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好日子

天津寨及其港口建设的地方是在黄河北流入海口的北面地块,是理应属于辽国管辖的地方。按照宋辽澶渊条约的规定,双方在边境地区如果要进行任何形式上的改造或修建,都必须要经过两国的外交照会,然后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方可进行。

不过,在宋辽以往交往中,辽国因为一直保持着自己随时可以通过骑兵快速出击的强大优势,快速实施进攻,所以它几乎不会谋求在边境线上进行任何新设城寨的行动,而只是简单地反对宋朝有类似的行为。

去年年底就曾因为宋军想对霸州城外的一座破损的石桥进行修缮,迅速引发了辽军强烈的反对与军事威吓。

所以,在秦刚的提议,新建的墟寨与码头都是在辽国的领土上,而作为对面的宋境管理者,秦刚是不会对此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的。

而即使是这个消息最终传出去,估计在这个时候,全大宋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跳出来触碰辽国人的霉头。

而这个墟寨与港口,都是由海上而来的蕃商自行前去修建的。

不仅建造的大量建材、包括施工的工人等等,皆自海上而来。辽军只是在离其十里的地方新扎了一处军营,安置了两什的军马,每天定时过来监督一下建设的情况与进度而已。

因为渤海的风浪偏小,港口还是直接修在海岸线上,以尽可能减少河口带来的泥沙影响。延伸出来的长长栈桥两旁,大致能停靠八到十艘五千料以上的大海船。

为了发展考虑,天津寨还在海岸边圈出一个方圆五里的营寨范围,先行围好了寨墙,在里面前期先完成了靠南部一半的建设。主要修建了一批仓库,并辅以客栈、商铺以及足够的马厩设施,而北面的一半则留待今后的扩建使用。

天津寨终于在大宋河北路与大辽南京道忙于应对春旱与蝗灾的这一个月里,快速地完成了基础建设,并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批的粮马交换。

而在天津港被装上海船的四百匹优质战马,看似扬帆离港驶入了大海,实际上只是在近海不远处兜了一个小圈子,很快就在浮阳寨靠了岸,将这些马匹快速地卸船上岸。

好在只是短途的海运,这批马在船舱里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早已在浮阳寨等候着的乌索董带人迅速地接收下这批马,转去北面的养马寨进行养护调整。

养马并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

大宋缺马,不仅仅只是缺乏马匹本身的来源,还有非常糟糕的马政:

主观上,大宋对养马极其重视,朝廷有专门负责养马的群牧司,其长官都是由枢密院重臣兼任,同时还有太仆寺专门分管皇室及祭祀所需的马匹,有驾部专门负责边境买马和养马官员的赏罚,同时还制订了专门的管理条例来规范管理、考核官员并有奖惩。

只是在澶渊之盟之后,战事减少,马匹需求降低,各项条例规范便开始日渐松弛直至废止。后来因为与西夏战事的吃紧,又开始恢复,只是由于恢复的效果不佳,王安石变法时,推出了保马法进行替代,也就是由民间来代替官府养马。

其实,无论是之前的官方养马的监马法,还是之后民间养马的保马法,只要规范做到位,都会是好法。只可惜大宋进入党争时代后,各方掣肘、相互攻击、朝令夕改、人事扯皮,终于将大宋的马政几乎完全地败坏干净。

世人常说契丹贵族对待牧奴非常苛刻,剥削与奴役要比宋朝地主更凶残,为何却依然能养得好马呢?其实,这只是关联到不同族人骨子里的基因传承。让汉人养马,就像让契丹人种植水稻一样,都不是自己所擅长的技能。

乌索董的这些族人,在养马寨管理陆续交换过来的战马,先是将其按特性分成了三类:汗血马、宛马和千里马。

汗血马只是一种称呼,并非一定会有红色的汗液,而是指挑选出来速度快、耐力强、体型健壮的战马,可以用于精锐骑兵主战的马匹之用。

宛马是指体型稍小、力量稍缺,但是专注于速度快的战马,它们可用于短途冲击。

千里马则是一种速度极快、耐力也强、但体型最小的战马,主要用于斥候侦察和游击战使用。

这三种马不仅需要提前区分开来,有针对性地提供给不同的骑兵兵种使用,而且在它们平时的饲养管理中,都会需要针对它们的马性、有着相应不同的对待方法,以使得其长得更健康、更强壮。

过去在南京道时,由于他们的当家人都是萧得里底的私兵,平时没有军饷,全得要靠他们自己出去“打谷草”。

所以,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这些士兵及家人的生活十分困苦,只能依靠平时为自己放养一些牛羊马及产出获取生活所需。再有所缺,则必须依赖于萧得里底偶尔给予的一点赏赐。于是,他们便几乎成为了萧得里底事实上的牧奴,毫无人身自由与私人财富。

如今到了大宋这里的养马寨,秦刚不仅为他们专门修建起了结实舒适的房屋,还直接为他们提供了足够的日常口粮与各种生活用品。

更重要的是,秦刚宣布:不仅归降的契丹骑手帮他训练骑兵可以领取每月的军饷,而且他们这些家属为他养护马匹,同样也会根据饲养数量的多少领取相应的放牧工钱。

查哥里今年十四岁,他的阿哈【注:契丹话哥哥为阿哈,弟弟叫阿度】猪奴儿在这次因为成了宋军的俘虏,所以他与耶耶娘娘【注:契丹话爸爸妈妈之意】才得以一起来到了养马寨。

阿哈先回家看了他们,并告之,他即将就会在宋军这边拿军饷,而且如果阿度和耶耶还能够在家好好地把分配给他们的马匹养好的话,他们这一家四口人,就会有三个人能挣钱,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

查哥里虽然懂得养马,不过他其实更喜欢和部族里负责打铁的萧十五去学打铁的手艺。

萧十五原本和他们一样,都是没有姓的牧奴,但是因为他家传的打铁技艺,打制的马镫等东西让主家老爷非常喜欢,就赐了他萧姓,并依照排行叫了萧十五。

契丹人打铁一直有着传承,国内铁矿不少,甚至这辽的国号也与契丹人打造的镔铁有关,所以无论是从经验还技术方向,都不逊于大宋匠人。

查哥里完成了自己家里领养的十几匹马照料之后,便跑到了萧十五家的铁匠铺,发现萧十五正在琢磨着一张纸上的图样。

“十五叔,你在看什么?要打制什么新玩意儿吗?”

“是查哥里啊,正好你来看看这东西,猜得出它是做什么的吗?”萧十五今年四十多岁,一直打着光棍,平时非常喜欢查哥里,要不是之前在萧得里底手下,是否收徒传授打铁技艺自己做不了主,他早就想把手艺传给这小子了。

查哥里接过纸上的图样,是一个未封口的圆环状东西,上面还均匀分布着几个孔,很奇怪的东西,只是形状看得有点眼熟。

“差不多这么大。”萧十五用手比划着大小,提示他。

“马蹄这么大?”查哥里一下子就想到了点子上,再联想到萧十五干的活,“是用铁打出来装在马蹄上么?”

“你果然聪明!你觉得这东西有用吗?”萧铁匠赞扬并问道。

“马儿跑久了会废蹄子!用这块铁垫在底下的确是个好主意,我来想想,怎么垫上去……”查哥里对这些东西的兴趣总是非常大的。他很快就理解了这东西的用途与目的,接下来便和十五叔一起在探讨用铁来打制它的要点。

其实萧十五这里已经有了宋兵那里做出来的样品,但是他觉得并不满意,而且那些铁料的成份也不太好,使用中已经有几只跑不了几天就开裂了。

在得知他是这一族人中的最优秀的铁匠后,秦刚也就非常信任的把当下的图样拿给他去研究研究。

这个马蹄铁是要让马儿在地上反复地踩踏与磨损的,其实对于它的厚薄以及韧性程度,他的心里是有数的。而且战马需要在战场上非常灵活地冲刺奔跑,这马蹄铁的厚薄份量同样要适中。眼前给查哥里看的图样,已经是他自己琢磨之后修改了的。

不过,查哥里真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很快就提了两点新的意见,的确极有道理。萧十五也不含糊,直接开动了炉火,与他一同尝试着先打出几副出来,找马儿钉上去试试再说。

而他的阿哈猪奴儿,此时正在骑兵学校里无比地意气风发。

在他们原本忐忑不安的等待中,曾经在小南河寨河岸,使用那可怕的咆哮中的铁铸猛兽击败过他们的宋军大帅过来看望他们了,但是今天的讲话,却令他们听得尤为开心而激动。

这位秦大帅宣布,从今天起,在这养马寨将会成立一所骑兵学校,而他们就是这所学校里的教官。负责给前来学习的宋兵教授骑马的技巧,所以,大帅将承诺给他们发放优厚的军饷。

最重要的是,这所骑兵学校的校长就是他们之前的队长乌索董,并委托乌校长重新考察他们每个人的骑马水平,并根据考查的结果,给他们评定出上中下三个等级。

下级就不多说了,继续做好教学,还是可以拿到基础的军饷。

而如果能够评到中级与上级,将会每月分别多领一石与三石的粮食。

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在南京道时就知道,今年的粮价涨得有点离谱,所以还在想着,虽然不知这里的粮价会怎么样,但发军饷还真不如按量算的粮食诱惑大。而现在如果一旦能评得上级的话,一家四口人的每月口粮就全部解决了。

猪奴儿的名字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笨拙,可他在马背上的本领却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灵巧且有力量。

当示意他可以出列的哨音吹起后,甚至余音还未结束,他这一人一马就如脱弦的弓箭一般冲出去了。

一眨眼,马背上原有的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以为是一匹空无骑手的马儿在面前的场地上奔驰。好在场地不是太大,马儿须要兜转起圈子,这才有眼力极好的人察觉到马身的另一面偶尔飘露出来的一点点衣角。

“好一个藏身术!”

再一眨眼,猪奴儿于一个瞬间又出现在马背之上,顺手抽出随身所带的手弓,对着即将靠近的另一边尽头的多处箭靶,“噔噔噔噔”地连射了四箭,尽管都不是靶心,但如此在高速驰骋的马身上将射出去的四箭都能命中靶子,这也是极其难得的神射之术了。

乌索董默默点点头,顺便在这一项上再给他打一个上等的评分。

战马在快要接近箭靶之处后再次拉了一个弧线绕回来,这时,猪奴儿此时在马背上的身影开始飘逸了起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更是将这躲箭术演绎得淋漓尽致。

再一眨眼,猪奴儿已经利用一个弯腰操起了地上的一杆长枪,向着最后一个悬挂着吊靶的榆树驰去……

“猪奴儿!骑术、马射术、避箭术、技击术,四项全上!总分为上等!”

这天快结束时,猪奴儿正努力平息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站在自己心爱的座骑一旁,正接受着校长乌索董给他左胸前别上去的一根五彩绶带。

而被评为中等的会是一根三彩绶带,这不同的彩色绶带将会由他们在日常教学时一直佩戴着,以彰显出他们与其他教官绝对不同的身份。

虽然在他的心里,最欣喜的是这根五彩绶带背后所意味着的每月三石的粮食,但是在周围众人羡慕的眼神之中,他似乎又找到了更令自己腰杆挺直的一些东西了。

当然,此时最自豪的当属在颁布奖赏结果的乌索董。

在秦大帅的亲自见证之下,他手下近八十名的骑士,能有十名像猪奴儿这样的被评为上等的优秀教官,还有二十几名被评为中等教官。当然,即使是剩下来的所谓下等教官,那也只是与这三十多名最优秀的马上勇士相对比起来较一般的,而要相对于来做发地些从这宋地选拔的新手骑兵的老师,却是绰绰有余了。

原先的他,在小南河寨那一役的失败之余,也曾想过最后发起一次视死如归的冲锋,以自己最无畏的牺牲,能够换取萧格里底对他留在后方家人的宽恕。

幸好左右的手下劝住了他,并提出让他为了所有同伴的家人、为了最大限度地能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去找对面的宋将谈一谈。

这才有了今天这恍若梦境一般的现在。

但是他深知,如今让他真正最在意的,并非只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宋军大帅给他的自由、给他的荣誉以及有可能会陆续给到他的财富,而是他在此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尊重”!

包括那些刚刚在他亲手的授予之下佩戴上了彩色绶带的这些优秀骑士们,从未感受过的尊重,令他们开始有了一种重新开始人生的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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