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死战金明

应该说,吕惠卿还是有点实干精神的,他让器作院按图纸复制生产出来的上弦机,不仅质量都还不错,而且还能在大战爆发之前,至少也给北部临近边境的各处县寨都配足了所需之量,其中自然也是包括了金明寨。

而且昨晚秦刚跟着张舆看了一圈,寨中的粮草与箭支储备,比起顺宁寨只多不少。并且金明寨是完全的军寨,寨中除了士兵及部分家属之外,几乎没有平民,这也会大大减轻守城时的内部物资消耗。

此时,城头负责防守的都已经换上了秦刚带来的士兵,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已经经历过顺宁寨的防卫战,对于接下来他们将要采用战术战法都十分地熟悉且自信。

一百五十步、一百步、七十步……

西夏士兵在踩着战鼓声声的步伐,努力地推着云梯车与防护自己的驴车而向城墙前进时,突然发现头顶上不再有前几天迫不及待的弓箭射击,但是如今城头莫名的沉寂,开始让有些人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几天在顺宁寨下的可怕经历,甚至开始还有军官反复地询问周围的人:“使劲闻闻啊,看看有没有那种奇怪的味道!”

而与秦刚站在一起的张舆,已经先后四五次地打消了自己想要催促或指点他赶紧行动的念头。说不出为什么,有时话都到嘴边了,但是一看见秦刚那张虽然十分年轻、但却有股莫名的自信的脸庞时,他也就很自然地闭起了嘴唇。

西夏兵的炮车已经开始将石弹抛射到城墙上了,而正因为秦刚的手下选择在这段时间里不响应、不露头,而让这轮攻击显得格外地苍白无力。

心中总是有点忌惮之心的西夏兵索性不再去费力地折腾那种没啥太大攻击效果的炮车,在军官的催促下,开始一齐发力呐喊向城头奔去。

他们终于已经进入到了五十步的距离范围,这是足够神臂弓破甲的距离。

随着开动运转的上弦机,城头三十人一组、三组轮换,极具规律地起身、瞄准、射击,然后回头去上弦机处更换上好弦的新弩弓,而后面的一组则毫无缝隙地跟上。

此时,城下的西夏兵则真正感受到了在顺宁寨的那股弓弩杀气,突如其来的箭雨在一瞬间出现,而走到这个距离的西夏兵开始悲哀地发现,他们现在恰恰处于一个最无力、也最危险的地段,前后都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物体,而如此近的距离上,即使是自己身上所披的铁甲,也无法阻挡尖啸而至的弩箭穿透而过,更不要说是大量只是皮甲、甚至无甲的撞令郎们。

虽然今天的攻城过程中,城头发起的攻击来得时间最晚,但是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之内,对于城下进攻队伍的收割效率却是比以往高出了一倍以上,以至于在后面掠阵的西夏军官们,在恍惚中感觉,似乎自己只是驱使了一批尸体走到了城下,再统一地扑倒在地上结束。

不断的擂鼓声中,西夏军队的步伐一旦开始,便不会结束,倒下去的人虽然多,但随即跟上去的人则更多。

在多花了几乎比往日多上一倍的时间之后,终于有三四辆的云梯车靠上了城墙,但是竟然停了那么几息的时间,没有人敢立即开始往上攀登。

在云梯下方军官的大声喝斥之下,开始有了畏畏缩缩的几个攀爬人员。因为经历了前面的箭雨之后,大多数的士兵都已经肯定,今天在城头上守着的,已经是顺宁寨时他们所经历的那场恶梦,所以,在他们胆战心惊地往上爬时,也在不断地探头观察,担心着随时可能会出现那种用木勺往下面浇洒神秘水油的人。

当然,在爬了一半的距离之后还没有看见这些人的出现之后,云梯上的西夏士兵们开始有点庆幸了,也许,在这金明寨中的宋兵并没有掌握那种可怕的水油?又也许,我们这次的攀爬速度已经快得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当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之后,他们才发现,刚才的想法是多么地可笑,战场上的这种侥幸又是多么地不靠谱:

眼看着距离城墙已经不远,几乎再快速爬上几下就可以翻越而上的时候,城头的城垛之处只是出现了三个手持奇怪的长铜杆之人,这些铜杆的头部还跳动着一丛在白天看得并不清楚的火头时,已经爬在云梯最上面的士兵开始有了莫名的恐惧,甚至有两个人直接选择了放弃而转身便跳下去。

一瞬间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将充分证明第一时间选择纵身跳下去的两个人的明智选择:

伸出来的铜杆头部突然就喷出一条从未见过的火光,由上而下,宛如一条凶恶无情的恶龙一般,转瞬就笼罩住了云梯的大部分,而在此时,无论是在云梯上部的西夏兵,还是地上正在准备登梯的士兵,一旦被火龙所舔上,便立即成为了它们新的载体与传播者,到了这个时候,即使是现在开始果断地从半空中跳下去的士兵,已经无法再拒绝掉自己身上所引发的大火,而陷入了无比恐慌与惊惧的他们,迅速地成为了这种恐怖烈火的传播者,从云梯上带到了云梯下,从云梯下又一下子带到了所有聚集在城墙下方的所有士兵中。

而其实此时的城头,不过只是三柄神火枪的第一次露面,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次喷射,就已经完全镇住了场面,三支神火枪的首轮发射,基本上封住了此时刚刚能够靠上城墙的云梯车。而在一开始就有点不太放心的喷火兵,又对着每一处梯身再多喷了三四下,以确保火焰能够完整地将其包裹住,并再也无法让任何一个勇士可以沿着这种烈火笼罩的火梯之中继续向上攀爬。

无论是城墙下的待攻士兵,还是远处指挥的将领,在这种情况下都已经惊讶地傻住了?

这种能够喷吐火龙的铜杆头到底是何神物?

就在大家的震惊之中,火龙席卷于云梯,开始熊熊地燃烧着,而对此束手无策的西夏士兵,除了四处躲散、一旦身上着火之后,除了满地地打滚之外,唯有带着无法熄灭的大火,挣扎着跳入到并不很浅护城河的河水里,而在这种情况下,另行淹死的人数也在不断地增加着。

所有人都开始无力顾及的那些云梯,便在城墙下面慢慢地全部燃起、最终而开始烧断并直到完全烧毁成可怜的残骸。

而完成了自己任务的喷火兵非常从容地退开并离开城墙垛,而先前的弓弩手则继续上前。

不过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不再是进行原先那样的密集齐射,都是从队伍中精选出来的神射手们,开始从城墙头上小心地探身出去,对准着城下的西夏士兵进行精准地点射猎杀。

“铮!铮!铮!”此时射出的弩箭并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密集,但是这时几乎每一支弓箭的射出,都能准确无误地射倒一名西夏的士兵。

“哗!”前面的西夏士兵的心态终于崩了,登不上墙,又只能无奈地待在城墙下被其精准射杀,这种绝无胜算的进攻,使得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回奔跑。

“站住!不准后退!不准逃跑!”西夏军的督阵部队大声地喝斥并警告着,当发觉这种口头警告根本没有效果时,便开始对准回撤的西夏士兵进行无情地射击。在遭遇到自己人更加猛烈射击后的西夏士兵无奈只能重新调头再度冲向城墙时,城墙上方开始恢复了最开始的大面积箭雨的覆盖。实在顶不住的西夏兵这次连城墙底下都没法跑到,于是再回头逃跑。

于是,城墙正下方的一片地方,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两边箭只的共同绞杀现象,而一直到了这批撞令郎完全地倒在了这片战场区域之内。

张舆看呆了,到了此时,他开始相信这贝中撒辰是这秦知军手下败将的说法了。当然,他更关心的是那种被他们称之为“神火枪”的武器,从他的角度看去,能够清晰地看清楚这种武器的后半段还有着皮囊、唧筒等几个组成部分。

稍后,其他几处城墙的战报传来,大抵相似:西夏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云梯车彻底失去了效果,唯一还可以创造战果的,也就只有他们匆忙打制的、用用就会逐渐损坏的炮车,但是这种炮车的准确度实在不敢恭维,又何况是随时可以借助于城墙墙垛、巨木盾牌以及其它各种器械防护的宋兵呢?

贝中撒辰这时开始隐约地意识到,把秦刚所率领的保安援军放进金明寨中,可能是他这次所犯的最大错误。

而在此之前,他甚至都已经给小梁太后那里送去了报喜的战报,声称自己已经将保安知军派来的援军骗入寨中,今天一役就能全寨攻下,以洗前耻。

而现在的战况,他将作何解释呢?

随着这一批的攻城士兵的尽数死亡,寨墙之前的阵地开始安静了下来。而燃烧了多时的云梯车也终于支撑不住原来的架构,带着不减弱的火头“咔嚓”一下子坍塌下来。

张舆已经说不出太多的话,只能以满腹的钦佩化为对秦刚的大拜之礼,道:“秦知军用兵如神,此等守城之具、守法之法,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对守城的关键之点更是掌握得精准无比,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刚摆摆手道:“诶!本官也是剑出偏锋,想那西贼诡计多端、又极其悍勇,这守城之策,当不得一点马虎,接下来还需张崇仪与我同心协力,方可大败此敌。”

结果,眼前战场平息了一段时间之后,西夏士兵再次发起了攻击,而且这次,发现他们明显推上来的各式车具更多了一些,而且许多士兵在推进到可以向城墙上方进行弓箭攻击的位置后,就放弃了继续攀城,而是借助于驴车、望楼车等装备,在城墙下方筑起一道相对可靠的防御阵地,开始与城上进行弓箭对攻。

虽然说城上城下的弓箭对战中,绝大多数死伤的都是城下士兵,但是毕竟不比原先几乎是一边倒地对下屠杀,慢慢地已经开始给城头上的士兵带来了一定的伤害。

这时,张舆开始主动带着城下原先休息的守军登上城头进行增援,他大声喊道:“另外三面城墙已经先后停止了攻击,西贼这是孤注一掷,要用全部兵力进攻北门了!”

果然,北城门外的西夏士兵越来越多,甚至随后还把那里的大量器械尽数向这里推进,虽然在神臂弓与神火枪的配合之下,西夏士兵抛下来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以及器械的残骸堆在了城下,还是无法踏上城墙一步。

但是,此时的秦刚看着城墙下方的形势,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金明寨的寨墙虽然改成了砖石水泥结构,但是总体高度却是不如顺宁寨,这就产生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目前烧毁、垮塌在北城墙下的各类器具再加上死在那里的西夏士兵的尸体,已经逐渐垒起了一人多高的高度。

难道,贝中撒辰的身边有人出了这样一条恶毒却又极其管用的计策吗?

秦刚立即向张舆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而另外三面城墙的攻击停止,也是的确佐证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果然,从下午开始的进攻中,几乎每一个冲过来的士兵都随身背了一包黄土,到了城下,不管任何事情,先把黄土丢下,而那些原本用来掩护进攻士兵的驴车,此时也会在里面装上了大量的土袋,一旦到了城墙下方,就开始一包一包地向外丢出来。

至此,秦刚与张舆在城头已经完全确定:西夏兵开始非常明确地实施积土攻城法了。

积土攻城法,顾名思义,就是堆积泥土,慢慢在城下堆出一个平缓的斜坡,然后自己的骑兵就可以直接冲上城墙了,这种攻城法需要两个前提条件:第一,城墙不高,第二,已方人数众多。而恰恰现在的金明寨前,这两个条件都满足。

到第一天晚上结束所有的进攻之时,北城墙前已经有两处最高的地方,已经堆起到了城墙的一半高度。

不过到了夜里,秦刚悄悄派了几十名士兵垂绳下到城墙外,先是将西夏兵运来的袋土奋力铲挖掉一部分,又将死尸身上的兵器铁甲类不可燃烧的东西搜罗吊上城墙,最后便在那些木质器械以及死尸身上喷洒神火油后,财撤回到城头后,扔了一只火把下去。

大火燃烧到第二天凌晨,高度至少下去了一大半。

第二天,随着贝中撒辰派出了更多的擒生军主力,其中还有许多人身披及手绑湿布,冒着云梯上的火焰,竟也能偶尔地突破跳上城头,反反复复地被城头上的披甲禁军打退。

这一天晚,城墙下的堆积的高度又过了一半了。

而在夜里,金明寨守军在城墙下的清理工作无法像第一天夜里那么顺利了,西夏军也乘黑在附近埋伏了弓弩手,对城下清理的宋军进行了反复地骚扰与攻击。

虽然最终还是能清理掉了一定高度,但终究还是要比第一天堆得高了一些。

秦刚反复评估了一下情况,安慰张舆道:“放心,就算是他们把坡堆平城头又如何?不就只是相当于有了几架烧不垮的云梯车罢了!这两日,从你军中挑选善战之士,随我的亲兵一起学习鸳鸯小阵,让他们上来多少人,便打退他多少人!”

张舆其实在这两日已经发现,凡是攻上城头的西夏士兵,遭遇秦刚的亲兵,往往都毫无胜算。他也算是一个心细之人,仔细观察后便发现,秦刚的亲兵绝不会单独面对敌人,都是至少三人一组同进同退,而对面的西夏单兵则根本就无力应付他们相互配合的攻守之术,往往三两下之后即被其砍翻击倒。

而他手下的禁军,在秦刚安排人进行一番指点与学习之后,很快就领悟并掌握到了这里的诀窍,迅速在城头普及开来。

第三日的傍晚前,城墙外的坡度已经接近城墙垛,一些强悍的擒生军甚至可以凭借单人扛的飞梯迅速翻上城头。

只是此时的城头禁军已非往日之兵,原本的步战就是宋兵的强项,更加上现学现用的小阵配合,凡是攻上城墙的西夏士兵,都无一例外地被一一击杀或击退。

而且这次西夏人所堆积起的坡道并非完全由积土构成,基本没有办法跑上骑兵,还只能是由步兵冲上来,所以威胁并不是太大。

一时间,北城墙处,城上杀声震天,城下血流成河。

西夏人多狡诈,虽然眼下的形势明显看得出他们是集中兵力全力攻打北城,但张舆对其它三处城门的防守仍然不敢放松,每处都只抽调了一半的人手来支援。

第四日晚,西夏兵无奈退去。

至此,金明寨禁军伤亡过半,保安军过来的一千重甲禁军,伤亡三百,秦刚的亲卫营,此时已战亡七人,受伤失去战斗力的三十几人。

当然,他们让西夏兵付出的代价则更大,估计贝中撒辰此时手里可调度的兵力不过超过一万人了。

秦刚与张舆站在城头,张舆的身上的盔甲早已遍布了鲜血与各式砍砸痕迹——在下午最激烈的时刻,他也好几次地冲到了城头防御第一线,迅速解决了好几个差点被突破的防线。

“张崇仪觉得,西夏兵今晚有可能趁夜偷袭吗?”秦刚突然问道。

张舆愣了一下道:“都打成这样了,他们还有能力偷袭?”

“好!张崇仪是久战老将,尚且如此认可,那么是否可以说,对方现在也不太相信我们还有能力趁夜偷袭?”秦刚推理说。

“应该是吧?这……”张舆突然一个激灵,“秦知军你不会是想要在今夜去偷营吧?”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既然彼此都想不到,那就说明这是最好的出手机会。”秦刚边说边拍拍身上的盔甲道:“也披了这么几天的甲,我和我的近卫队也该行动行动了!”

张舆立刻出言相劝,既说西贼眼下实力尚存,贸然行动会十分危险;又说守寨之大事,还需知军在此主持大局。

秦刚则正色道:“记得本官最早与将军说过,金明寨一战,眼前这支敌军不足为患,明天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只是,一两天后,一旦其粮草被焚、后方遭袭的消息传来。延安城下的西贼大军回撤至此,以金明寨残存之力,能扛得住几个回合?所以,本官已经下定决心,今夜就将率奇兵袭之,以寻制胜之良机!”

张舆一时难以再语,秦刚又道:“张崇仪手下会有蕃将吧?寻几个懂得剃编党项头发的人过来帮忙吧!”

原来经历前面两次作战,有一队里的什长反馈装成西夏兵时仅仅是换了服装并不够,他们最突出的特征往往在于独特的发型。所以,这次秦刚索性要在这方面下点功夫。

一开始,他的近卫兵们对于剃发一事还有些抵触,秦刚也不言语,自己带头先剃了,于是其他人再无犹豫,纷纷剃成了党项族的那种发型,再换上前几日搜集来的对方军服,众人的眼前,迅速出现了一支二十几人的西夏小部队。

若非是亲眼看着他们易服改装,战场上相见,绝对只能看成是对方的士兵。

“张崇仪,为防止战场上相见时误伤,我们右肩上都会多系一条白布为记号!”秦刚不忘作好这样的预先安排,更是令张舆当下心服,“留守金明寨之保安军,由林剑接替我指挥,并统一听从崇仪使的调度!”

“秦知军保重,如无良机可乘,切切全身而还!”张舆不忘再作劝说一句。

秦刚带领易装之后的近卫队,选择了当下动静最少的西寨门从城头吊下,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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