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别来无恙

尽管赵驷在盐市里有所警觉,但还是没有防住身边跟上了当地人的尾巴。毕竟,在到处都充满警惕陌生眼光的盐州城内,他们真的无法分清哪些是一些正常挑剔警惕的眼神、哪些才是真正地怀疑甚至是算计上了他们的眼光。

从盐州的北城门出去不过两三里地,便是在一条驿道的东西两个方向分通往韦州与宥州。

不管西夏人是要把某一处的兵力调往另一个地方,眼前的这条大道便是必经之路。

赵驷他们便在相对比较安全的驿道上方山头上隐藏了下来。

由于西夏各州城普遍实行宵禁,天色还没完全黑之前,州城的城门就关闭了。而在夜色降临后的一更天开始,西边方面就开始过来了一些军队,有骑兵、步兵,还有后勤辎重部队,陆陆续续通行了半个多时辰,大约能有近七八千人的样子。

按盐市商人的说法,这个情况已经持续了几天,看来向东调集的军队人数足有好几万人。一方面,说明西夏人想通过这种悄悄进行的调兵行动,下决心再打一次对于鄜延路的突袭。另一方面,也同时说明了静塞监军司更不想让宋兵发觉,在绝大部分的兵力都东调了之后,韦州就近似于成了一座空城了。

“驷哥。”其中一个人也是看明白了这里面的情况,忍住激动轻声说道,“看样子,韦州的兵力都往宥州那边调了,咱们现在赶回去,只要来得及调动兵马,就能把韦州给拿下来吧?”

“哼!脑瓜子有点了。”赵驷也说不出是赞赏他还是点拨他,“先别想那么多,接下来的关键是我们能尽快把这消息送回去!”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兵贵神速啊!”另一人说道。

“千万别。”赵驷摇摇头,“这里的地形我们三个人都不熟悉,我们还需要绕到城南边的驿道上去。半夜里在这盐州城外行路,既容易迷路、又说不准会不会被这里的巡逻兵发现。不如就在这原地休息,我们三人轮流值岗,先把精神养足,等到明天天亮了之后再出发!”

事实证明赵驷的判断是正确的。

第二天天亮后,三人看到道路上出现了陆陆续续赶路的蕃民后,才瞅了一个空,与前往盐州城的南边方向去的人组了个队,才走出二三十里地,就连续过了好几个山间的岔口。

一则现在天亮了,四周看看还能看出一个地理特征,二则也是因为跟对了熟悉道路的人,每个岔口还是反复确认了之后才能继续走在回去的路上,要是换成自己三人在前一天夜里摸黑赶路的话,估计早就在这些个岔路口中不知道会走错到哪里去了呢!

一起向西南行进的队伍中,有人会因提前到达或者要拐向其他方向,还有人也会因为半路遇上而加入到队伍中来。

走了一会儿,赵驷突然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后面的两人隐蔽地连续作出了两个特殊的手势,后面两人看了后,顿时一惊,手语是他们进入绿曲亲卫队之后的必修课,这两个手势的意思就是:有敌人,我们被盯上了!

这里的道路上,并没有其他什么人,既然说是被人盯上了,那么盯他们的人,必然就在在与他们一起赶路的这些蕃人中间。

紧接着,赵驷又做了一个手势,意为:静观其变。

现在与他们一起走的一共还有三拨人,有一拨人已经在打招呼说,到了前面的山口便要折向东去了。

还有两人不怎么吭声,只顾着赶路。

再有的四个人应该就是赵驷怀疑的对象了,不仅是他们对于赵驷三人过于热情,最主要的破绽在于,赵驷由于只能说简单的蕃语,他装扮的便是随从的模样,而另一个蕃兵斥候才会穿成三人的带头者。但是这四人一上来客套的对象竟然会直接就是赵驷,即使那装作领头人的蕃兵把话题接过去了后,那四人依旧还是习惯性地把关注的重点放在赵驷的身上。

果然,又行了半日左右,同行人只剩下他们两拨人后,那四人便对他们说:前方经过的汇驼寨就是他们自己的寨子,从这里再往他们要去的青冈峡还有不少的路,不如去他们的寨子里喝点水、休息一下再赶路。

赵驷递了个眼色后,便假意先行答应了下来。

终于,在远远瞧见山路下边出现了一处寨子之后,赵驷突然开口道:“时间太紧,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说完,也不待那四人反应过来,便一拱手后转身继续赶路走了。

此举显然出乎那四人的反应,他们愣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让一人赶紧跑回寨子去汇报,另三人急急地便要赶着跟上他们。

哪知这三人刚赶过前面的一转弯处,便被埋伏在这里的赵驷等人突然跳出,三两下就制服住了,审问之下,只说接到寨主下的通知,让他们四人在南下山路上守着赵驷模样的人,然后以与其同行的借口,想法把他们引进到自家寨中,其它情况便一概不知了。

因为听说对方针对的人是自己,问起他们的寨主名字,说是叫乌密大荣,赵驷也没往汉人这方面想。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便将他们三人尽数打晕后再捆好藏在路边。

赵驷道:“他们的寨主是冲着我来的,前面的路上估计还会有安排。眼下,一方面我得要搞清楚这汇驼寨的寨主是何许人也,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现在突然杀回到他们的寨中,一定会出乎他们的意外!”

斥候队里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爱冒险,对于赵驷的这个提议竟然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三人这次是去盐州城打探消息,随身都没有带上武器,好在跟过来的这三人倒都是带了刀,这才每人分到了一件。

三人悄悄潜回前面那个汇驼寨的附近,就听着寨中一阵地马蹄声响,一下子从寨门处冲出了几十匹快马,便是冲着他们刚才要离开的方向追去。看来,寨子里的人是得到了他们临时决定继续向前赶路的消息后,而派出追赶的人马。

这个寨子还是有点军寨的风格,寨墙修得很结实,有的地方还加上了夯土与部分石块。不过,赵驷他们转了一圈,还是找到了一处相对有点破损的地方,加上并无人看守,三个人便悄悄地摸进了寨中。

寨子不大,并且很容易地判断出寨中最气派的一处建筑。而由于在寨墙的保护之内,房子前面的几个守卫,都守得极其漫不经心。被赵驷他们视为无物地避开后就翻墙进去了,并很快就找到了眼下正有人在讨论着他们的一个主厅。

“怎么着就让他们警觉了?先前回来的人不是说一切顺利吗?”正在厅中咆哮发火的声音,一下子让赵驷的心头一震,不仅仅因为那个声音是标准的宋人语言,而且是因为这个声音对于他来说却是太过于熟悉了——吴钊的声音!

“乌密寨主息怒,他们三人都是步行,前方山路也只有一条,我们派出了四十多人的骑兵,想必现在肯定就追上了他们,并且正将他们抓回来了呢!”

这个声音他也有点印象,两相结合,他迅速地判断出,自从自己回到西北后就一直苦苦追查不到的仇人吴钊,便就是此时被称之为“乌密寨主”这个寨子的首领。

看来还是自己有点大意了,应该是在盐州城里的时候,被这吴钊先行发现,之后又躲在暗处对他进行了谋划,并在这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设下了这样一个埋伏。

赵驷迅速判断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这大厅之中,也就两个老熟人。此时的寨中,也因为并未感觉到有任何的危险,所以整体的防务都很松弛,也正是他们“擒贼先擒王”的最佳时机。

一想到后便立即动手,赵驷对左手的人作出一个“警戒”的手势,右手一个招呼,另一人便心领神会在马上跟到他的身后。

赵驷在前面发力一下子推开了大厅的大门,两人一闪身便进入了大厅。

趁着厅里的两人在大惊之下还没有太多反应之时,赵驷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那个现在叫乌密大荣的吴钊面前,一柄短刀瞬间就架在了他的肩头,而刀锋实实在在地抵住他的脖子喉部,用充满戏谑的语气对他说:

“吴虞候,居然这么些年了,还这样子惦记着我啊!别来无羌啊!”

后面一人也在顺手掩上厅门后,也几乎在同时拔出刀后,控制了正在下首的一个人,令其丝毫不敢有什么异常举动。

对于这次能够发现赵驷,吴钊及这个手下一直自认为自己都是躲在暗处的猎人,他们设计了好几种可能的情况,有如一开始直接骗进寨里绑起来的、也有像刚才那样骑兵追上去乱刀砍死的、也有劝降后让他跪在自己脚下讨饶的,却唯独没有想到会如眼下这种情况,被对手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进行着对话的。

“呃,呃,原来是赵四兄弟、不不、是四哥啊!”吴钊干笑着终于能打起了招呼。

“我在屋外听着,好像为了迎接我过来,弄得阵势很大嘛!”

“哦,对对,是的啊!四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误会啊!其实就是有兄弟回来说在道上看到的人非常像是四哥,只是不敢肯定。我一听,说是都已经到了寨门口了,一定是要请过来的啊!所以,刚才出去的那么多骑马的兵,就是想尽快联系上四哥,请到这里喝点酒、吃个饭嘛!”吴钊也不知赵驷之前听到了多少,正拼命转着脑盘,想着一些细节上的解释,试图来挽救一下自己的命运。

“盐州城里就看到了我吧!怎么那个时间不赶紧来打个招呼呢?我来猜猜啊,一定是想在你自己的寨子里、在你绝对自我把控得住的地主来抓住我,这样子才可以去邀独功吧?”赵驷根据手头问到的情况如此分析道,见吴钊的脸色大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贪心呢?”

“赵四,你不要以为抓住了本寨主,你就能全身而退!”吴钊的真实意图已被完全戳穿,便不再伪装,反而气壮了起来,“告诉你,本寨主这个寨子里有精兵数百,你只要敢动了本寨主一根毫毛,你就走不出这点屋子半步……”

“呲……”地一声,赵驷转动刀刃,就割下了吴钊的一大绺头发,并笑道:“真的吗?我还真不信了,数一下这一刀动了多少根毫毛啊?我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吴钊没想到赵驷的反应会如此坚决、如此直接。不过他也算是历经过许多的大事,同时也深知自己与对方之间有的难以化解的恩怨,单一的讨饶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过度的强硬也不是什么好主意,眼下只有沉默并设法多拖延一些时间,一旦军寨里的手下得知了这里的情况,看看赵驷也没几个人,到时候一定还是能够找到机会的。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今天的赵驷早已不再是当天的赵四,哪里会看不穿他现在的小九九,自然不会顺着他的心意而走。

赵驷伸手捏住他的脸,一使劲就卸了他的下巴,让其发不出一点声音,再转手亮起刀把,一下击去,令其昏厥了过去,再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绑缚好,随手推到了旁边的地上。

然后便大喇喇地坐在了应该由这寨主坐的位置上。

底下的那个人,原来就是吴钊的跟班,一看这样的情景,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应该是老熟人吧?你叫……?”

“小的叫李贵,之前跟着乌……密……不不,之前跟着吴钊他做了很多坏事,得罪了四哥,罪该万死,请四哥手下留情!”

“嗯,李贵是吧?你现在在这吴钊手下做什么?”

“回四哥的话,小的做一个副寨主,就是帮他跑跑腿,传个令什么的!”

“哦,副寨主啊,不小嘛!这样子,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叫不出,说明咱们俩之间也没有什么非得解不开的大恩怨,是不是?”

“对对对!没有大恩怨!小的许多事情都是吴钊他逼我做的。”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你要是做得好的话,我倒真是可以饶你一命。”赵驷紧盯着他的眼睛。

这李贵当然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立刻连连磕头,口称一定听从四哥的意思。

“那个,让李副寨主坐着。”赵驷一示意,手下人立刻将李贵从地上拎起来,放在桌旁的一只坐垫那里。

赵驷还是想和这李贵好好分析一下:“你看啊!我和这吴钊的私仇,先放在一边。你跟他在这边境之地也算待了这么多年,最近这一年的形势,你可是看得出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李贵顿时点头说:“不瞒四哥,当初我待在咱们西军里,的确是没有什么活路,别说发财了,饭都不一定吃得饱。也就是为了能有荣华富贵,才一时头昏跟着吴钊跑到这里。刚开始吧,的确是过了几天的好日子,不过正像您所说的,从去年开始,咱大宋那边是越来越强了。寨子里这边,根本就不太派人再过境那边去,最后也就只能勉强靠着跑跑盐州和横山里的部落,做一点小生意过日子了。”

“哼!”赵驷看了看他,道:“我不管你是真看明白、还是假看明白了,但是这横山一带的天确实是变了。其它小仗不去讲,就前一次鄜延路大战,我大宋杀退了西夏军队至少二十万人。就这银州夏州这一圈,老子带兵前后杀了两个来回,没人拦得住。你以为这次来盐州,老子就只带了手下这几个人?实话告诉你,后面的几万大宋天兵朝夕就至,就你们这破寨子里的几百个人,都经不起我的前锋队一个冲锋的!”

李贵顿时就被吓住了。

这也难怪,其实从秦刚到了保安军开始,无论是顺宁寨的反向打草谷,还是吕惠卿全面推行的袭扰战,都已经令他们这些边境之地的西夏军寨苦不堪言。

原本当兵的在宋夏两边本无什么大的区别,但就是西夏明确将越境到对方打草谷视为合法行为、甚至并以此为由不再支付自己的军寨的军资供给。这样子的话,这一方面的确为西夏的官府减轻了大量的军费需求,另一方面由于去抢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是归军寨里的人自己所有,反而更能激发起西夏这边军寨将兵的积极性。更重要的是,带来了对于大宋更严重的影响效果,那就是严重打击了大宋的边防建设与经济基础。

其实,大宋按理说完全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击过去后,重新取得战略上的平衡,在孙子兵法中就对于这种作战手段有过推荐,称之为“智将务食于敌”,只可惜大宋一帮蠢儒,却以天朝上国的道德标准要求而下令禁止,从而不仅令西北之地的对敌大形势出现严重的问题,更是引起底层兵将的严重不满,甚至还会成为部分兵将叛逃的原因之一。

而吴钊所在这个寨子虽然离鄜延路稍稍有点距离,没有被直接波及到,但也导致了自己从此不太敢越境抢劫了。再看总体形势的逆转,之前也就是因为有着吴钊这个寨主在上面压着,这底下的人要说没有一点后悔之意,那也是骗人的。

“这次某去盐州,却是知晓了这西夏人从韦州调了好几万的兵马去宥州,还想再次去偷袭鄜延路,这个真是痴心梦想!莫说我这次是得了情报,传回去便能让他们加强戒备,就算是没这情报、不作戒备,按我大宋目前的兵强马壮的形势,这西夏兵刚在土门寨那输过的那一场情况,还会再重新来一次。”赵驷一边说,一边看着李贵的反应。

西夏军在鄜延路的大败,李贵他们其实知道得要比别人更清楚些。

那是因为这吴钊这家伙的鬼心眼多,一开始就发现这次出击的西夏兵有兵败的迹象,就立即自己派人乔装后洗劫了两个沿途会经过的蕃人村子,然后便嫁祸给两天后途经的西夏败兵,算是趁机从中捞了一些好处。

也正是有了上次的这一笔收获,他们的寨子才算是又能支撑上一段日子了。

不过,现在再听到赵驷以此讲起了宋夏边境的总体攻守形势的变化,他这李贵也是真有体会,他想了再想,便把心一横,再次站起来跪到赵驷前面道:

“求四哥给一条生路,我李贵之前跟吴钊走错路了,我愿意带着这个寨子重新投奔大宋!”

“这个寨子你能控制得住吗?”

“当初跟吴钊过来的还有三个人,说句实话,一直都没过上好日子,混得还不如我。现在只要我提出这事,他们一定不会反对。而且这边境的寨民您是晓得的,只要谁能给他们饭吃,谁更强大,他们就愿意倒向谁!”李贵拍拍胸脯作保证。

“不过,你也算是叛逃出去的,不立个功个回去是说不过去的!”赵驷提醒道。

“要我怎么个立功法,恳请四哥指点!”李贵看着像是下了决心的。

“我先带这厮回去。”赵驷踢了一脚此时仍昏迷不醒的吴钊,“现在我是环州兵马巡检,回去后,我便立即发兵攻打韦州,那里如今已经是兵力最空虚的时候,正是我偷袭的好机会。你自己想想,在这个时候还能做些什么?”

“李贵明白了,这韦州一旦有事,盐州一定就会要派出兵马去援助。”这李贵对边一块的形势非常清楚,立刻就领悟了其中的道理,“四哥你放心,到时候盐州的援军必定会从我的寨前经过。在过去,他们就习惯于趁出兵的机会来我这里寻个补给什么的。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浪费,只要我提前设好埋伏,肯定能一举把他们全都拿下!”

李贵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李贵在这里已经成了家,四哥既然现在都是环州的兵马长官了,那么这次就烦请四哥将我的家人先带去环州安置。等我拿下盐州的援军功劳,再去环州请罪!”

李贵确实是个聪明人,刚才这段话里的意思,却是主动提出来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作人质先去环州,以便让赵驷能够最终放心。

当下赵驷便与李贵击掌为誓。

之后,李贵便开了门,让外面的卫兵去把另外三个副寨主一并请来。

大家进来后,先是看到赵驷时非常惊讶,更是看到被绑着的吴钊之后,再被李贵一番劝说,便也明白了当下的大势所趋,最后便都同意了重新投靠大宋的决定。

而且,在听说了李贵已经决定把自己的家眷先行送往环州的做法,另三人也毫不犹豫地让他们的家眷也一同过去。

再次反正的决心都已经下了,还不要在这些细节上面多多表明自己的忠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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