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下意识地绷紧嵴背,皱眉道:「蛮蛮是什么意思,你别乱胡说八道,他知道你身份,传出去怎么办?」
明辞越淡淡道:「没什么,家里比自己小的晚辈都可以叫蛮蛮。」
纪筝:……??
不大对吧。
寒暄过后那农户还要干活,沖他们摆手喊了声慢走,两人在牛背上一拱手便继续前行。
一刻钟过去了……
农户抬头,牛还在他的田埂旁,于是他又摆了摆手,两人一拱手。
两刻钟过去了……
一抬头,二人还在,农户便又热情地招了招手,两人也招手回应。
一个时辰过去了,二人依旧在视线内,他又再再次……
……
纪筝在牛背上面无表情:「……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田。」
「快了,你抬头看看,是不是南山就在眼前了?」
「嗯……」是倒也是,只是南山一直在眼前,他们却一直走不到。
他们走过一片柳树荫下,柳枝蔓条垂下,纪筝老远就看见了,待靠近了便提前俯下了身子趴在牛背上。
可是他没跟明辞越说。
果不其然,皇叔没有避开,那些漂浮着白绒絮子的枝条接连垂搭在他的脸上。
纪筝捉弄成功,起了孩子脾气,想笑。
但发现明辞越的第一反应竟是向前撑手俯身想要护住他时,纪筝又笑不出来了,莫名地烦躁起来。
明辞越护了个空也不恼,揪了头顶枝叶放在唇边吹小调。
纪筝趴在牛背上,小调的声音飘到耳畔比风声大不了多少,悠长的,和当地人说话的腔调一样,不小心吹漏气的地方哑哑的,又搔得他耳廓里面痒痒的。
他整个人散漫了下来,翻了个身,望着仰天的绿色,揪着垂在面前的柳枝玩。
他笑弄他:永恒小说网
「什么?」
他掌心里虚握的垂柳突然变成了乌色千丝,原是明辞越整个人突然俯身了下来,吓得纪筝一个转身,坐正了,不闹了。
「我是说,这首调子叫蛮蛮。」
「噢……」纪筝心虚地摸摸鼻尖,「你们当地很喜欢给自己的侄子写曲子吗?」
「或许吧。」
纪筝突然转了话题:「那等你侄死了,你也会把他葬在南山下,清明的时候骑牛去看看他吗?」
他自己说着说着都为之一愣,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我们都没有其他亲属,没有后代,那死了之后……」
「祭拜是安抚生者的,于死者无益。」明辞越头也没抬,在吹叶儿的空隙答话,「不过,圣上会入皇陵,万人长拜,臣入南山,也得安宁。」
就这会儿功夫,称呼又换了回来,又叫他圣上了。
纪筝听着别扭,冷笑一声:「你倒惯会偷懒,为何这次不去皇陵里当差值夜了?」
明辞越哑然,停了调子,有些慌慌然抬头,「臣……可以吗?」
纪筝又板回脸,不说话了。
太阳早就沿着南山沿往下滑了,起初还是蹭着往下挪,不一会儿又猛地跳脱了一下,一下子落了下去只剩余温人间。
「圣上?」明辞越试探着唤他,没有回覆。
「筝筝。」明辞越的声音弱了一点,依然没有回覆。
薄薄白布底下的睫羽轻颤着打开了。
「蛮蛮……夫人……」
纪筝在牛背的颠簸中听到了这声唤,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着头顶天都黑了。
他仰躺着,瞧着面上方的男人把着两只牛角,拉着绳索,白布条子虚虚地挂着,根本瞧不出来是瞎子。
明辞越,不愧是明辞越,骑牛都这么熟练。
梦,这一定是他的梦。
既然是在梦里,纪筝一下子突然恼了起来,伸手揪住衣领往自己眼前拽,恨不得一口气将他的眼上的白布子扯了。
「明辞越……明,你就是个疯子,你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吗。」小孩在睡梦中语无伦次,「你凭什么,我都走了,你还要,还要……」
明辞越一手牵着老牛,还得腾出一只手来牵着那只作乱的手。
眼前梦境般的画面好似模糊了朦胧了,纪筝不甘心地揉了揉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临睡前他最后听到了一句。
「我错了,已经错过了,我再也听不到那种声音了,不会冒犯你,更不会锁着你了,我放你离开……你愿成亲,我们便是一家人,你不愿成亲,我们也依旧是一家人。」
「我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我们只有彼此,所以我会一直用家人的身份等着你。」
……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骑牛太累,纪筝被抱着放到厢房的褥子上,转了个身没有醒来,又继续接着睡了。
夜里一柄伞又缓缓拂过他的面颊,如法炮制地夹在两个人的身体之间,遮过头顶。
没下雨啊?
纪筝辗转茫然,他目光弥散地半眯着眼,盯着那顶蘑菇盖的内侧。
不一会儿,耳边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水珠滴答声,屋里又下雨了。
他嘟嘟囔囔:「你一来,雨季都提前了……再将就一晚,明天必须叫原明给修好。」
「快睡吧。」
他认命地点了点头,靠着身旁一个人形暖炉,犹如一只猫,蜷着身子在伞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