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辽阳府那边,由于与渤海国的和谈进行得非常顺利,城外的军事压力立即解除了,由于这次退兵费里充作两万贯的货物到了保州之后,立即被在那里的海商直接加价买走,有些头脑灵活的保州人,立即关注到了这点商机,跑到了辽阳这里继续求购这类的货物。
这些保州商人自然也带来了在辽阳十分缺乏的粮食以及生活日用品,为了能够换到他们的紧缺商品,辽阳的市场上竟然出现了过去都不怎么多见的大量山货、皮毛、参药等物。在活跃的交易之下,商税收入竟然逐日上升。
所以,在耶律宁带着当地官员走访这些情况时,方才感慨道:想不到和平能够带来的,会有这么多的好处。
而对于辽阳的官府而言,对他们现在帮助最大的却是迎刃而解的流民问题:
之前,这批流民散落在农村里,极易与当地的原住民之间产生争地、争水、争山林等方面的麻烦;聚集在州城里,却又需要耗费他们相应的赈灾与救济资源,州城的治安也会出现诸多的问题;而如果是闭眼对他们不闻不问的话,就极容易使得这些人在活不下去时,上山为匪,那时则需要出兵剿灭,尽是满头满脑的麻烦事。
但是现在,这批流民居然可以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按人均一贯的价钱,移交给渤海人。所以,现在的他们,反倒是就恨东京道这里的流民数量不够多。
而思路清晰的官员,已经开始私下里给中京、南京那里的熟人去信,宣称自己这里可以少量收取一点点的费用,帮助他们安置一些同样头疼的流民。
因为在此之前,每一地的流民都是当地最为烦恼的事情,总想着把他们送出境外,当然每一地的官府也对其他地方流民的进入进行严防死守。
然而,这次东京道却对此打开了大门,甚至主动要求安置从他们辖地里而来的流民。听到这个消息的大辽官员,起初都不太相信是真的,再三确定之后,立刻着手,忙不迭地将这些流民送至东京道。
辽阳府的官员,的确在这方面极有天赋。一方面,他们会向邻近送来流民的州府索要了一笔不小的流民安置费用;另一方面,又因自己对于流民隐患问题的解决,直接列出了一大笔的预算开支,美其名曰“专项用于对于移民问题的后续使用列支”,实际耶律宁清楚,这笔从账面上毫无问题的列支,最终一定会进入辽阳府官员的口袋。
当然,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还在上京南大王院里的那个稚嫩书生了,他已经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基于这次他来东京道得到了这里诸多官员的配合情况,只能对这些现象假装视而不见。
而这次从上京回来的消息中,他会被继续提拔重用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秦刚从他这里离开时,再三向他叮嘱:“接下来的东京道与南京道,维持辽宋之间的和平友好局面应该是主流。时代已经变了,谁也不要想着轻易去取代谁,辽宋之间,合则共赢!一旦有了纷争,必然就会被他人所趁势夺利!”
“我知道了!秦兄。”耶律宁此时对于秦刚的任何一句话,都笃信无比,哪怕是他曾与他讲过很多遍都难以理解的北方凶敌的这一概念,他也是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接受下来,“秦兄这就要回去了么?”
“难得出来一趟,看着渤海人的保州如此之近,正好这次和谈进行得如此顺利,我想就趁这个机会去保州那边看看。”秦刚看似随意地讲道。
也是,如今和约已经签定,虽然等着辽国上京最后的用印,但大家都明白,和平已经来临,如今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的大辽政局,对于任何可以简单恢复平和局面的措施,都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下来。
所以,眼下的辽阳、开州、保州与穆州等地,除了象征性地还会有一些负责查税的关卡之外,早已经恢复了民间各种通商通行的状况,甚至由于前面所讲的原因,商贸交易竟比从前还发达了许多。
“那我给秦兄安排一些护卫。”耶律宁说道。
“无需麻烦了,我这次带的四个倭人卫士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秦刚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再说,我此行去保州,就不再用契丹人的身份了,带了你这边的护卫,却是不太方便了。”
于是,耶律宁只能派人将秦刚送至开州与保州的交界之处。
秦刚带人在进入保州城之前,换掉了之前的契丹人装扮,虽然剃去的头发还未长出来,但好在天气尚未完全转暖,皮毛帽子穿戴起来,倒也与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的样子。
保州城位于鸭绿江的南岸,由西边开州过来的流民,只有确定是留在保州的,才会由渡口前往南岸,而绝大多数要去流求的人,都尽数安置在北岸码头旁临时修建起来的一处中转营寨。等过了几天之后,就会从这里随着回流求的商船而走。
而鸭绿江北岸这里的码头,也因为这大批的流民的到来与临时居住,竟然形成了一处十分热闹的集市。
秦刚想要了解一下这里的具体情况,所以既没有表露身份、也没有前去和高元伯等人联系,就只带着“进退有度”四名倭卫,决定先在北岸码头处住下来,再四下里看看再说。
码头原本就有一些客栈与酒铺、茶肆,用于接待过往的商旅客人的,如今因为中转营寨里住下了大量的流民,这么多人,总是需要吃穿行用的。
并且,由于接下来要前往流求,有部分人还带在身边的许多生活物品,流求水手都建议:南北生活条件差异大,这些东西到了南方大多都用不上,不如就地处理给本地人,一是减少在船上占有用的空间,二则也算是给自己换得一些随身的零用钱。而且,流求那里也保证,大家的日常生活用品都会统一发放。
于是,这里的物件转让生意也兴盛了起来,吸引了大量周边的本地人前来交易。
一家明显是新建了没多久的木屋,外面挑出的是一只酒幌,应该是一家酒店,秦刚带人走进去,看到里面都是原木打制的一些桌椅,笨重但牢固,店家很殷勤地上前招呼。
秦刚看看了周围,随意地说道:“给我们上些好的酒水,再上些热的吃食。”
“好咧!”店家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汉,带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十几岁孩子在店里忙碌。听着秦刚的说话,便知这是一个不差钱又好说话的主顾,自然是亲自上前安排。
酒是极其普通的水酒,不过在询问了秦刚之后,除了两盘咸菜、几张面饼外,还特意上了满满的一盘狍子肉,引起了店内其它客人羡慕的眼光。
秦刚一回头,却发现那四个倭卫直接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秦刚示意他们一起坐过来吃,四人皆很慌张,表示不敢。
秦刚笑说:“你们不坐过来,就这一盘狍子肉,分两桌怎么吃?”
倭卫则表示,我们吃面饼咸菜就行啊!
秦刚无奈,只能叫店家再拿过一只空盘子,拨出了一大半的肉并让他传过去。
却想不到店家在那边桌上放下盘子走后,那四人竟然望着这大半盘狍子肉而潸然泪下。
秦刚以为他们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便和颜悦色地问起距离他最近的长门徐进是何故。
想不到长门徐进竟然回答道:“自从跟了待制老爷之后,每天吃的东西里都有鱼有肉,每月还准时给我们发月俸,平时更是从来没有打骂我们,出来吃饭还要我们上同一桌……唉!我们做武士的,就只有等到有机会能为老爷尽忠而死,以此报得老爷对我们的恩情……!”
“哎!你们啊……”秦刚却想不到他们会为这个而落泪,立即低声说,“我们现在须得隐起身份,不能让人看出破绽,所以,不管任何规矩都得先收起来。”
那四人听了后,才有所醒悟,赶紧各自擦了擦眼泪。
这时,店外却是一阵杂声,听着一些人讨好地喊着“项爷”的招呼声,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穿着皮袄戴着皮帽的汉子走进了店里,正好看着这边还有两个倭卫还在抹去眼泪,大嘴一咧骂道:“他奶奶的,老爷们哪有哭鼻子的,大早上的,看见这等兔儿爷也算是他娘的晦气!”
汉子的本地口音很重,四名倭卫虽然没细听明白他骂的内容,但却明白是被他骂了,他们在秦刚面是可为奴为婢,但却未必容得了别人的辱骂,当即眼神一收,都伸手握住了腰间的长刀。
“哟!红眼睛兔儿爷还能玩刀啊?怎么着,想与你项爷动手吗?”那汉子十分轻蔑地瞪眼瞧着他们。
“不得无礼。”秦刚不想多惹意外,先是喝止住四名手下,转而向那汉子拱手道,“听这位叫项爷,我这几位同伴只是临时想起了家乡的亲人,有些伤感,不想触惹了项爷,请多多担待。”
“嗯,你小子算是识相。我担待了!”那个自称是项爷的,显然只是把他们当成平时随意戏弄的过路商旅,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回事,于是转身便一晃一晃地走到里面,他的两个跟班已经跑到前头,给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一张空桌旁的凳子,让他坐下。
而店家赶紧陪笑着上前:“项爷,您今天来想吃点什么?”
“吃点什么?你家项爷来这,还要自己点吗?你他娘的不是有啥好的赶紧给端上来吗?”那项爷两眼又是一瞪,顺手就将手里提的刀往旁边凳上一拍。
那店家慌忙说:“小人明白,马上去拿。”
秦刚大约明白这个项爷八成便是本地的市霸之类的角色,便用眼神示意几个倭卫不要主动惹事,只要对方不继续为难自己,他也不想在这里随意折腾出意外。
这时,那店家已经端了两大盆子的狍子肉,后面跟着自己的一个孩子,端着酒壶与酒杯跟过来,店家放下了肉,便接过孩子手里的酒壶与酒杯,给那项爷及跟班斟了酒,小心地陪笑道:“项爷请多担待,小店就是昨天收的这只狍子,没有什么其它更可口的了。”
“好了!算你识相!滚一边去,别妨碍你项爷喝酒。”那项爷笑骂道。
看着自己这边没多大事,秦刚便想着尽快吃饱离开。这时,长门徐退却是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只铜制的酒壶,递过来说:“老爷,这店里的水酒太寡淡,天气有点冷,小的随身带了家里的酒,您喝一口暖一暖吧!”
哦?秦刚接过这只价值不菲的铜酒壶,拧开盖子,闻了一下的确是一品天醇,点点头道:“你倒是有心了。”
毕竟此时天还是挺冷的,便就着眼前简单的吃食,自己也喝了三四口的酒。
“呯!”那边的项爷不知为何突然发了脾气,猛敲了桌子,怒叫道,“店家,给我滚过来!”
店家吓得赶紧跑过来赔罪并问为何?
“你他娘的拿来的是什么酒?”那个项爷指着桌上的酒水,又一转手指着秦刚那里,“给他们上的酒,也给你家项爷送过来!”
那店家一脸迷惑,转眼看到秦刚此时拿在手上的自己酒壶,这才明白,赶紧说:“项爷,您错怪小人了,那边客人的酒应该是自己带的,给您的就是小店最好的酒啊!”
“自己带的?”那项爷却是贪婪地猛嗅了几下,进而没管那店家,对着跟班说,“去,叫那边的小兔爷们,把他们那酒拿来给项爷尝尝。”
于是,他的两个跟班便一脸凶煞地走到秦刚这边来,其中一人很不客气地说道:“哎,小子,听见没有,今天算是你走运了,你手里的这壶酒,我们家项爷看中了,让我们过来买了!”
紧跟着,另一跟班上前“啪”地拍了一枚铜钱在桌上。
“嘁!”直到看到这枚铜钱,秦刚才大致明白这个项爷在这里的霸道程度,而看着这麻烦已经惹到了他的眼前,躲也躲不掉了,便笑着说道:“在下的这酒可贵了,要买的话,这一文钱也远远不够啊!”
“耶,你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项爷买你手里的东西,那是看得起你,旁人这一文钱也是未必敢要的,你居然还嫌我们给得少?”那跟班大怒,竟然直接上前一把抓向秦刚手里的酒壶。
他的身形刚动,一旁的长门徐进早已经一步挡在前面,不过并没有拔刀,而是左手一个虚招,逼迫这人扭头闪避,右手却已经拖出实招,手持刀柄直接猛击对方小腹。
那名跟班一声惨叫,捂着小腹瞬间滚落在地。
而另一位一起过来的跟班此时大惊,正要呼喊什么的,却是被长门徐有及长门徐度两人一左一右地用刀柄顶住腰部,暂时没法动弹。
“他娘的!还真敢和我的人动手,活腻味了吗?”那个项爷坐在那里再次拍起了桌子,手指秦刚等人说道,“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把你的那酒送过来,再给项爷磕头认错,项爷今天就可以原谅你们!”
“唉!真是到哪里都有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秦刚摇头道,并将手里的酒壶还给长门徐退,说道,“你去吧,下手,别太重!”
长门徐退接过酒壶,却是重新揣回了怀中,在那项爷惊讶的眼神中,大踏步走上前去。
等那项爷感觉有点不对劲,立即就要伸手从旁边座位上拔刀时,就听“嚓啷”一声刀出鞘的鸣叫之声。
随后便听得项爷的一声惨叫,再又是“啷嚓”的声音,长门徐退依然站在他的对面,长刀也依旧还在他的腰间刀鞘内,只是鞘口出现了一点新的血迹,还有此时已经捂着耳朵发出惨叫之声的项爷,连着地上那只带着血迹的耳朵,才证明了长门徐退刚才便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拔刀、挥刃、割耳、还鞘,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啊!啊!外乡人,你们敢在保州这里撒野!敢动你家项爷,有本事别走!”这项爷一边痛得直跳脚,一边与两个跟班狂叫着逃出店里。
这时店家才跑过来劝秦刚他们赶紧快逃,说他们也要准备弃店逃命了。
秦刚却说无妨,又问起这项爷是何许人也?
店家忙说:“这码头北岸的都知道项爷,他手下有十二个人,并称‘江北十三虎’,在这边做生意的都得要向他们交保护费。关键据说他背后有渤海国的大官支持,而这次去流求的流民的临时安置、身份登记、包括上船的先后顺序,都得是由他负责安排。所以,凡是给过他孝敬过钱的,就会先安排出发,否则便会排在后面。”
“哦?”秦刚皱了皱眉,并安慰这店家道,“没事的,我保你这家店铺没有事。”
然后,他对徐有徐度两人说:“你们之前与胡爷一起来过保州,派一个人拿我的手本【注:古代的名帖,相当于今天的名片】去找高首领,告诉他这里的事情,其他人与我就守在这店里。”
“哈伊!”四人低头领命,便是长门徐度立即出门去寻渡船过江,另三人便在秦刚的身边及身前坐下戒备。
店里的其他客人已经慌忙结账走人,秦刚同样也是给店家付了钱,又着实安慰对方,说自己惹出来的事,会为他作主,不必害怕等等。
哪知,才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长门徐度却突然回来了,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项爷等人被砍死在了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