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 君臣父子

临海郡属扬州,是三国时,东吴太平二年(公元257年)孙亮分会稽郡所置,章安县为其郡治。

郗愔远离了俗世的喧嚣,便是隐居于章安县。

若有朋自远方来,便与他煮酒共叙旧情,或是泛舟游于川上,耳闻两岸猿声,目揽山河景色。

郗愔的日子,过得倒也洒脱。

直至朝廷的使者奉命前来,敲响了郗府的大门。

郗愔以最高的礼节接待了使者,得知皇恩浩荡,天子要重新起用他,以他为豫州刺史,郗愔没有任何的犹豫,他正色道:

“吾虽老病不堪,但凭一颗忠君之心,亦当不辞辛苦,报效朝廷。”

郗愔怎么可能会拒绝,倒不是垂涎豫州刺史之位,真想作为一方诸侯,当年桓温移镇荆州,空出来的徐州刺史,只要他想,很难有人能够与他竞争。

毕竟那时候郗鉴也才死了五六年。

郗愔重新出山,说到底还是为了宗族的安危,桓氏如果能够取代司马氏,固然可喜可贺,一旦失败,有自己这个晋室忠良在,高平郗氏也能安然渡过危机。

待送走了朝廷的使者,郗愔只带了几身换洗衣服,便迫不及待的领着小厮前往建康,至于家眷,自会在收拾好了行囊后再上路。

荆州,襄阳。

桓温连日里,心情都很不错,谢尚重病的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待谢尚一死,陈郡谢氏将从此完全倒向桓家。

而更为重要的是,桓温很有信心能将自己亲家兼老友的谢弈,推上豫州刺史的位子。

他甚至想好了,除了谢弈,不管朝廷推出的是谁,自己也得给他挑出毛病来。

这是一个抢夺豫州的千载良机,绝不可以白白放过。

此时,司马兴男尚在建康,但桓温也不敢将乐氏母女接近家里,他在别院抱着未满周岁的女儿,一张老脸笑得乐开了花。

桓温老来得女,哪怕这个女儿只是私生女,没有名分,也难以阻止桓温对她的喜爱。

正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之际,因为蠢笨而被桓温留在襄阳的桓祎寻了过来。

“阿爷,建康公卿有信送来。”

看着桓祎捧着的满满一怀抱的信件,桓温笑道:

“看来豫州刺史的人选是有结果了。”

他招呼着桓祎将信件奉上,准备逐一拆看,可是刚看了第一封,脸色便由晴转阴。

得知朝廷选定郗愔为豫州刺史,这让桓温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恼怒道:

“谁教天子用此人!”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但桓温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必定是王坦之、王彪之等辈坏我大事!”

桓温对这些人,可以说是恨得牙痒痒,欲除之而后快,但始终找不到借口。

如今郗愔即将接替谢尚,桓温顿生挫败之感。

他带着桓祎离开了别院,而后又抛下桓祎直奔尚书台,去见尚书令郗超。

在殷浩病逝以后,桓温以郗超重掌尚书令,总揽楚国庶政。

当桓温来到郗超尚书台时,已经平复了心情,他迈步进门,笑着说道:

“景兴,老夫是专程来向你贺喜的。”

这让郗超一时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喜从何来。

待郗超发问,桓温坐下解释道:

“朝廷决定重新起用令尊,任为豫州刺史。”

郗超恍然大悟,他知道桓温对于豫州刺史这个位置有多看重,推谢弈上位也是桓温与郗超商议后的结果。

如今却让自己的父亲截胡,楚公心里,只怕也是有苦难言。

郗超这般想着,他突然站起身来,说道:

“还请楚公稍候片刻,微臣回府取一封家书,示于楚公。”

桓温闻言,心中一动:

莫非是郗愔在给郗超的家书里,有过要为他们桓家效力的暗示。

桓温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连忙催促道:

“景兴速去速回,我自在此间等候。”

过了许久,在桓温的翘首以盼中,郗超终于赶了回来,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件,显然就是此前所说的家属,呈给了桓温。

桓温迫不及待的接过,取出信纸,摊开,认真地看了起来。

由于桓温与郗愔有过交往,认得对方的字迹。

看着熟悉的笔划,桓温断定,这就是出自郗愔之手,而信中的内容更是让桓温惊喜。

原来,这是一封郗愔向桓家表忠的密信。

桓温将信重新装好,递还给郗超,笑着埋怨道:

“景兴,你为何不及早将此信进献给我!”

本来以为到嘴的鸭子都给飞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郗愔也是自己人。

呵!天下之大,何人不通桓。

然而,郗超接过这封家书,却在桓温惊讶的目光中,将家书撕得粉碎。

“这是何故?!”

桓温错愕地问道。

“莫非景兴是担心走漏了风声?”

郗超却笑道:

“这种家书,楚公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郗超当场执笔,又写了一封郗愔向桓氏表忠的密信,字迹与之前一封一模一样,即使是郗愔本人在场,也分不出真假。

原来,郗超自小就跟随父亲郗愔学字,父子二人俱为书法名家,郗超想要模仿父亲的字迹,还不是手到擒来。

桓温见到这一幕,好不容易燃起的兴奋劲却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恼道:

“既是景兴伪作,怎地让我等待如此之久。”

郗超也不害怕,只是笑道:

“微臣是在等墨迹风干,让楚公瞧不出破绽。”

说着,郗超又将新写的家书毁掉,对桓温说道:

“我自小苦练家父的书法,临摹他的字迹,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桓温闻言,双目一亮:

“景兴是说,由你伪造一封书信,让朝廷对令尊起疑?”

郗超却摇头道:

“朝廷视楚公,犹如洪水猛兽,即使我等从中作梗,致使家父未能出山,朝廷也会另选他人,阻止谢公(谢弈)执掌豫州。

“与其再有一番龙争虎斗,倒不如默许此事,坐视家父执掌豫州。

“待家父根基牢固,我只需伪造一封书信,便可使楚公尽得豫州兵权,楚公可有意乎?”

桓温大喜,他忍不住笑道:

“有意!有意!能得景兴辅佐,这是我们桓家的幸事,也是晋室的不幸。”

说着,桓温又问道:

“如此行为,岂不使得景兴父子反目。”

郗超满不在乎地说道: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超为楚臣,自当一心为楚公尽忠,至于父子私情,将来自有修复的机会。”

桓温听他这般说,连连感慨:

“倘若楚国群臣皆如景兴,我又有何忧。”

桓温的麾下并不是没有人才,但是能像郗超一样,一心助他谋朝篡位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有郗超在,桓温自然不再担心郗愔接替谢尚,担任豫州刺史之后,与自己为敌。

当然,他也清楚,郗愔必定是要与自己为敌的,大家都是士族,对于士族在乱世之中的自保之道,也都了然于胸。

当天,桓温便与那些寄信来的建康公卿们回信,让他们无需再有进一步的反对动作,免得伤了与高平郗氏的和气。

升平元年(公元357年),正月十三,大燕皇帝慕容儁早在元日那天,就已经下诏,废去此前燕国使用的元玺年号,改元光寿,同时宣布迁都邺城。

直至今日,冰雪开始消融,燕国君臣、将士以及他们的家属终于踏上了这趟迁都之旅。

超过十万将士追随慕容儁南下,再加上前燕原本布置在冀州以及徐、兖、青三州的军队,一旦慕容儁准备发动对外战争,他能在短时间内征调二十万大军。

就这,还是在留下部分将士守卫本土的结果。

毫无疑问,燕国由蓟县迁都至邺城,使得慕容氏能够全力以赴的投入到与桓氏争夺中原、河东,进而争霸天下的一系列战争之中。

也是在这一年,燕国有了新的太子。

前太子,也就是深受慕容儁喜爱的嫡长子慕容晔,于去年八月病逝,这件事情让慕容儁大受打击,连头发都白了许多,每每与大臣回忆起前太子,慕容儁总是潸然流涕。

只是,再怎么悲痛,国家都得有一位新的储君,尤其是在这种乱世之中,不立储君,总会使群臣人心惶惶。

因此,慕容儁的嫡次子,时年八岁的中山王慕容暐被继立为太子。

至于屡屡跟随慕容恪出征,开始在军队中崭露头角的慕容臧,虽然年长,但也只是庶长子,不可能得到继承权。

当然,慕容臧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野心,否则慕容儁也不会让他跟随慕容恪征战,积累军事经验。

慕容儁自己与慕容恪手足情深,自然也希望慕容臧能成为慕容暐的臂助。

与此同时,远在长安的桓熙自然也知道了燕国迁都一事,他对王猛说道:

“我若没有料错,今年慕容儁必有大动作。”

王猛颔首道:

“慕容儁兵锋所指,唯洛阳与河东郡而已。”

燕国虽然把边界推进到了淮河北岸,但是由于北方尚未一统,鲜卑人因此也没有将重心放在水军建设上。

故而,慕容儁即使想要发动战争,也不可能是侵略淮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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