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霖太累了,他连着改了几天方案,几乎没怎么睡过。别说给他一个沙发,只要有一个能靠的墙,他大概都能马上睡着。
叶云深想把陆承霖叫醒,让他回自己公寓睡。他刚迈出一步,喉咙突然发痒,好像又要咳嗽。叶云深赶忙退开几步,捂着嘴闷咳几声。
咳嗽这种事,越是忍着越是难受。
先前两次咳嗽不但没有让喉咙发痒的状况得到改善,反而如羽毛扫过一般让喉咙愈加奇痒难耐。
陆承霖还睡着,叶云深只能转过身。生理上的博弈逐渐上升到意志力的斗争,几个回合的较量让天平开始倾斜,叶云深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按着胸口一阵猛咳。
喉头撕裂般的剧痛暂时盖过了发痒的感觉,叶云深回头,见陆承霖依旧睡着,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的,是那种不试探一下鼻息都不确定是不是还活着的程度。
这么大的咳嗽声都叫不醒,那应该是叫不醒的。
“咳咳……”叶云深忍不住又咳嗽两声,虽然没有十分用力,却也为伤痕累累的喉咙平添了火辣辣的痛感。
叶云深疾步回了卧室,他没有急着喝水,而是从柜子里找出一块毯子。
也许是因为有人来了,也许是因为毯子落下时带起一阵风,陆承霖动了一下。准确地说,是皱了皱眉,然后发出“唔”的一声,好像一只还没长牙的小兽。daqu.org 西瓜小说网
叶云深下意识屏住呼吸,除了眼光依旧停留在陆承霖身上,再不敢有其他动作。
叶云深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一样的人,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声音,无数相似的细节串在一起,“啪”的一声照亮了记忆中的一隅。那是董事长书房外的起居室,他刚从书房出来,看到陆承霖睡在沙发上,顺手把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盖了上去。
说起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叶云深却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轻易忘记。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陆承霖也记得。
那天在电梯里,陆承霖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只不过在他的记忆里,给他盖上衣服的人变成了陆铭恩。
当时的他没有说出真相,现在过去这么久,他还要不要说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睡得咳嗽声都吵不醒的陆承霖突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叶云深觉得好笑。
他怎么在这儿?这里是他的公寓,他不在这儿应该在哪儿?
可惜陆承霖并没有给他辩驳的机会,他再次发出“唔”的一声,含糊不清地自语,“我一定是在做梦。”然后翻了个身,再次睡了过去。
陆承霖睡得很熟,叶云深却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胸闷的感觉让他没办法平躺,时不时就会出现的咳嗽让他根本无法入眠,被浓墨浸满的夜比他想象的还要漫长。叶云深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又被一个声音吵醒。
“别关。”叶云深说。他的声音格外微弱,好像一缕烟,一不小心就吹散了。
陆承霖回头看他,一脸疑惑。
此刻窗外狂风大作,及时关窗有什么错?
然而只是一眼,陆承霖就改了主意。叶云深看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欧亨利小说里的“最后一片树叶”,任谁对上这样的眼神都不会狠心拒绝。
陆承霖收回手,说:“不关。”
也许是心里作用,一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叶云深就习惯把窗户开着,哪怕再冷的天,也要留出一定的空隙,好像这样就能供给他足够的氧气。
叶云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拳宽的缝隙上,完全没注意到陆承霖走了过来。
“你发烧了,快把药吃了。”
“是吗?”叶云深难得露出乖顺的样子,接过药一口吞下,熟练得让人心疼。
陆承霖居高临下看着他,“明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公司。”
叶云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真好,不用耽误工作。”
“……”陆承霖发誓,他只是单纯地提醒他好好休息,绝对没有逼迫他工作的意思,“你放心,你要是周一还不好,我也会给你放假。”
陆承霖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大喇喇坐下后抱起双臂,“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这样能行吗?”椅子那么硬,坐一会儿都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一晚上。
而且……
叶云深毫不避讳地看向陆承霖身上某处,不无担忧地说:“你的腰不好。”
“……”本来是一句关心的话,陆承霖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他忍下想要立即证明自己的冲动,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天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腰有多好。
“那能怎么办?”陆承霖露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他一边往叶云深身侧空着的半张床上瞅,一边委屈巴巴地说,“我也没地方躺啊。”
叶云深也将目光停在空着的半张床上,他伸出手,任凭五指在绵软如云的床品上划过,缓缓道:“也不是没有地方。”
“!”
叶云深转过头,“反正地上铺着木地板,临时睡一下也是可以的。”
“你……”陆承霖一时气急,作势要把手里的电子体温计扔过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扔过去。
伴随着陆承霖的一声轻哼,叶云深不可抑制地笑出来,陆承霖当然知道这是个玩笑,也跟着笑了一下,说:“好了,快睡吧。”
在陆承霖的精心照料下,叶云深好了许多,除了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再没有发烧。
陆承霖就不一样了,经过一晚上的折腾,他成功地病了。和叶云深症状一样,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咳嗽不止,外加一个话痨。
别人生病了,大多不想说话,陆承霖不是,他像是被复读机附体一样,逼逼叨叨说个没完。
“哎呀,我的头好疼。”
“哎呀,我想喝水。”
“哎呀,药是不是假的,为什么吃了没用。”
“哎呀……”
叶云深真的被他弄烦了,然而就在他马上要发火的时候,陆承霖又可怜兮兮地说:“肯定是昨天晚上因为照顾你着凉了,对了,你还不让我关窗户……”
他能怎么办?
叶云深叹了口气,拿出手机。
陆承霖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他抢先一步按住叶云深的手,“别打120,没那么严重。”他想了想,说:“吃个鸡蛋羹就好了。”
“……”叶云深说,“我不会做。”
陆承霖不以为意,“我教你。”
厨房里,陆承霖抱着双臂站在一边,宛若老学究一般侃侃而谈,“鸡蛋羹看起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每个环节都有要注意的细节,稍不留神就会失败,火候也要特别注意,时间短,不凝固,时间长,蛋就老了,为什么有的人蒸出来的鸡蛋有蜂窝,主要是因为……”
叶云深闭上眼睛,用力揉着眉心,冷冷道:“说重点。”
叶云深穿着粉色碎花围裙,中间印着硕大的HelloKitty,如此可爱的形象和他本人的气质形成强烈的反差。他本来不想穿的,但陆承霖一定要他穿,还说这是做饭应有的仪式感。
这仪式也太长了。
叶云深不耐烦地催促,“快开始吧。”
“好好好。”陆承霖说,“首先,打两个鸡蛋,然后把它打散,这个要多打一会儿,不然蒸出来有蛋白。加水,要35度的水,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凉,现在可以加盐了,多了,少一点,再少一点,又少了,再多一点……”
很奇怪,陆承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的底线,然后锲而不舍地疯狂试探,直到他忍无可忍。
当陆承霖说到“过一遍滤网,以便虑去浮沫”的时候,叶云深再也忍不了了。
怎么这么麻烦?
其实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不过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怎么,嫌麻烦吗?昨天我就是这么给你做的。”他还因为做失败了一次又做了第二次。
陆承霖的话让叶云深瞬间没了脾气,他乖乖按照陆承霖的指示继续后面的工序。
随着盛有蛋液的炖盅放上蒸架,叶云深的耳边终于清净了。可是没过多久,陆承霖又大叫一声,“你在蒸锅里放水了吗?”
叶云深的心蓦然一紧,“没有。”
两个人互看一眼,手忙脚乱地往蒸锅里加水。幸好发现得及时,并没有酿成严重后果。
锅里的水开了,有蒸汽冒出来,带来一片氤氲。叶云深盯着锅,陆承霖盯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突然变得这么安静,叶云深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陆承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大叫一声,“哎呀,你怎么只做了一份,你吃什么?”
“我不吃。”他可不想再经历一遍刚才的折磨。
“那怎么行?”陆承霖说,“要不一人一半?”
叶云深冷哼一声,说:“不用。”
鸡蛋羹终于出锅了,在没有揭开盖子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纵使阅尽千帆,在一个小小的鸡蛋羹面前,叶云深还是像等待老师宣读成绩的学生一样忐忑又兴奋。
他顾不上炖盅的盖子上还留有烫人的温度,直接用手去拿,陆承霖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盖子揭开,里面和叶云深想的一样,平滑如镜,完美无瑕。
他成功了!
然而叶云深并没有高兴多久,陆承霖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开始指挥叶云深放调料,“别只放香油,再放点蚝油,我爱吃放蚝油的。”
叶云深只得翻箱倒柜把蚝油找出来。
蚝油不太好倒,他倒了一下没倒出来,只能用力甩,这玩意甩一下还不行,叶云深连着甩了几下。
终于,在陆承霖的惊呼声中,一大坨蚝油被甩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鸡蛋羹上。
“……”
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陆承霖忍不住埋怨:“让你放蚝油,没让你放这么多,这怎么吃。”
话音未落,叶云深“咚”的一声把蚝油放在台面上,转身走了。
“喂……”他这个人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刚说两句就生气了,他绝对不能惯着他,一定要给他一些教训。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陆承霖故意没有追上去,而是仰着头,赌气似的说:“能吃能吃,反正就是口味重一点,又吃不死人。”他哪儿能真的教训叶云深,相比教训,他还是更擅长装可怜。
叶云深果然心软了。
他停下脚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接着反身回来,拿勺子把多余的蚝油挖出来扔掉,算是做到了善始善终。
不得不说,鸡蛋羹在治疗疾病方面确有奇效,有了鸡蛋羹,陆承霖不只话痨好了,连咳嗽也没了。
“咳咳……”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陆承霖赶忙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都怪叶云深做的鸡蛋羹太好吃了,他只顾着吃,完全忘了装病这回事。
陆承霖拙劣的演技惹得叶云深想笑,不过叶云深并没有拆穿他,因为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次装病,姥姥都会上当,也许她只是喜欢那种被人依赖的感觉。
一碗鸡蛋羹见了底,陆承霖在发出满足叹息的同时惊呼一声,“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