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阴谋生

之后的南宋曾有一首诗曲唱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说的就是千古不变的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同样是在北窑庄,与秦家的热闹与喜庆相对应的,是不远处张府里的冷清。

张徕已经有好长的时间都不怎么露面了,对外是说闭门读书,以应对时间迫近的军州取解试。事实上他是在焦头烂额地帮着父亲处理家里生意上的麻烦问题。

先是鸭蛋,白白花了不少钱与那些养鸭户们签定了死约,没想到最后根本就没有能够控制住蛋源,不仅秦家庄出手帮助了秦刚家,甚至听说他们还加快孵出了许多的雏鸭,眼看着蛋源就会越来越大,所以他们再去高价收蛋就变得是自讨苦吃了,于是,张家果断地选择了毁约。

但是毁约也就丢掉了张家的信用,虽然通过二叔出面把那帮鸭农连蒙带吓地都压下去了,可这事带来了副作用就是,整个高邮地界上,再也没人肯卖鸭蛋给张家了。

而这样一来,他们家连最根本的咸鸭蛋生意也做不了了,而这当初可是花了整整五十贯的高价买下来的配方啊,所以这笔账必然要算在秦刚的头上。

然后最头疼的还要算是糯米了。

这个计策本是想把高邮几个大家族都敲打一遍的,所以为了囤积货源,张家已经动用了几乎所有能周转的钱,最后时刻,为了挺住,在没法回转的时候,还忍痛低价卖掉了一些房子与田地,其中当然包括秦家铺子旁边的那处。

谁知道,秦刚他们居然弄出来一个叫什么水泥的东西,一下子让张家囤积的糯米都没有了用处,便全部砸在了手上。

一直到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通过二叔找的一个渠道,把所有的糯米按照只比普通大米高出每斗十文的低价出给了泰州的一家米商。

可恶的是,二叔还趁火打劫,非要从中还要一笔中间费。

前后一算,直接账面亏损就超过了九千贯。

当然,张家这些年通过各种手段积累起来的财富,是不会因为这不过万贯的损失就会伤筋动骨。

但是贪财之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自己的钱财只能进来增加,可不能出去减少。

但是这一次,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亏掉了近万贯钱,这可是要比他少赚十万贯还要肉疼,而张盛财也就因为这件事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一下子就病倒了。

而张徕只能自己来处理各种善后之事。

中间还遇上郭小娘去找秦刚——当然在张徕眼里,是秦刚刻意地在横刀夺爱——的事情,所有的这一切都积攒在一起,可谓是新仇旧恨全部都堆在了一起,让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爆发了。

这天,他难得地在家里后院摆了一桌酒菜,来的都是几个昔日在学堂里的死党,其中自然有李二宝和刘大千。夏木虽然在这段时间里跟他们混得很熟,但终究还是没有资格能进到这个内核圈里的。

“那个卖咸蛋的秦家把宅子重新扩了,听说新盖的后院房子赶上县衙房子的气派了。”

“恁娘的一个外地破落户,也敢摆这个谱,这放前朝,就是僭越大罪!”当然,说这话的人也就是过过嘴瘾。一是宋朝取消了对于官民在住宅上的大部分限制,二是秦刚现在已经是从八品的宣义郎了,房子就算盖高点,也是理所当然。

“这有什么啊!”李二宝注意到了张徕的脸色,“咱们徕少爷马上进京赶考,一定能旗开得胜,高中状元,来来来,我们提前给状元郎敬一杯。”

在没有外人时,一帮狗腿子都称张徕为徕少爷,以示亲近。

不过看到大家都对他这个提议兴致缺缺的,李二宝也就讪讪地自己喝了一口。

其实李二宝的这个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因为大家都明白,即使是说到学业,秦刚近来可是一直压着张徕一头,从好几次马夫子点评的作业、再到之前端阳诗会的结果,还有明眼人都看得出知军毛滂对秦刚的青眼有加。

如果要说科举考试是一次转折的机会,那么更有可能会是秦家彻底翻身的大转折机会。

“我说徕少爷,你还下不了决心吗?我家老头子那边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回话呢!”刘大千的这句话,从一进来就憋到现在了。

“嗯?”张徕看看在座的几个人似乎都没有对此话有表示奇怪,突然间地就警觉了起来,“这事,你还拿出来说了?”

刘大千赶紧声明:“少爷你放心,我就是在咱几个自己人中提过,大家都发过誓,到时候也会是一起出力的,都是绑在一起的,大家说是不是?”

其他几个人也都连称“是是是”,并以迫切地眼神看着张徕,等待着他给个准确的态度。

“就你们知道?”张徕缓缓地看着在座的几个人,再一次地逼问刘大千,“你确保没有和别的人说过?”

“是的,是的……”刘大千突然有点不肯定了,在张徕凶狠的眼光的注视下,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就是只有前两天,那个夏木请客喝酒,你也知道的,夏木也是一直看不惯秦家那小子的,大家都在骂他呗,我也就随口提了一句‘当官的也怕湖匪’……”

“呯!”张徕一下子把手里的酒杯砸到了地上,“混蛋!你怎么能和他讲这句?真的是不要命了吗?”

“别!别!徕少爷,除了这句话,我其它可什么都没讲啊!再说了,夏木你也是知道,他一直都跟着我们后面混的,而且这事说过后,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啊!”刘大千的确是感到有一点点后悔,但他还是在为自己的言行辩解着。

张徕被刘大千气得直摇头,甚至已经坐不住而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思考眼下的情况。

在高邮,湖匪是仅次于洪涝水灾的第二大祸害。而朝廷之所以在高邮设军,多半也是因为湖匪的猖獗所至。

甚至就算驻扎了军队之后,在军备与兵力不足的时候,都没法正面对抗这些匪徒。

庆历年间,曾有一大盗叫张海,横行数路,在经过高邮时,当时的知军晁仲约一看手头的兵力根本就挡不住啊,便干脆叫城里的富户出了好多的金钱丝帛、再置备了许多的酒肉,主动开城来犒劳经过的张海。

而张海也算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匪徒强盗,第一次遇到态度这么好的地方官,觉得高邮的这个知军态度很不错。在自己带着手下吃好喝好后,又笑纳了送上丰厚财物,也就守了承诺没有去劫掠百姓,而很开心地离开了。

之后,朝堂对于晁知军的行为该不该惩罚,也是一顿地争吵。最后还是当时为相的范仲淹袒护了他,判了个“事有可恕”。

之后高邮的驻军兵力开始加强,但最终也只能形成一种表面的平衡:匪盗藏于湖荡乡野占据一方,轻易不会来骚扰城池。而官兵也就一直呆在城里及军营的附近,只确保城池的平安,轻易也不会去下乡剿匪。

大家两不相烦,各获平安。

而各任官员,尤其是文官,骨子里对于盗匪的恐惧,嘴上不说,心里都还是明白得很。

那个说“当官的也怕湖匪”的刘大千,就是之前因灾民安置不当而被免职的县班头刘用的儿子,他老头子丢掉了那个职位,可是可以为自己不断大把捞钱的金路子。

如今求人无用,只得天天在家喝酒,说是过了秋天就连他的学费也交不了就要退学了。所以刘大千便成了恨秦刚的一帮人中最积极的一个。

之前张徕最能压得住秦刚的一点,就在于他在县衙里当差的二叔。但是现在,秦刚的官品都已经高过知县了,更不要说眼下他与毛知军之间的特殊关系。

所以不论是张徕还是刘用心里都明白,对付秦刚,如果要是走官府这条路,是铁定走不通的,这也是他们开始琢磨其它的路子与方法的根本原因。

刘用能联系到湖匪并不奇怪。

他一个做衙役班头的,在官匪平衡的相对关系中,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关节。

在双方都无法完全管控的地区,既有湖匪需要官府出手解决的事,也有官府需要湖匪出马搞定的人。大家在不涉及到根本利益时,相互出点钱、相互进行一点合作,这就是所谓的“官匪一家”概念长期存在的社会基础。

当张盛富已经明确“明哲保身”之后,不甘罢休的张用提出了“联络湖匪,花钱买凶”的方案,对此,张徕也是颇为心动的。

让湖匪出手的好处在于,他们认钱不认人,只要能够得手,最终问题也能根本性地解决。

在高邮死于湖匪手下的人命,一年不止几十人,秦刚有官身又怎样?不过也是个没有差遣的选人而已。

有毛知军的后台又能怎样?谁会为了他这一个人去发兵剿匪呢?

笑话,就算有了明确的发兵命令,大不了这些当兵的也就是敲锣打鼓地乡下湖荡里巡逻示威一圈,也就算是交差了。

当然,这样做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就是万一失手了,甚至再严重一点,消息被泄露了出去,对于张家而言,“勾结匪徒、谋杀官员”的罪名,怎么着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所以,丢了吏员身份的刘用可以一身光棍地拼了,可张徕还得考虑清楚,值不值得押上整个身家的代价来冒这个险。

对于夏木,他也有自己的判断。之前这个小子的确算是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转、向来也是看不惯寄养在自家的表兄胡衍。

所以,要是站在过去的环境与前提情况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因为无论是秦刚、还是胡衍,都是不名一文的穷措大、破落户,还远远没有达到今天所能到的地位与身份。

但是现在在问题在于,情况已经变了,谁能保证夏木会不会在这个时候转身去投靠秦刚呢?

所以,夏木哪怕只是知道了一点点风声,都会让这个未曾下了决心的计划,带来了不可预知的风险。

张徕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样听来,包括刘大千也不敢保证了,他迟疑地说:“徕少爷,要按你说的来看,这事咱们干不了了?”

张徕坐在那里,空手往桌上一搭,李二宝立刻重拿了一只新酒杯,给他倒上。

“如果夏木现在要和胡衍勾搭在了一起,想办法来从你们身上打探消息的话……”

听着张徕说出了这半句,刘大千的脸色也有点发白了,啜着嘴说,“那是不能做了。”

“错!”张徕猛地干了一口酒,露出了果断凶猛的眼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事反倒就值得我们做一做了。”

这个弯拐得有点大,其他几个人都有点糊涂着。

“过来听我说……”张徕招了招手,几个人都凑过来脑袋,仔细地听着,并不住地点头。

其实张徕之前对于请湖匪出手一事的犹豫,一是出于对事情的风险评估,二是对这次行动成功率的担忧。

在之前与秦刚的几次较量中,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手段与方法有什么问题,而是在最终的运气笔面,差了一点,往往都败在了临门一脚。

而此次的谋划中,如果夏木真是秦刚与胡衍派出来打探消息的人,而张徕又不知道的话,那的确是给自己增加了不可知的极大风险,要减分;

可是反过来,要是自己已经提前确认了这事,张徕便有信心给这次的行动额外地添加分数。

两天后,刘大千气急败坏地找到了张徕:“少爷,我按你的吩咐,编了一些瞎话告诉了夏木。然后安排了人悄悄地盯着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是偷偷摸摸地去了胡衍在城里住的地方。这事还真给你说中了!接下来怎么办?”

“还要问怎么办?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张徕坐在那里捧着书,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非常整齐的字条,递给刘大千,“过两天去碰头拿回信的时候,带上夏木这个蠢货,真正的回信带回来,但要想个办法让他拿到这张字条……”

“徕少爷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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