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出主意, 徽姨下令,把十六的生母灭口。因如今司徒暄和夏婆婆都还在金陵对付魏家三房, 薛蟠随时预备友情支援, 遂只跟林海等人打了个招呼,明日便要回去。林黛玉小朋友对中断世界历史课十分不满, 给了薛蟠一张臭脸。王熙凤将为人母,性子和软许多,耐心哄了她半日;赵茵娘在旁敲边鼓。贾琏想到自家女儿是跟着林黛玉下界投胎的, 不由得看着她们直笑。
晚饭后, 林海、贾琏、赵文生同往内书房商议公务。薛蟠溜了进去,将屋中服侍的小子悉数轰走。小和尚乃正色道:“林大人,不论从哪个角度, 明太太都不方便留在你们家过年。明二舅已经在金陵买好房舍, 待收拾齐全便会来接他姐姐。”
林海思忖良久, 问道:“蟠儿, 你跟我说实话。明太太究竟什么来历。”
薛蟠笑眯眯看着他:“您老先别问, 横竖现在不能告诉您。明二舅这些日子一直在努力呢。”
赵文生道:“大人放心, 我看明先生和这和尚崽子都靠谱。”
林海一想也对。明家三位显见不是寻常人,想必有什么棘手的麻烦, 自己若帮的上忙他们定会开口。过了会子又捋着胡须说:“老夫十分喜欢十六那孩子。”
薛蟠眨眨眼:“该是您儿子的,跑不掉。”
“那……太后娘娘?”
薛蟠撇脱道:“不知道。大概没好意思来。”
“嗯,最好不过。”林海连连点头。一时又问, “阿律那头何时能完?”
薛蟠道:“这个不好说。您老稍微耐心点嘛。”
林海忙说:“老夫想着, 十六和元春这两个孩子岁数都不小了。既然夺婚之人知难而退, 他们也该成亲了。又不是老夫自己的事儿。”贾琏与赵文生齐声笑了起来。林海瞪他们,“笑什么!”
“没什么,横竖没笑姑父您。”
“没什么,横竖没笑大人您。”
“反了你们!”
大伙儿忍不住哄堂大笑。
刚入腊月,那个派去找先刑部尚书刘枚的兄弟回到金陵。数月前熊猫会在扬州杀了几个和尚,其中有打死刘枚孙子的凶手、平原侯府的三爷,假死后藏到放生寺出家。刘老大人一看画像,化成灰他都认识,正是老了几岁的仇人。乃猛然想起当年平原侯府发丧时,全家连三爷的亲爹亲娘在内都没怎么哭,事儿也办得草草。老头霎时便明白了,一言不发朝那兄弟行了个礼。那兄弟说,如今他们接了单生意,委托人想调查件朝廷旧事。假若刘老大人知道,便算将这个人情还了。刘枚一问,还真碰巧知道。
当年朝廷想调鸿胪寺卿梁廷瑞去通政使司做副使。虽说品级一样,通政使司显见为肥水衙门,比鸿胪寺强多了。后因梁廷瑞遭了谪贬,差事落到了如今的通政司左副使李留身上。这李留将将四十出头,乃二甲进士。虽非庶吉士,仕途还算通顺。
薛蟠一看这名字就笑了:“这不就是李太后偷偷留下的娘家侄子的意思么?而且岁数也在郝家大爷和郝连波之间。”呵呵想藏下底牌哪有那么容易。“既然人家没当细作,官场事官场了,拜托司徒暄帮忙修理吧。”
忠顺王爷可巧立在旁边,顺手敲了一下他的后脑:“没见识。这等事哪儿能让阿暄做,嫌欠不下人情是吧。你不是认识戴青松么?搜罗些错儿送去都察院,再给戴青松写封信。他都入阁了,顺手修理个通政副使容易的很。”
“咦,这倒是个法子。”
卢慧安忍无可忍:“你俩想的什么主意!戴大人为人正直,你们就不怕他误会和尚连朝廷大门都还没摸着、先有党争之嫌?”
忠顺道:“与党争什么干息?官员有错,百姓举报也是常事。小和尚也不认得李留。”
“王爷千岁,通政使司有两个副使,另一个右副使碰巧就是先应天府尹陈可崇。”卢慧安满面挫败,“锦衣卫魏慎大人的记录里头,这和尚与陈可崇交往密切。”
薛蟠拍手:“对了,陈可崇的后台是皇后。要不托他动手?”
卢慧安单手捂了会子脸才说:“陈可崇那条老狐狸,这刚当上京官不久的当口,他是不会动同僚的。”
薛蟠与忠顺面面相觑。陶啸在后头笑道:“合着一群人里头最明白官场的倒是慧安。”
卢慧安看了看他们几个爷们,叹道:“一群人总得有一个靠谱的。”众人猛然想起她在孙家跟太子说的话,齐声大笑。待笑完了,卢慧安接着说,“别忘了咱们手里还捏着吴天佑冒籍的把柄。人家女儿有贵妃命。能直达天听的人可不多。”
薛蟠问道:“为何非要直达天听?”
卢慧安再叹:“郝家大爷管着刑部的卷宗库房。有法子直达天听自然最好。”
陶瑛率先鼓掌,大伙儿跟着捧场。
次日薛蟠收到了司徒暄的帖子,说帮一个朋友约他。后头写了两句诗:正是江南好风景,烟笼寒水月笼沙。显见这个“朋友”便是太子妃杜氏祖父、阁老杜禹的人。杜禹是个诤臣,刚直古板没私心。不能利诱不能利益交换,只能哄骗。薛蟠喃喃道:“纯技术活啊。”
遂依约而至。地方是薛家的茶楼莫愁遐思,司徒暄定好了包房。薛蟠推门一看,屋内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虽穿着粗布袄子,仪态气度显见不是奴仆。二人相对行礼坐下。
原来此人乃杜家大老爷身边的幕僚,碰巧也姓薛。两个月前,端王府的三爷派人给杜家送口信,说太子已决意更换太子妃,金陵栖霞寺不明师父有计策可以帮忙。自打陪着忠顺王爷上景田候府踢馆,薛蟠的大名在京城已无人不知。杜大老爷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挑了个年纪虽轻、却颇为靠谱、又与不明师父俗家同姓的幕僚赶来江南。
薛蟠掐手指头算了算时间。给司徒暄下套、诱他引荐贫僧认得杜家就在两个月前。换而言之,司徒暄家也有信鸽。
吃了几口茶,薛蟠正色道:“有件事贫僧必须先搞清楚。薛先生此来,是代表杜家、还是杜大老爷、还是太子妃娘娘。”
薛先生含笑道:“有何不同。”
薛蟠道:“杜禹老大人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贫僧清楚。贫僧是个和尚。在贫僧眼里,没有什么比人的性命更要紧。而在杜老大人眼里,比孙女性命要紧之事多了去了。”
薛先生微惊,随即肃然道:“晚生乃杜大人——翰林院杜大人之幕僚。”
薛蟠点头:“其实……此事原本就是贫僧给端王府三爷下的套。贫僧希望来的是杜太太——就是你们杜翰林之妻,的人。”
薛先生思忖片刻,拱手道:“请师父明言。”
薛蟠吃了口茶,告诉他:“贫僧家中也是金陵显赫。数月前,整个金陵都知道太子要亲自来选女人。当时大家都以为选的是姬妾。后来……薛先生也别问贫僧是怎么得的消息,横竖确凿无误,他要选太子妃。如今这位纵然不死在府中,依着杜老大人的性子怕也活不了。那也是一条命啊。”小和尚恳切道,“什么名节、名声,哪有性命要紧。”
薛先生惊愕良久,缓缓点头,站起来行了个礼:“谢师父慈悲为怀。”
薛蟠摆摆手接着说:“凑巧的是,金陵最好的人家也就两家。甄家和孙家。甄家是端王府亲戚,那就只剩下孙家。偏不知什么缘故……额,其实贫僧猜到了缘故。”遂合十诵佛,将孙二太太冤魂索命之事说了。
薛先生大惊,又摇头叹道:“若非那鬼亲自报仇,孙家便得留着这毒妇一世了。”
薛蟠道:“太子大约因此才看中了那位陪着嫡母同去鸡鸣寺的姑娘。可她是庶出,暂时难配太子妃之位。这个问题不大,等孙二老爷新娶续弦、记她在名下便可。孙小姐要守热孝兼办嫡女身份还需要些日子,这便给了杜氏太子妃一个时间差。薛先生,太子换老婆的心思极其肯定、不会更改。还望贵府莫存侥幸,专心保太子妃性命要紧。”
薛先生想了想:“师父可有法子?”
薛蟠道:“最简单的便是做了个梦、梦见观音菩萨要她去庵堂修行一段时间。她不是久病多年么?在庵堂混个半年直接出家。等新太子妃上位再悄悄病逝脱身。只是此事怕得连杜老大人一道瞒着。”
薛先生苦笑道:“岂止老大人。身在局中,哪能同局外一般清醒。晚生相信师父所言非虚,可杜大人必然不舍得身份,少不得盼望太子回心转意。”
薛蟠叹道:“所以贫僧才说,只有杜太太才会把女儿看得更重些。”他想了半日,欲言又止。
“师父有话只管明言。”
薛蟠讪讪的道:“贫僧是开青楼的,薛先生听说过吧。”
薛先生笑道:“些许小事而已。”
“故此贫僧知道些青楼手段。”薛蟠低声说了从柳湘芝那里套来的北静王妃欲留着杀丈夫的法子,只将“www.youxs.org”替换成“www.youxs.org”。薛先生抬目含笑看了他好几眼。薛蟠挤挤眼,“跟杜翰林说,贫僧的建议是,选个妖艳贱货扮作丫鬟送进去,用这法子怀上胎,日后去母留子。”
薛先生立时道:“我们老大人不会答应去母留子的。”
薛蟠笑道:“端王家三爷把话说得太满,贫僧只是给薛先生一个过得去的法子、好跟杜大人交差。出家为尼的法子只告诉杜太太和太子妃两位。”乃定定的看着薛先生,一字一顿道,“性、命、要、紧。”
薛先生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轻声:“晚生记下了。”
“阿弥陀佛。”薛蟠合十垂目。
不论如何,北静王妃的那个法子一定会传到杜夫人和太子妃耳中。人的立场不同想法不同。杜禹和杜翰林难以与杜氏感同身受。北静王妃很久以前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
大和尚没猜错。杜氏自从嫁入康王府做世子妃,兢兢业业打理后院结交贵女。直至丈夫当上太子,她很快卧病在床。纵病了也没做错过一件事。既已知道丈夫情断义绝,杜氏难免疑心自己的病有没有什么缘故。其恨意非外人可想。
故此她把两个法子都使了。先依着北静王妃之策给太子喂了数次极其狠厉的绝育药,又将府里两个有儿子的美人高高捧起。这般人家本是不许姬妾比正妃先怀胎的。杜氏久不得子,才让两个出身低性子蠢的美人产子。那二位没有一个能担当太子妃之责。杜氏又赶在孙五姑娘热孝未除之前去庵堂修养。半年后,杜氏干干脆脆削发为尼。
杜翰林闻之急了,不顾忌讳闯入庵堂质问女儿。杜氏只淡然道:“女儿身子已好了许多,再修养些日子便能康复。父亲想想女儿是何时病的。人家自打晋升了太子就已拿定主意。惹不起、躲得起。”她爹愣了。
回府后,杜翰林少不得率先找来薛先生。薛先生轻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杜翰林想了半日,背后冷汗涔涔。连仪态都顾不得,拔腿直奔他父亲书房而去。
太子府之后一直乱得像个菜市场,直至关门大吉。这些都是后话。
翻回头说江南。腊月十六日,徽姨收到飞鸽传书。查看后思忖片刻问道:“元春呢?”
老仆答道:“因琏二奶奶怀着胎,最金贵不过,贾大人不许她半分劳神;如今这府里已是贾大姑娘理事了。”
徽姨道:“后花园子里他们常去的那个小明轩,让贾大姑娘过去等我,我有话同她说。”老仆答应一声,出去喊个丫鬟跑腿。
十六正坐在不远处看书,闻言不免抬头望过来。徽姨招他至近前,将手中之物递给他:“刚得来的消息。”
十六一看,那上头写着:腊月十一,大高玄观元贞师父病故。乃神色大动。良久,轻轻放下纸条,转身出去了。
贾元春已到小明轩,满心揣摩着明太太有何事找她,忽而欢喜忽而愁。不久便见十六浑浑噩噩走了进来,微惊,迎了上去。
正要说话,十六一把将她抱住。元春身子一颤。便听十六喃喃道:“我母亲没了。”随即无声垂泪。元春心里一酸,不由自主抱住十六的腰,半个字说不出口,只默然陪着掉眼泪。
过了会子,十六又说:“我母亲没了。”元春不禁放声大哭。十六随即也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