世时的继承战争里面占据更有利的位置——而这都离不开巨额金钱的支持。
然而,在这项庞大的事业之前,红衣主教尽管已经用尽所有办法攒钱,但仍旧有些捉襟见肘,而这时候,他收到了来自于费什红衣主教的极为贵重的礼物——费什红衣主教还承诺,接下来还会给他更多礼物。
在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前,哪怕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红衣主教还是乐意倾听对方的诉求。
“花费如此巨额的代价,想必您也有了不得的目标……”站在祭台上的红衣主教犹如是在布道一样,以慈和庄严的语气询问少年人,“殿下,您究竟想从我、从教皇陛下那里得到什么?”
到这时候,艾格隆也不隐瞒了。
“接下来,我打算组织一支志愿军前去希腊,驱赶土耳其人和埃及人,为基督徒夺回这片圣洁的土地。我要教皇为我的远征祝福,在我胜利之时晓谕整个天主教世界,嘉奖我的善行,勉励我的义举。”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上帝真的保佑我,让我成功了,那我希望在我成功的时候,罗马城会为希腊的解放鸣钟——”
他一口气说完的同时,红衣主教也在静静地听着,他先是震惊,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您居然会有这份闲心?去为了什么希腊人花钱流血?”他脱口而出。
“我曾经是罗马王,为了罗马人而战又有什么不行?”艾格隆强词夺理,“况且,我自费进行这项事业,不要教会出一分钱,解放西方文明诞生的那片土地,难道这不足以展示出我的高洁和虔诚吗?我会对世人展露出我对教会的忠诚,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看到并且嘉勉这份忠诚,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切了。”
“哦,我当然相信您的忠诚,绝不会比您的父亲更少半分。”红衣主教略带讥讽地回答。
这嘲弄艾格隆只当没听见,毕竟他现在有求于对方,不过他心里暗暗决心,以后迟早让这家伙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半句嘲讽——他相信这一天为期不远。
“您觉得怎么样?”他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逼问。“如果您乐意,我们就此展开合作,您以后就是我的恩人,我记下这份情;如果您不乐意,我也不会责备您,我们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再去寻找别的门路,请您给我一个回复吧!”
在少年人的逼视之下,红衣主教继续沉思。
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毕竟他太意外了。
当然,他只是震惊,却并没有感到反感。
毕竟,从表面上看,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并不为难,少年人去进行这项计划,对他、对教皇,乃至于对罗马教会都一无所损,甚至大有好处。
真正为难和头疼的人在巴黎,在彼得堡,在伦敦,但罗马却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基督徒的解放和胜利欢呼,在这种大义面前,哪怕明知道教皇收了钱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是兹事体大,他还需要好好思量一下,甚至教皇陛下那边的意见他也没法打包票。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片刻之后,他回答。
“当然可以。”艾格隆也不需要他立刻答应下来,于是他也点了点头,“您有几天时间考虑,如果您有意,您随时可以找到我的舅公。”
“嗯,好。”红衣主教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问,“那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艾格隆回答,“我想要和我的祖母见面,我希望您能够行个方便,让她安全出城。”
哪怕得到了这位红衣主教的亲口保证,他也不可能进罗马城——毕竟这年头道德沦丧,谁知道红衣主教会不会选择背友求荣,把艾格隆骗进罗马城然后绑了。
在他现在的处境下,凡事多提防一点总没有坏处。
不过,虽然他进不了罗马城,但是莱蒂齐亚却可以出来,毕竟莱蒂齐亚现在只是寓居罗马,理论上并没有限制自由,只要这位红衣主教稍微行个方便,他的祖母就可以出城来见自己了。
“没问题。”这个要求红衣主教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我回去就给您安排。”
“谢谢。”艾格隆松了口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祖母了。
对了,还有特蕾莎……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或者说成就感。
他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在稳步实施,从脑海中的幻想慢慢化为现实。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带着一股狠劲去做,总会出现点转机。
“法利亚还好吗?”就在他遐想的时候,红衣主教突然问。
“他现在很好,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行动不便,所以暂时留在了我的住处。”艾格隆含糊回答,“我向您以后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好的,我确实挺想念他。”红衣主教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我们先再见吧,殿下,期待再会。”
“期待再会。”艾格隆也不多说了,他躬身行礼,然后大踏步地离开。
红衣主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
很快,大门很快关上,教堂内又陷入到了幽暗当中。
从业五十年之久的主教,尽管暗地里背离教义无数次,但是在这个思绪繁杂的时刻,他愁眉紧锁,仍旧习惯性地引用了一段经文,喃喃自语。
“请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这些事呢?你的降临和这世代的终结,有什么预兆呢?唯有坚忍到底的,必然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