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雪地上的人,那是他明辞越的圣上,他的神明信仰,更是他难以启齿的欲.望,又骯脏,又罪恶。
明辞越刚想跨步上前喊圣上,又见着那之前的外戚杨驷不知从哪跌跌撞撞跑了出来,手里握着什么枝条,一脸讪笑地凑上去。
小圣上停了步,接过枝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像是在谈论些什么,恩威并施,庄严有加,当真摆出了一国之君当有的模样架子。
国宴不摆了,家宴还是有的。
明辞越驻了足,笑容落了下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两手,想了想,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纪筝看着杨驷笑起来,被那两颊堆积起来的肥肉腻到了,中午饭都有涌上来的迹象,拎着枝条往他背上轻抽了两下。
杨驷笑眯眯地受着,以为这是圣上亲近的意思,谁知圣上开口就是,「你不守着岭南,回京干什么,枝子哪儿捡的,岭南土特产?」
「是是是,臣当差那儿的一种神树,叫发财树,栽在宫里,保佑圣上和大燕平平安安,可灵了。」
自从太皇太后没落之后,他们这些外戚权势旁落,被发配去了偏地戍守,穷的穷,苦的苦。赶在节前回京赴宴已是散尽了全部家财,哪还有钱备什么厚礼。
「……骗你爹呢?!朕刚从偏殿折下来,栽到屋后面的腊梅枝子,你就给朕撅出来,说是岭南特产!」纪筝越想越气,今天心情没由来的十分不好,又抽了几下,「金银财宝你不送,借花献佛倒是学废了,送你了,背着负荆请罪吧。」
杨驷也是委屈,他听说圣上变了性子,不喜财宝偏爱附庸风雅,才专门送的树枝子,不过,他又想起了城里近日的另一重传闻……杨驷扑通一声跪下,向上翻着眼,挑着眉,手攀着那条枝子一点点往上爬,触到了圣上指尖。
纪筝吓了一跳,小退半步,「朕是爱民如子,但从来不在垃圾堆里捡儿子,今年过年没红包,你在你家就这么跟你爹拉拉扯扯的?」
杨驷论辈分,也算是他哪个隔了几代的远方表兄,以往花天酒地惯了,只有他当别人爹的份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脸色腾地阴了下去,「不说红包,璟王今个不在,臣或许能陪圣上玩点别的……」
纪筝不说话了,微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打量他,朝一旁候着的李儒海招了招手。
李儒海颠颠地跑了过来,会意地在脖子上抹了一道,杨驷猛地绷紧了身子,却见圣上一脸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他刚想松一口气,又发觉圣上的手缓缓下移,移到腰间□□的位置,左右比划了一道……、
杨驷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高声喊叫,「纪朝鸣你装什么装,你出去问问,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那点破事,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纪筝从旁边接过巾帕,低头擦了擦指尖,扔了巾帕,转身往殿里没走几步,就碰到了常晴。那条他交由常晴操办的纺织产业线,作为暗刺的用途已经不大了,但着实在常晴手里风风火火的操办了起来,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
她自打作为宫妃,遣散回家受尽家人责骂冷眼后便彻底跟家里人断了联繫。这年前年后也是那些个织品小玩意卖得最好的时候,常晴便干脆留在宫中作监督。
常晴见他便打趣道,「璟王殿下方才在门外站了许久,一脸有心事的模样,这会儿又不知道去陪谁了,都能把自家侄子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应该是去陪家中父母过年去了,心情不好也是正常,让他一个人呆呆,别去打扰他了……」纪筝低头摸了摸鼻尖。
明辞越陪父母自然是正常,还不是他给将牌位迁入宗祠的。可不知为何,纪筝心里总是有些说不出的烦躁,消沉。
常晴知道自己不小心触了线,悄无声息地退开了,只留得纪筝一个人背着手,沿着偌大的延福殿外沿四处游荡。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明辞越尚有归处,他却连一块能去坐一坐的孤坟都找不到。
他讨厌年节,上一辈子也是如此。节日就是用来提醒他这种游魂——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繫明明少之又少。
除了延福殿,宫中各处都挂了灯笼,此时黄昏已尽,华灯初上,远处,宫墙内,宫墙外,一片一片烟火穿透了半边天空,引燃了京城一年里最热闹的夜,活脱脱一个天上人间。
纪筝躲着炮仗声走,走来了延福殿的后院,这里最妙的是那个小庖厨,没旁人在时,可以弄些自己真正喜欢的吃食,不用按照原主的口味装得那么辛苦。
他的脚步顿住了。
院里摆了一张桌,两把椅,两双碗筷,正对着庖厨后窗的炊烟裊裊。
他早就跟宫人打过招呼,今年没有家宴,他也不会留宿殿内,叫他们自行休息。没想到还有人敢偷用他的小厨房,鸠占鹊巢,不要命地开派对。
他眼红得要发狂,艷羡,甚至是妒忌死了这对不知哪来的野鸳鸯。
明明他才是主子,他甚至是这天下的主子,可以训回去,骂回去,把他们押进牢狱。但他却灰熘熘的像个不速之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双碗筷,又怕久留会被发现,灰熘熘地就想逃。
心里浠沥沥地下着一场毛毛雨,恨不得将这花火炊烟全浇灭。
「回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裹着热腾腾油盐的香味,烟火气十足,「再坐会儿,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