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鹿还到天子怀里,宝贝鹿经过调养已经恢复了活力,黑漆漆的大眼睛滴熘熘地转。
纪筝坐直了身,低着头,随手薅着鹿头,咽了咽唾沫:「查出来了?可是武安侯府的毒物?」
那日宝贝鹿舔了酒,与他中了相同的毒,即便是顾丛云下的药,人已经死了,也无处可追究了……
「问题不是毒药!」小医士斩钉截铁,「鹿的呕吐物里查出了寻常的酒还有它爱吃的胡枝子,药物是下在酒里的,只是一种青楼常见的催.情药,可以说是无毒无害。」
纪筝沉吟片刻,又听小医士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怪就怪在……这胡枝子的品种不常见,对鹿具有极强的吸引性,不是僕从平日餵养小鹿的那种,臣只在璟亲王常待的侍卫所找到了一模一样的。」
他揉鹿毛的动作停下了,「……你可查清楚了?」
小医士连忙扑跪了下去,沉默以应,他是看着璟王一路护着圣上过来的,若不是亲眼所见那叶子,怎敢……
纪筝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宝贝鹿。他还记得清楚,自己中了药后,正是因为宝贝鹿「意外」,「巧合」地奔去了皇叔所在的别院,才有了那个旖旎梦色的夜。
究竟还有多少巧合,是人为的。
鹿在他怀里抖得厉害,不一会儿就蹬了他一脚,努力挣脱了怀抱。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凉得彻骨,一丝体温都没有。
他的耳畔一会儿是武安侯嘶喊,「圣上,黄泉路上臣等着你。」一会儿又是太皇太后的哀哭,「你得选才,得立后,要制衡他……」
沉默片刻,纪筝听到自己喊,「李儒海,把画像呈上来。」
当日深夜,通往延福殿的小径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进发,每两个太监扛着一床绸面的白色铺盖,每个铺盖里都鼓鼓囊囊的,整条队伍统共竟有五六个铺盖卷。
明辞越刚在政务堂处理好顾氏余党,头疼的厉害,出宫回郑越府已经晚了,他打算先去延福殿之前的侍卫所暂休一夜。
谁知刚经过殿门口就看见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
「站住。」明辞越皱眉,「这是干什么,被子里藏匿的是何人?」
为首的李儒海站定,挺着腰杆,也不慌不惧,「回璟王殿下,这都是圣上新选的贵人,个个都是翰林院的好儿郎,有才有貌,要送到圣上寝宫里侍奉圣上的。」
「胡闹!」明辞越冷着脸斥道,「选才应走政务堂,选妃应走内务府,这深夜衣衫不整的,算什么事。」
「是谁授意你这么干的,都给本王把人送回去。」
「是朕。」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纪筝托着酒杯,倚在门框上,酡红着脸蛋,「皇叔都把他们给朕送回去了,打算让朕从哪里选才,选妃啊。」
「选谁,选你吗?」
明辞越沉着脸上前,夺过酒杯,「圣上喝醉了,臣扶圣上去休息。」
纪筝一把将他推开,朝李儒海招招手,李儒海即刻会意把铺盖里的人放到了地上,为首的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子,梳着高马尾,穿着单薄艷丽的一身骑马短装,装扮看上去略有些眼熟……他懂事地上前搀扶住了纪筝。
纪筝整个上身僵硬地倚靠在那人身上。
男子趁着明辞越阴沉怔忡,从他手里夺回了酒杯,又餵到天子嘴边。
纪筝抿了一口想给自己壮壮胆,一口下去辣得猛然攥紧那人手,向李儒海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全给朕送进来!」
白绸铺盖鱼贯而入,门在明辞越面前砰地关上了。
他死盯着屋内,垂在身边的双手攥紧了,喉结上下滚了滚。
不一会儿方才那位清秀男子又打开了门,冷着声音,「圣上让我给您说,今夜其他侍卫都不要,只要您守一整夜。」
明辞越逆着光,眯眼瞧着他,半晌,沉声:「臣遵旨。」
整个延福殿内全部宫灯都被点亮,灯火通明,照透了穹顶,半个宫廷乐坊的乐人都被请了来,歌舞昇平,聒噪得直冲耳。
纪筝不爱也不会喝酒,方才为了演戏捏着鼻子喝了两蛊,此时胃里翻江倒海。
刚才绸被里裹着的男子各个端着酒杯涌了上来,他们有人穿着骑马劲装,有人穿着学士青衫,有人受执象牙扇,唯有一个共同点,都竖着马尾长辫。
纪筝看着方才搀扶自己的为首男子,半晌,认了出来,「你是宋涯吧?怎么穿的这么鬼里鬼气。」
宋涯:……
纪筝还记得书里描写,宋涯是燕朝第一画圣,原主喜欢他的画,但他极其厌恶昏庸无能的朝堂作风,宁愿留在顾氏府上做门客,也不愿入朝为官。
「你不是讨厌朕么,你来做什么。」
宋涯僵着笑,还托着酒盏,「圣上说笑了,臣何时厌恶过圣上,圣上雷霆手段,清理朝堂害虫,乃是真正的贤能之主。」
纪筝上下打量了这群人的装扮,终于反应过来,眉头拧起,「你们在模仿顾丛云的装扮?」
梳马尾,骑马装,捏一把青竹扇,面容清秀,气质干净,仿佛是无数个顾丛云的重影站在他的面前。
「你别过来了,朕要吐了,真的要吐了。」
「圣上不喜欢吗?」宋涯还记得方才门口处圣上对他有多热情,「圣上……」他缓缓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