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关西的市井之中,最为人所热议的话题,已经是桓熙依王猛之请,诏令各郡太守推荐人才一事。
桓熙也在一次酒后,不慎失言,声称部堂高官,必起于地方推荐,接受吏部考核。
只有经由这种途经入仕的,才能在未来身居高位。
此话一出,关西各县太守的府邸,可谓门庭若市。
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哪还愿意走九品中正制步入仕途,自然是要为了应试的名额争破脑袋。
实际上,桓熙急着做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加强自己对地方的控制。
只有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乖乖受制于人。
各郡太守掌握推荐权,士族为了抢夺名额,必将争相示好于他们。
就算族中子弟今年选不上,还能等明年,总不敢得罪了当地太守,断了子弟们的前程。
因此,他们必然会积极地配合太守施政。
桓熙并不担心地方官员们因此坐大,没有兵权,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
真要有人成为了地方上的土皇帝,桓熙只需派遣一名将领兴师问罪,前一秒还在与太守沆瀣一气的士族,后一秒就会自发将他绑了,送来长安治罪。
况且,能够官拜一郡太守的,基本都是桓熙能够信任的人,也不存在这种可能。
当然,凡事有利也有弊,此举固然能够加强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增加太守们在治下的权威,但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滋生绝对的腐败。
太守们如果不能守住底线,很容易沦陷在士族的糖衣炮弹之下。
但桓熙对此并不在意,大不了每隔一段时间,开展一次运动式的反腐。
‘贪吧,有胆子就尽管贪,等到最后抄家灭门,还不都是进了我的口袋!’
桓熙注视着酒宴上的群臣,心中暗道。
此时,已经是永和十二年的除夕,桓熙在未央殿设宴,大会群臣。
他当然不会将心里的真实想法与众人道出,只见桓熙高举酒杯,笑道:
“今日佳期盛会,没有尊卑之分,仅以丝竹管弦,清歌妙舞,好让诸公尽兴。”
众人闻言,纷纷举杯附和,只不过,并没有人把桓熙的话当真,君臣之别,尊卑之分,除非是桓熙已经落魄,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谁也不敢将它抛在脑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
众人各自离去,就连后厢里的女宾们也都已经走完了。
桓熙来到后厢,妻妾们都在那等着他,桓熙却直奔洛娘,不顾自己一身难闻的酒味,就她报了起来,问道:
“洛娘,为父替你挑选的这位未来夫婿,你今日见了,可还满意?”
原来,洛娘的座位被安排在了靠近正殿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与王猛同座的王永。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洛娘,等着他的回答。
洛娘自己的意愿是这桩联姻的唯一阻碍,她若真的不肯嫁,以桓熙对她的宠爱,莫非还能将她绑上花轿,强行送入王家不成。
小姑娘在姨娘们的注视下,羞得无地自容,但还是红着脸,小声道:
“阿爷不会害我,所以,女儿觉得,既然他能得到阿爷的赏识,必是一位良人。”
洛娘的声音很轻,但桓熙听得一清二楚。
“不错,王永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桓熙很肯定地点头道。
与此同时,王猛一家离开未央宫,走出皇城,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由于儿女们都在另外一辆马车上,王氏一个劲地与王猛说起了洛娘。
她们二人在后厢时,座位离得不远。
“那孩子小小年纪,观其眉眼,却是一个美人胚子,无论家世,还是相貌,我家永儿可都算是高攀了。”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看得出来,她对这桩婚姻满意至极。
王猛见妻子这般高兴,不忍打击她的兴致,便将一些煞风景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譬如,桓熙早晚是要当皇帝的,洛娘便是公主,公主嫁到了他们家里,是做儿媳的每日晨昏定省,还是公公婆婆向她行君臣之礼。
当然,这些事情是王氏料想不到的,她出自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见识。
翌日,即东晋升平元年(公元357年),正月初一。
小皇帝司马聃在登基的第十四个年头,终于穿上了皇帝冠冕,而他的母亲褚太后则正式崇德宫,交出了权柄,从此不再过问政事。
“卸下了身上的这副担子,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崇德宫内,褚太后握着司马兴男的手,对她说道。
今天是侄儿加元服,掌朝政的大日子,以司马兴男的性格,肯定是要来见证这一时刻。
不管怎么说,毕竟血浓于水。
至于司马兴男的安全问题,自然不必操心,她可是维系桓家与司马家和睦的唯一纽带。
只有她在,桓家在篡国之后,才可能对司马家留下一丝温情。
一旦司马兴男在建康遭遇意外,桓温、桓熙怎可善罢甘休,而朝中诸公,谁又能承受他们父子的怒火。
至于扣留司马兴男,桓温兴兵犯阙,你放是不放。
总不能晋室推崇孝道,而小皇帝却拿自己姑母的性命相威胁。
司马兴男相信褚太后这番话,是出自真心实意,这世上确实存在恋权的太后,但褚蒜子绝非这样的人。
“实在难为你了,先帝早逝,留下这样一副烂摊子,需得你一个妇人勉力支撑。
“所幸,一路上的辛苦,也都走过来了,蒜子,你也是该颐养天年,享享清福了。”
司马兴男亲切地称呼着褚太后的闺名,感慨道。
其实,褚太后并不算老,如今也才三十四岁,但作为一个不可能再婚的寡妇,如今也只能在后宫养老了。
褚太后却道:
“有时候,我很羡慕阿姊,天下之大,何处都能去得,而我却被困在这座深宫,二十年来,也只有在楚公、梁公谒见之时,才能出宫透透气。”
司马兴男当然是自由的,从来只有她管着桓温的份,老奴哪敢约束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