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时……」皇叔,这里是哪?」
一叶木筏漂过了岸,半面山坡暴露在他们眼前,在树丛遮掩之中,由低到高数百座屋顶,檐角相衔,形成了层层阶梯,红墙黄瓦,叠缀成重重幻影,从下而上依次亮起了火红烛光,最高处响起的晚钟庄穆森严。
眼前岸边的人,一身布衣,朝他们行了礼,手中的小红灯笼,恍惚摇曳。
还能是哪,灵苍寺,先帝多年痴狂礼佛,建造出的堪比王府皇苑规模的皇家寺庙。
不得不说,若是避世逃命,这里倒是个停脚的好去处,前提是没有……
纪筝头皮发麻,幸好迎来的只是几个小沙弥。
「你家和……首座高僧,玄迁大师呢?」他连忙追问。
小沙弥牵着缆绳把他们固定在岸边,这才扶着纪筝的手,接他下船,笑眯眯地答道:「大师说今夜圣上就会乘舟而来,来此潜心祈福,特派我们在此等候多时,他临时有客脱不开身,失礼未能远迎,稍后便来。」
之前过了冬至节,玄迁在宫中祈福完毕,回山中灵苍寺后,纪筝就层暗地里下决心再不要见到大师,对皇家寺庙敬而远之就好,谁料这次巴巴地自己送上了门。
但一想到明辞越身上的伤……
他托小沙弥再三检查,确定了那箭伤只是普通伤口,上面没沾上半丝毒物。
即便如此,纪筝还是不放心,怕感染,怕发炎,怕一语成谶,一个小疏忽酿成大错。
「圣上若是不放心,上面半山脚有片林,嫩叶碾碎可为外敷药,促癒合,能解世上的大部分毒素。」
纪筝只得半搀着明辞越,跟在他后一同拾级而上,进入那片林。
只是这片林着实看起来不怎么正经,树木不高,在这寒冬腊月不长枝叶的季节里,每棵树枝丫上都挂满了红色布条,上面多为娟秀小字写着人名。
「祝我家大郎长命百岁。」
「我家凌桥街xx坊xx号,愿佛祖让李汉别娶妾,此生只爱张春一个人。」
「佛祖保佑,一年怀俩。」
「保佑我和我的小姐妹,入宫当娘娘,飞上凤凰枝,或者璟王未婚,嫁入王府也行,我们不挑剔,但愿遇良人。」
纪筝:「……」
明辞越:「……」
你还真不挑。
纪筝指了指这些条子,面无表情,「佛祖什么单子都接吗?」好似个旅游景点打卡地。
小沙弥性格跳脱,闻言双手合十一作揖,笑了,「都是红尘人红尘事,佛祖眼中没有分别,自然会一个一个慢慢听。」
「其实这里多是女施主,入庙听完经上完香火,下山途经此地便来此许个好缘分,听说求姻缘求平安最有用,但我们也不知道这儿究竟有何奇特之处。」他摸了摸光熘熘的脑袋,想了想,「圣上,王爷,若不嫌弃,也可为皇后王妃许句话,这里没什么分别,也没什么禁忌。」
「放在心中悄悄许句话就好,被别人听到就不灵了。」
纪筝:「没有皇后。」
明辞越:「没有王妃。」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小沙弥又摸了摸后脑勺,尴尬一笑,「会有的,都会有的。圣上也可在这里随便转转,祈祈福,我带……」
纪筝摸了摸鼻尖,打断强调道:「朕是男的,没什么可求的。」
明辞越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就稍作休息,我带王爷先去后面采叶用药。」
说罢,光熘熘的小脑袋领着明辞越真的走了。
纪筝一个人,提着灯笼,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漫天,像是落不下的红色雪,又似升不起的炮竹叶。
他呆滞半晌,不知心中在想什么,飞速回头,瞄了眼树干后面,又抬头看了看红纸,又回头看了看树后。确定两人都已走远后,他直起身,拍了拍屁股,又把手在皇袍两侧蹭干净了,终于抬起头,长久地凝视着那棵树,神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低头,躬下了身子。
佛祖眼中没有分别,没有禁忌。
明辞越回来了,他试着活动了活动肩膀,几处箭伤确实只擦破了皮肉,没有大碍,倒是前些日子脱臼过的右肩,本就在战场上积攒下了旧伤,再经了方才冷水一激,有些不适,使不上力。
他轻吸一口凉气,重新披上了厚重护甲,没有出声。
天子还抱膝坐在远处,提熘着个小灯笼,仰头望着红纸条,神情放空。
明辞越快步走过去,临近了又放轻了脚步,「让圣上久等了。」
「没有。」小天子站起了身,目光从树梢上转移到他身上。
「圣上对这个好似有兴趣,信这个吗?臣倒是之前无意听几个小宫人提过……」
明辞越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换来的是天子那样剧烈的反应。少年站在原地身子猛地一晃,僵硬了,猛地昂起首,抻直了脖子,脸蛋冻得通红,「朕才没兴趣,不信这些个……」声音越说越小。
【「一愿大燕离了朕,在皇叔的支持下,再临盛世,边境太平,苍生万安。」
「二愿所有主角各司其职,按部就班走,平安喜乐,百岁无忧,让朕能够在郑越府有个好归宿。」
「三愿朕与皇叔……」】
措不及防,明辞越被那心声打了个正着,那声音也小小的,反反覆覆自己念叨着,清稚极了,却是他从未听过的严肃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