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无设防之城

雷雨是山哈人,母亲生他的前后十几天都在下雨,于是族人自小都叫他雨儿。后来部落要归汉籍,有点身份的人都起汉名,父母便依了大家的习惯,按他的雷姓说起名为雷雨。

雷雨的体格不如其他同龄人强壮,所以原本的部落里的兵丁征选就没有选上。

正好秦刚来部落里招募绿曲兵时,在其他人还在犹豫的时候,雷雨倒是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便就第一个去报名的。

正是因为第一个报名,赵驷没有计较他的体格,直接予以录取。

不过,在进入训练之后,雷雨倒是比其他人更加刻苦、更加认真,所以不但没有被淘汰,反而以其灵活、善于思考的优势,被选入了第二队,在林剑的手下担任了三名小队长之一。

不但参加了大窑村的伏击战,随后还在进攻铁壁山的战斗中,作为二队的主要成员从西侧峭壁攻入山寨,而且还拿下了击毙匪首孙大刀的头功。

雷雨回到营地后,被秦刚论功行赏,得到了一百贯钱的赏钱,还记了一个一等功的记录,这可让他家里的父母在部落里可劲地炫耀了好久。

这天,正好轮到他所在的二队休假,于是被几个队友催促着一定要到处州城里的大酒楼,补上给大家的请客。

雷雨带人过来时,酒楼的老板招待得非常殷勤。因为他们已经发现了,自从这张知州不断地进行各种作死操作之后,处州城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客人也日渐稀少。倒是这城外部落里的这些山哈人最近好像都特别有钱一样,时不时地会进城来消费请客,已经成为新增的主要客源,所以一定要把他们服务好。

来吃饭的都是队里的兄弟,正是因为平时训练得很刻苦,又在一起经历过生死关的战斗,雷雨的这一顿饭花钱很大方,让大家都很尽兴。只是一则考虑到回营地后明天还有训练,二则绿曲醇本是自家酒,而在这里卖得也太贵了,所以大家也很少见地没有在这里喝酒。

吃完了饭,大家难得来一趟州城,便相约着在城里四处好好逛逛,同队里的人大部分也都多多少少地得了些小的奖赏,买点稀罕的东西回家也是需要的。

雷雨带了两三个人正在街上无聊地逛着,突然前面有一个人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前去叫住对方:“哎!前面的那个人,你站住!,对,就是说你呢!”

被喊的人身形一震,转过头来,一看竟然他们这几个人,一下子便慌了,作势就要逃跑。

他这一转头过来,雷雨旁边的队友也看出问题了,这家伙是一张熟脸啊,平时的训练立即起到了作用,都无须分说,立即是一人向左、一人向右,还有人也快速从斜刺里跑出去,封住了一个可以逃向侧边巷子的方向角度,而雷雨则大踏步走到对方的面前,迅速地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这人再一看,已经没法再想着逃跑了,只得“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赶紧叫道:“小的投降,小的有优惠券,小的有优惠券!”

原来,这个人居然就是之前铁壁山之战之后被放走的山匪之一。

拿优惠券走的人,一般就是不太想从良种地、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好的去处,可能会继续选择去其它的山匪寨中去当喽啰。

你继续当喽啰做跟班原本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想不到到今天才没几天,竟然就会出现在了处州城里,这明显有点不正常。

雷雨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虽然他们的举动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注意,但也没有什么想管闲事的人,而且来回走动的人群中,也吃不准有没有跪着的这家伙的同伴。

他赶紧上前,一把拽起这个家伙道:“别趴在这里,跟我来这边说话。”

雷雨与同伴将此人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中,这里四周没有了闲人,正好可以安静地好好审讯一下。

“既然你是拿过优惠券的,人也是知道我们规矩的,老实和我交待吧!”雷雨很干脆地问道。

“好的好的,小的哪里敢隐瞒。”此人哭丧着脸道,“小的真是没去处,只能跟着人去投奔了朱家坳那边的山寨,原来就只是想混在队伍里,弄两口饭吃吃。谁知道小的命里活该要被好汉捉住,我进了那里第一次抓阄派活,就抓到了要派到处州城里打探消息的活,我真的是不敢出来帮他们做事,但更不敢对他们说我之前被抓过啊!被逼无奈,小的只能硬着头皮过来。说句实话,在来之前,小人就是眼皮直跳,结果您也看到了,我这是刚一进城,不就直接被好汉大爷您抓住了不是?”

“你们好端端地进处州城打探消息干什么?给我老实点说清楚!”

“小的地位低,哪里知道寨主他们商量的这样事情啊,给我派活的头目就是要求:让小的混进城里来,四处看一看,主要是看清楚城里哪些地方有守卫?哪些地方有漏洞?然后还有,就是要把从南城门进来,一直到府衙、还有府库的道路看清楚,最后要画成图带回山寨里去。”

雷雨听到这里,立即和同伴对视了一眼:出大问题了,这是想谋算处州城了啊!

“你们一共来了城里几个人?其他人呢?”

“说是一共派出了四路人,小的算是一路,都是各走各的,回去各自汇报,互相不联系的。”

雷雨听完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

这个问题不小,按道理他要立即赶回营地向最高长官赵驷去汇报。可是问题是前几天,赵驷就陪秦刚去了婺州,现在回去,不仅时间要花费很长,关键也见不到赵驷,最多也只有汇报到他的中队长林剑那里,这能解决问题吗?他很是担心。

“秦先生的老师秦大官人不是在州城里吗?我们去找他吧?”旁边队友中有聪明人突然提出,雷雨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一行人绑着了那个山匪探子去了秦宅。

到了门口,雷雨自报了姓名与身份,立刻就被人带了进去。

秦观被落了职,这段时间倒也能宁心静气地坐在家中读读书、看看佛经。听说有部落那边的绿曲兵找他,不敢耽搁,立刻放下书便出来。

雷雨见了秦观,赶紧将此事细细禀明,又拉了被绑住手脚的那个探子过来证实。

秦观听了之后便是脸色大变,又亲自对那探子盘问了一番,便道:“此事事关重大,你等随我一同去往州衙面见张知州。”

雷雨在营中是听说过这位张知州的名声与口碑的,有点犹豫:“秦大官人,这张知州能靠得住吗?”

秦观正色道:“知州乃一州之长,此事关乎全城人的安危,于情于理都必须要禀告于他后,才能再作各种打算与安排。”

秦观来不及更换衣服,便带着他们匆匆出门,赶往府衙。

秦观虽已被落职,但官阶与官身仍在,更何况又在处州吏员中享有崇高的地位,州府大门就没拦他,只是让雷雨他们和抓来的探子留在门外,而秦观则直接带进了里面议事的正厅。

接到衙役通报时,张康国本来正在计划要与小妾进行一场午后的快乐运动,情绪刚刚酝酿到位,就被意外地被打断。张知州出来时的心情非常的差。

“就凭你们抓住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让本官相信会有山匪要来攻打处州城吗?”张康国听完秦观的话后,更是要气炸了。“山匪都敢攻打州城了?你在两浙路打听打听,哪里发生过这么荒谬的事情?还有,秦观,你是不是还没有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吗?随随便便就听信谣言,我在这里更要警告你了,出了这个大门,你要胆敢散布这等谣言,要是引得处州城内生乱的话,本知州可是要对你不客气的了!”

张康国这一番话非常地不客气,甚至直接对秦观直呼其名。厅里正好也在的通判、都监等人俱已变色,当然他们也不会开口去得罪张康国。

“张知州,秦观是听说城内的厢兵也已调走……”秦观不去计较个人面子,还想继续努力。

却不想此话触动了张康国的逆鳞,他以为秦观是在提醒他得罪了地方厢军,一下子跳了起来,冷冷地摆手道:“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罪官给我轰出去!”

说完竟一挥衣袖,直接转身进去了。

一旁听着知州的命令却不得不上前的几个衙差,却是陪着笑脸与秦观商量:“宣德郎鉴谅啊,这张知州下的命令,我们也没有办法,您看看您……”

秦观愣在那里,长叹一声,只得跺跺脚后,转身离去。

这时,刚才一起在厅内听到情况的通判、都监却匆匆跟了出来,拉住秦观问道:“少游,方才所言之事确切否?”

秦观也不废话,直接带他们到了大门外,让他们直接去询问雷雨以及抓住的那个山匪探子。

稍后,几名官员俱是脸色铁青地走了回来。

尤其是吴都监开口说道:“张知州惹恼了厢军,现在驻地所有的兵都被找理由调走了,处州城已经无兵可用。他不了解处州这里的匪情,所以才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但是我们可不能拿全城百姓以及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啊!”

通判李尧也心慌意乱地说:“理确实是这个理,但现在如何是好?”

“知州要是不肯担事,你我可以联签,先以训练的名义,动员起全城各坊的保甲,至少要做些准备。然后再找机会向知州进言。”吴都监毕竟是带过兵、管过军事的人,还是有点应急思路,这也的确是眼下可以着手去做的事情。

听到这里,秦观也略有心安,便对他们说道:“幸好还有两位深明大义,此乃处州百姓之福也!”

“哪里哪里,少游兄的胸襟与担当才是我等更敬佩的。”

“先不耽误二位筹谋了,若能说服张知州,秦观略懂守城之策,但有需要,随时应召。”秦观还不忘向他们自荐了一下自己,然后便一拱手,带着雷雨他们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雷雨得知张康国不肯相信之后,立即撇撇嘴说:“秦大官人,这官府本身就靠不住的,还得靠我们自己。我现在就安排人火速去营地汇报求援,在援兵到来之前,大官人府上的安全,就由我们几个来负责!”

秦观多少是知道一些绿曲兵的实力情况,想想这的确是一个提高处州防御能力的好办法,便点头应允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雷雨派去营地求援的人还未传回消息,处州城的南城门竟然突发了意外的情况:

先是守城的衙役突然看到有三匹快马非常突兀地从远处山路里奔过来,其中一人还在马背上扛着一面高高的红色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陆”字。

转眼间,三匹马已经跑到城门口前约一箭之地,看守城门的衙役便是一阵紧张与慌乱,城头上也有开始架出神臂弓,远远地喝叫,要求对方下马接受检查。

结果这三骑人马就停在那里,稍稍整理了一下。

随即,便有一骑慢慢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高声叫道:“奉栝苍山天公大将军陆之命,特来告尔,天兵一万即将踏平处州。然而陆大将军悲悯众生,特给尔等生路以选。责令处州官民,开城以降,大将军之天兵到来之时。只取财物,不伤尔等性命。如有顽抗,届时必将血洗全城,不留活口!”

此人说完,便冲着城门口张弓射出一箭,射出来的箭身极粗,飞行的速度也慢,应该是缚了书信,软软地飞到城门前,“啪”地一下落在了地上。

另一骑马的人吹出一声极尖锐的哨声之后,三匹马立刻调转方向,往来路而回。

原来,昨天在城里的那个山匪探子被雷雨认出并抓住时,在旁边确实还有派出来的其他探子,当场没敢帮忙,也没吱声,发现情况不对,便立即出城跑回朱山岰去报信。

陆安的手下一听说派出去的探子被抓,便知道自己的攻城计划一定会暴露,于是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州城本来就很难攻打,如今走露了消息,失去了出其不意的优势,不如就此放弃。还有一种想法是,既然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不必再等什么准备了,赶紧立即动身进军,还是来得及打官府个措手不及的。

但是宫军师却提出一个与他们都不相同的想法:首先,他反对后一种观点,认为攻城前的必要准备决不能缺少,人力、物力都需要踏实做好,匆忙起兵,只会注定会失败。然后,他自然也反对放弃这次的机会。因为这次派到州城里的其它探子已经基本确认,处州城内外已经没有一个厢军了,衙役也就不过二三十个,这样的州城,实在是攻占下来的最佳时机。

虽然,按照当前的规划与安排 ,等到朱山坳的大部队全部赶到处州城下,至少还需要两天的时间,但这两天时间内也不是没有事情可做。

所以,宫军师决定,可以派人提前进行武力恫吓!

这次派来的三匹快马,就是前来下达劝降信,威胁官府不得反抗并打开城门投降。这个思路看似搞笑,但实际却是挺有一定道理的。

因为,他们的攻城计划暴露,最大的可能就是处州官府会关上城门并组织民众协防抵抗,这样一来,就算是城头上的都是平民百姓,凭他们几百人的实战兵力想要攻下来,也是挺麻烦的事。

但通过这样大张舞鼓地威胁并劝降,最差的效果也是可以打击百姓守城的决心与勇气。

同时,根据他们对于大宋地方官员的一贯认知,只要威吓的气势足够,万一遇上的是怕死官员的话,劝降的成功率还是蛮高的。

处州城门口,经此一吓,负责守城门的小吏,之前只知道在这里向过往商旅收点进城税,哪里听过如此杀气腾腾的话语,早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喊道:

“快关城门!快关城门!立即报告知州!”

当然,也有清醒的人提醒他,关城门前要把山匪射过来的书信去捡过来。

而被指派去捡书信的衙役,却是胆战心惊地走出城门,一拿起箭书,便玩了命地冲回城门内,一进来,就大喊:“关城门,关城门!”似乎他的身后已经有山匪要跟进来一样。

而在南城门这里看到这一幕场景的人相当多,所以,还未等到箭书被送到州衙的时候,朱山坳会有一万多的山匪要来攻打处州城的消息,也在一瞬间传遍了处州城,同样也传到了秦宅。

雷雨正与秦观在一起,他安慰道:“大官人莫听这些传言,这栝苍山这么多年来,能有上百土匪的山头就算是大山头了,这朱山坳就算是把所有的随从都拉出来,横竖凑个千把人便是到顶了,这些话都是拿出来吓唬人的!”

秦观点点头道:“我们自然不会受此消息影响,但问题却是百姓不懂,易于慌乱,而且也保不准知州、通判他们会不会相信。”

雷雨他们这次来城内是请客吃饭的,所以都没带兵器,但好在秦宅里平时备了一些,他也就因地制宜地针对宅内情况,作一些必要的防守安排,以防最坏情况的发生。

就在下午,李通判与吴都监突然登门拜访,他们俩神情紧张,一进屋就坚决要求秦观屏退左右的雷雨等人,之后一开口,就说了一句令秦观大惊失色的消息:

“张知州逃跑了!”

原来,城门口的衙役将山匪的劝降信送过来后,张康国看了后的脸色就大变,他却没有通知其他的官员,只是迅速叫来自己的幕僚来商议对策。

几个人凑在了一起,一看劝降信,当场就吓瘫了一半人。剩下的人只会向张知州提及他们已经是得罪了厢军,所以此时就算是赶紧对外发出救援信,估计这一时半会也不太可能会有援军过来。而且自己这边更是十分清楚,现在的处州城,根本就是一个无设防之城,没有兵没有将,到底能靠什么守城?这几个人竟然是一点点章程都商量不出来。

于是,张康国便直接拍板决定:小命要紧,提前逃跑吧!

时间紧迫,这几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打包了个人财物,化妆后陆续从北门出城。张康国倒在公堂之上留下了一封信,在里面说,自己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亲自去杭州请求援军,所以他走之后,便由李通判全权接手州城的事务。

其实这就是弃城逃跑。

等李通判与吴都监在得知了衙役们传说的南城门发生的情况,立即赶到了州衙来询问知州的决定,等进了大厅却见不着人,先是让人去后院去请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回头再找才发现此信,一时之间,竟无主张,倒是吴都监提醒他可一起来找秦观商议。

“这知州逃路了,通判便为这一州之长,不知致远兄属意何如?”秦观先问李通判的态度。

“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为一方父母官,即要护得一地百姓之平安。李尧无他才,愿与处州之城共存亡。只是眼下城内无兵无将,如何应对这山匪来袭,还望少游兄以教之。”李尧一脸郑重地说道。

秦观再看向吴都监,他也一并拱手道:“本官空有报国护民之心,怎奈胸无良策,久闻少游乃京城名士、江南知兵世家,如能不计前嫌,救我处州百姓于水火,本官愿为少游牵马执镫!”

秦观有些被其感动,但他却为难地说道:“吾非不愿行这护民之举,只是,只是眼下吾还只是一个罪官的身份。”

李尧见其态度松动,立即道:“方才少游也说过,如今知州弃逃,这处州城中,本官即为一州之长。只要少游兄肯出山,我即升堂任命少游为处州巡检,勾当处州军兵事。虽从官职上要听从吴都监调度,但我二人已说好,给予少游兄在城防作战中的完全之处置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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