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战争法则

残酷而血腥的战斗迅速结束,赵驷则派出数名斥候兵继续侦察外围情况,防止会有援兵或其它意外情况的发生。

秦刚则开始检查自己人的损伤情况,结果令人非常地惊喜:

一开始只有两人是被对方那一轮的骑射弓箭擦伤了脸颊,然后便是前两排的枪兵中,有三人因为马匹直接冲到枪尖上时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伤折了胳膊,还有五人在围攻落马后的西夏兵被其反抗而有了几处轻伤。

总而言之,此番与西夏骑兵的遭遇战,绿曲亲卫兵中仅有七人轻伤,另有三人稍重,而并无一人折亡。

在安排对伤折胳膊的士兵进行治疗之后,林剑带人开始打扫战场,清点自己的战果。

这批西夏的打草谷兵,一共三十二人,却带了至少七十多匹的战马。

西夏兵中,直接被神臂弓射死六人,而因拥挤在阵前摔死或是被自己人的马蹄踩死的竟有八人,之后冲击中直接被长枪扎死以及落马后被扎死、砍死的的共有十一人,最后受伤及下马投降的还有七人。

也就是说,三十二名西夏兵,死二十五人、投降七人。

而此战之中,最大的收获便是战马了。除了那些在冲击中直接被长枪扎中死亡以及相互撞击再被扎被砍而重伤的八匹马以外,绝大多数的马匹都被缴获了,少数过程中惊散的马匹,还会因为习惯聚群的原因重新跑过来,所以这次他们缴获的战马竟然能有六十匹之多,这对于目前极度缺少马匹的秦刚他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这里,有一半以上的马匹并没有用于冲锋,当亲卫兵把它们都拉过来之后,便知道了原因:它们的身上装满了这些西夏兵在先前打草谷时四下抢劫而来的各种财物。

有些马身上驮着一些粮食,更多的马身上都绑满了各种包裹,把它们打开,里面直接的金银铜钱以及贵重首饰并不是很多,大量的都只是一些家用的铜锡器具,稍好一点的布匹衣服,甚至还有一些孩童的玩具。重要的是,许多东西上面还不同程度地沾染着血迹。

很明显,这些财物并非掠自于官府,也不会来自于什么富人财主,而是直接掠夺了那些处于生存边缘的贫民百姓。就算是那些背负粮食的袋子里,白米极为少见,多是一些黑面、粟米、黑豆之类的杂粮。尤其可恶的是,在这些西夏兵劫掠的过程中,但凡有人反抗,便会被他们残忍无情地剥夺无辜的生命。

这些沾着点点血迹的衣物、器物与粮食布袋,就是一份份的控状,控述着这群西夏禽兽的斑斑野兽般的罪行。

秦刚看得是怒不可斥,立刻命令将那七名被俘虏的西夏兵押了过来,自己跳上身后的马车上面,立刻便有亲卫吹响了集合的哨声,所有的士兵都迅速靠拢过来列队站好,而原本也在帮忙打扫战场的孩子们也效仿着,在两边排队站定。

秦刚冷峻着脸,扬声说道:

“我们来到这里,为的是要进行一场维护国家利益、保护自身安全的战争。在这场战争的双方,我们的士兵、西夏的士兵,都是为了各自的国家与朝廷而战斗。所以,不可避免的伤亡,本应该就终止在战场之上。对于所有在战场上放弃抵抗、无条件投降的敌方士兵,也就是像我们眼前的这七名俘虏这样,我们理应宽容甚至善待他们,这是我们来自于仁义之邦、文明之邦的基本要求。”

跟随秦刚而来的绿曲亲卫兵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西夏兵,但是少数几个跟随着赵驷的西军老兵,以及两边的那些孩子们的脸上,却是开始露出了一点点不太接受的表情,只是他们慑于秦刚的威信,并不敢出声说什么。

但秦刚只是稍微顿了顿,便继续开口说道:

“只是,这一切都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大家都应该是遵守战争原则的真正士兵,大家所有的战争行为,都应该只是针对于对方的士兵,而决不能是平民!所以,当这群西夏士兵,把战斗的对象,从我们的这些大宋士兵变成了无辜的大宋平民,把战斗的目的,从维护国家与朝廷的利益,变成了为自己掠夺财富之时,他们就不再是普通的军人与士兵,而是无耻的强盗与畜生!”

秦刚举起两件沾染了鲜血的衣物,愤怒地说道:“这些强盗与畜生的手上,沾满了我们大宋普通百姓的鲜血,背负了累累的血债,对待这样的人,我们需要遵守什么大国的礼仪与文明原则么?”

“不需要!”众人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怒吼声,尤其是那些对着西夏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孩子们,他们都开始疯狂地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原来,他们误解了这位年轻的知军,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家仇国恨,他正在为如何惩治这些不可饶恕的强盗们设计好坚不可破的逻辑!

原本就跪着的几名西夏俘虏们,虽然未必完全听得懂秦刚说的是什么,但是却从周围人被秦刚激起的仇恨与怒火中明白了自己的命运,竟是一个个地瘫软在地上。

秦刚双手从身后“唰唰”两下拔出两柄常备的锋利匕首,大声对着两边的孩子喊道:“有没有想给自己父母报仇的娃!这里,一共可以给你们七个人的机会!”

“我来!”还是那个虎子第一个站出,随之后面也陆续跟出来六个稍大一点的孩子,都是红着眼睛,踏着坚定的步伐跟着走过来。

虎子第一个从秦刚手里接过了匕首,走到了第一名俘虏那边,不顾对方惊恐地哇哇乱叫的西夏语,毫不犹豫地一声大叫“去死吧!”便使劲地捅入了对方胸口,匕首相当地锋利,虎哥一下捅入之后,对方便抽搐了几下之后,没有了声息,而虎子因为个子不高,在拔出匕首时,对方胸口喷出的血液,便溅了他的一脸,而他则一把抹去满脸的血迹,毫不顾忌地高举起手中的匕首,前面的士兵纷纷为其叫好!

虎子带了头,后面的几个孩子便受到了极大的鼓励,纷纷接过其他士兵递过去的匕首,每人选中一名俘虏,不管对方是否在拼命地挣扎还是各种胡乱声音地喊叫,上前之后或是捅或是扎,陆续将这七名罪恶的西夏强盗尽数结果在了阵前。

还有动手之后的孩子跑到路边,朝着远方跪下后喃喃自语,大约是向死去的父母亲人汇报自己刚才已经手刃了一名西夏的禽兽之士兵,为他们报上了仇。

秦刚看见眼前的这七名俘虏被尽数处理完,便继续对站在面前的众人大声喊道:“众位儿郎,现在我宣布,来袭西贼骑兵,凡三十二人,尽数全歼!”

“全歼!全歼!”众人皆激动无比地喊叫了起来。

“经此一战告诉我们,凶狠无比的西夏人,在我们绿曲亲卫兵面前,同样是不堪一击的对手!同样是被我们战无不胜的勇士们踩于脚下的死尸!而我让你们对于这些俘虏后强盗的处置,更是想真正地告诉大家:这里已经是战区!什么是战区?就是战争的区域。在战区,只会遵循最简单、直白的是非法则——凡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凡是对自己的束缚,就是对敌人的纵容。所以,我希望你们从今天开始,必须得牢牢记住这一点。”

“除此之外,你们相对于马上要见到的保安地方的禁军不同,他们是由朝廷供养的正规军队,而你们,是由我发放饷银的私兵,是我秦刚在这战场上的亲人与手臂。我将你们从江南带到这片风沙凛冽的土地,一起面对无情而残酷的战争洗礼。所以,我希望你们无条件遵守我的指令与安排,因为,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活着离开这片残酷无比的土地!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满载着功勋与财富,回到你们的家乡!”

一旁的赵驷更是听得感慨万分,他回到西北的目的非常地明确,就是要查找到当年陷害并导致他十几名兄弟丧命路上的那名都虞候。所以他感恩于秦刚给他的这次机会,在动身之前,他对那些与他一同回来的西军战友说过,到了西北之后,除了报仇,他们的性命便都是秦刚的,都是从未存过想要活着回去的打算。

但是,他却远远没有想到,秦刚却是将他们的性命,看得是如此之重。

待众人各自退回再作休整时,赵驷过来便是冲着秦刚的抱拳道:“知军平素叫我等练的此阵,没想到对付西贼骑兵竟然如此有效!赵某甚是叹服。”

“也是今天遇到了西贼不多,若是多了,伤亡还是难以避免啊!”秦刚却有侥幸得手的后怕之感。

“知军方才杀了那几名狗贼,甚得吾心,令人畅快无比。但赵某也是在西军待过之人,也知这朝廷极忌杀俘一事,今天是做得爽快了,可是今天的这些人里,咱们自己的兵士还好说,现场还有商旅之人,万一传将出去,知军便是要被朝堂里的那帮昏官们弹劾的啊!”

“驷哥啊!你也说了,你在西北也打过仗。”秦刚却没接他这句话,反问了他一个新问题,“为何我们打了这么多年,总是打不过这帮西贼呢?”

“西贼马多善骑,诡计多端,他们还有旋风炮,他们……”赵驷拼命地想了好几个的理由。

“其实都不是!”秦刚打断了他,“我们输在了规则上,输在了我们自己定的规则上?”

“规则?什么规则?”

“我们的规则就是:兵是兵,民是民。所以,我们大宋的士兵攻入西夏之境,一看,到处都是西夏的老百姓,动不了手,只能退回!可这西贼可恶,平时为民,战时便是兵,所以我们西北征战几十年,这西贼却是越打越多,屡剿屡不绝!”

“确实如此。”赵驷连连点头。

“可西夏的规则是什么?人家不仅是自己全民皆兵,打仗时便全体上阵,而他们一旦攻入宋境,便是杀光、抢光与烧光,就算是最后一无所有的百姓,也尽被其掳为奴隶驱使,甚至编为他们的撞令郎部队,反攻于我。驷哥,你说说,这样的仗,不改变规则,你如何才能取胜?”

“嗯……倒还真是……”赵驷被秦刚说得连连点头。

“驷哥,我再给你一个比方,我大宋是一壶水,他西夏也是一壶水。我只能动它表面的那一层,一旦它的表面一层水少了,朝堂里的白痴们就要让我们住手,说不能动下面的西夏百姓,所以人家一会儿百姓又都是兵了,就又打过来了。而我们这壶水呢?对方可是啥也不顾,千方百计上面又打,旁边又扎洞,底下又钻孔。几年下来,我们已是千疮百孔,最后拿什么跟对方打呢?”

“他娘的,我说过去那些仗怎么打得那么憋屈呢?原来是知军你讲的这个道理!”赵驷一拍大腿,算是彻底听明白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很简单,如果不能让对方按我们的规则来打仗,我们就按对方的规则去打!别人的兵我管不了,但凡是我秦刚的兵,就掌握一条规则,进入西北,非我即敌!这条规则,便是我绿曲兵在西北的存活之道!”

“原来知军此意竟然如此深远!赵某牢记于心!”赵驷心悦诚服地记下。

“驷哥!”秦刚拍了拍赵驷的肩膀,“你我在生活中便是兄弟,所以各种事情,我便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在官场战场之上,你我便为上司下属,其实更应讲究沟通交流,这便是我秦刚的带兵之道,也望你能体会理解。”

赵驷却是咧嘴一笑:“知军你莫怪我,先前我却是真的不信你的这个要与所率下属之间的什么沟通、交流。说实话,先前我见过多少带队将官,他们从来没有一人会想到与手下属兵去讲什么道理,无非就是擂鼓前进,鸣锣收兵,令行禁止,号令如一。不过,自从与你一起打仗,便就从未输过,而且皆是大胜与全胜,你倒也给我好好讲讲,这是个什么道理来着?”

“驷哥,这么说,假如有一种可以听你指令自动发射弓箭非常准的木头人,给你一百具,或者一百人射击得并不太准的弓箭兵,你选哪个?”

赵驷想了想,还是选择弓箭兵。

“只要求士兵盲目服从长官的指令,就相当于那些可以自动射击的木头人,射得准就是他们最好的状态。我让你训练士后的时候交待过,在要求他们服从的时候,多给了他们一个‘提出疑问’的权利!知道这个权利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些兵士从木头人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赵驷由衷地点点头。

从训练之后的历次实战中,他已经体会到这一规定的好处。

因为,士兵只要能够理解并明白长官之所以下达这个指令的原因,不论是否认可,但一定会提升执行的效果与达成度。

甚至,哪怕是一个“这是机密,不得过问”的回复,也比不让士兵疑问要好得多,士兵至少明白自己正在执行一个高度机密、非常重要的指令。

为此,秦刚在绿曲兵中强行推广识字,明确规定士兵升职的识字门槛,小队长至少一百字,中队长至少两百字。赵驷原本只能勉强识得几十个字,现在也被秦刚逼得向三百字的标准看齐。军官能识字写字,才会让队伍的信息传递变得更加高效。

例如之前在训练长枪阵时,面对士兵的所有疑问,都能在指令格式里得到明确解答:

“斜举长枪、检查枪尾插地位置要插稳,确保能够抵住前方冲击之力!”

“加快行军速度,我们必须要提前一个时辰赶到!”

“前排完成攻击后立即回头,要给后排士兵腾出位置!”

秦刚硬性要求各级军官在下达指令时,必须采用这种两段式语句,也就是前面一句清晰下达指令要求,后面一句准确表述要求的原因。

士兵就算是有时并不理解后面一句,但他至少知道自己执行前面一句是有理由与价值。

当然,一旦能够理解后面的原因,他们便会把前面一句执行得更加完美。

例如:

“左翼不计代价顶住攻击,确保中军准时展开正面冲锋!”

理解了后面一句的意义,左翼的士兵便会以更加无畏的牺牲代价,为中军冲锋争取到更加从容的准备时间。

在赵驷所有的从军经历中,不仅仅是他这样的低级什长无须要去理解部队将官下达的指令,就连比他再高几级的都头、指挥使都未必明白指令真正的目的与理由。这也就造成了那时军队指挥力低、控制程度不足,从而影响到了最终的战斗力。

无论是在处州大窑村的战斗部署、还是到了之后流求淡水河的登陆,每次战前会议,都曾不厌其烦地召集到小队长一级进行讨论部署,赵驷原本以为是他不太懂军事,想多找些人来商量。可是实际发现,秦刚在具体战术的布置却十分地果断决然,最后才明白,这就是他所要求的指令说明到基层。

“但凡有必要,每一个士兵都需要在战斗之前清晰地明白他的责任、他的义务与他的作战目标!这样的军队,才会是最有战斗力的军队!”

“神居兵、绿曲兵都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所以决不能让他们去成为炮灰。”在继续行进的路上,秦刚与赵驷在交流,“还记得我最初与你交流过的‘特种作战’的思路吗?在接下来的战场上,我决不会接受拿这些兵去与西夏人作任何的数字交换。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们应该成为我们作战思路的种子,去影响整个关西地区的所有军队。”

过了直罗镇,再往前的道路便分了两个方向,向西北沿着洛水方向而去便通往保安军,而向正北方是去延安府的大道。

就在分岔路口的一个休息集市,秦刚一行人马就见前方远远地过来一名官差模样之人,高声呼叫:

“鄜延经略安抚司信使,有要事求见秦知军!”

来人虽然身着官衣,极像官府中人,但前队的士兵显然吸取了教训,依旧是十分谨慎地拍马上前先行拦住,再查验了他所拿的金牌、手书等物后,才带到秦刚的面前。

见到秦刚,信使便十分恭敬地说:“吕经略正在延安府召集鄜延路各州县官员前去商议重要军情,得知秦知军会路过此地赴任,便差小的在此等候,请秦知军随我直接去延安府,其他人等可以先行去保安军。”

“信使的凭证我是检查过了,可这边境之地,你又怎敢肯定我就是秦刚呢?”

“哎呀!秦知军是在说笑嘛!”来人有点无奈地说道,“秦知军的亲卫兵的威名,自进入陕州后便就一路传来,还有途中宅心仁义地收容了如此众多的孤儿。像您这样的队伍,全鄜延路、就算是整个西北也找不出第二支啊!”

说到了最后,那信使还羡慕地看了看这支部队中几十匹的雄骏军马,当然也不敢多问。

秦刚也不愿他继续关注这个,便换了个话题打断对方的观察:“那好。可否告诉本官,吕经略使如此着急召集的重要军情为何事?”

“西贼游兵骚扰甚重,吕经略使拟策划全路进行反击,请秦知军快随我去延安府,知军的随从可先去保安军接手当地事务。”

吕惠卿如此着急,秦刚也不好不听从,只能带了几个亲兵便随信使一队前往延安府。

延安府原为延州,元佑四年时升为延安府。在它的正北方,就是决定着宋夏攻守之势的横山东麓。

只是目前的横山,主要还是被偏向于西夏的蕃人部落所控制,而宋兵只能由东向西,按绥德军、延安府、保安军、庆州、环州以及泾原路的镇戎军一线,进行相对保守且被动的防御。

吕惠卿在其它诸多回京努力均失败了之后,便清醒地知道,凭借他已经恢复了的资政殿大学士的馆职与从三品的正议大夫的寄禄官,只要他能在边境立下一个泼天的大功勋,以彰显出赵煦亲政之后、绍圣年间的煌煌战功,那么也就没有谁能够制止住他回到朝堂中心的脚步了!

所以,现在的吕惠卿,比任何人、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着与西夏之间爆发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并让这场战争成为自己重新崛起的重要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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