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约会

秦刚一直想的可能是,郭小娘大约会随王夫人一起到庙里进香,无论是乘坐轿舆,还是步行进庙,大约总是能够在那侧门处的柳树下见到,然后大约便是可以得以说几句话的功夫。

但是万万没有想过她的胆子居然会如此之大,竟然独自一人,女扮男装前来赴约,所以,他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竟然便呆在了那里,半句话后就说不出来了。

“十八叔,他是谁啊?”还是李清照打断了这个短暂的尴尬。

当然,随即又产生了新的尴尬。

“哦,哦,我来介绍一下。”秦刚赶紧掩饰起自己的慌张,只能先指着李清照说道:“这是清娘,是我李师叔的女儿。呃,这位郭兄弟,郭,郭小……亮,是与我一同从高邮出来,来京城考试的同学。”

郭小娘之前也没注意到有李清照的存在,当然也有点意外,但一个小丫头显然也没让她有太多慌乱,而是很淡定地拱了拱手说:“在下高邮士子郭小亮,见过清娘。”

李清照人小鬼大,原先眼睛一瞟,就已经大致看出这位瘦小的书生不像一名男子,此时听到对方声音后,再看看秦刚竟有点发红的脸,竟然很快就明白了是个什么情况。

“亮哥?嘿嘿,亮哥是吧?亮哥好!”李清照歪着头,却绕着郭小娘走了一圈,然后便转过头来对着秦刚说,“我说呢,今天的徐之哥有点心不在焉的,原来是在等亮哥啊!”

“你,你,怎么刚才还叫我十八叔呢,现在怎么又改了?”

“没事,你放心,我懂规矩的。”李清照把刚买到手的青铜酒樽塞入秦刚手中说,“你先帮我拿着,这样啊,我今天就再买二十贯钱的东西,你身上有二十贯吧?”

“二十贯是有的。”秦刚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李清照笑嘻嘻伸手出来说:“那就给我二十贯钱,我就在这里慢慢挑东西。你们的事,我不管。今天的事、今天的人,我什么也没看到,也没见过,谁问我,我都说不知道。怎么样?”

秦刚当下也不扭捏了,干净利落地掏出随身带的银票,数了两张给她,说道:“第一,守承诺,回去不许乱说;第二,守规矩,就在这一块转,结束了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

“没问题!”李清照一把接过银票,立即揣进怀里,笑嘻嘻地摆手道,“哥哥姐姐再见,暂时不必管我。”

此时的一句“哥哥姐姐”硬是把男装的郭小娘说得满脸通红。

秦刚则装作没听到,对郭小娘说:“咱们那边走吧。”

“我听这个清娘叫你徐之?”郭小娘轻声问道。

“哦,这是我拜师之后,老师给我起的表字。”秦刚随口解释了一下,随即关心起了她,“你这身打扮出来,你婶娘可知晓?可放心吗?”

“婶娘给我派了辆马车,只是到了陈州门大街那边,人太多了过不来,我便让赶车的下人在那里等我。就走这边一点点的路。”

如果只说科学知识,包括社会人文领域,秦刚都可以凭借千年之后的知识储备与眼界,不怵于与当世任何人的交往,哪怕对方是宰执、甚至皇上。

但他依然还是有短板,就是对于与女孩子的交往。

穿越前的秦刚,这方面所有的知识,无非来自于小说与影视剧,而在实践方面,始终都是母胎单身,从未真刀实枪地与女孩子交往过。

更不要说此时他需要面对的,是生活在大宋时代的女子。

当然,郭小娘却是这时非常特别的存在:

首先她非常漂亮,更不用说还是秦刚在少年时代就曾暗恋过的对象。用后世的话说,这大约能算得上是梦中情人,此时的约会也能说是终能得偿所愿。

包括在此时,带着郭小娘在庙会的各个摊前转悠的秦刚,第一次真实地体验到内心的那种无法抑制住的欢喜与兴奋的感觉。

“应该就是所谓的荷尔蒙吧!”秦刚的心底突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他又认真地瞥了一眼此时正着男装的郭小娘。

这就是她更加吸引他的第二个重要原因了:

相对于这一时代的其他女子,郭小娘显然非常大胆、甚至与这个时代有些叛逆。无论是在高邮城东三里亭的那次相见,还是如今执着跟到京城来,更如今天这样地乔妆后出来与他约会,私毫没有这个时代女子的扭捏与保守。

秦刚对于自己来到大宋后的爱情对象虽然并没有清晰明确的期望,但却可以先肯定不应该是那种媒妁之言下的相夫教子型,虽说可以体会到属于这个时代的女子的温顺与柔情,但是他更希望两人感情的交流,应该是一种共鸣,而不是任何一人单方面的依附。

因为记挂着不能让此时的李清照跑出他的视野范围,两人便一直在东岳庙西侧这一片区域里闲逛。但是,看得出,彼此都并不在意看的是什么,而是可以与对方一起在看。

“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吧!”秦刚这么在内心里对自己说。

“我听婶娘说了你在开封府打官司的事情,那时你为何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求我伯父帮忙的。”郭小娘的言语中有点小埋怨。

“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开始一点准备也没有,就被带进去了,那时候想找人也送不出话啊!”秦刚说的也是实情。其实还有一点他并没有挑破,这次官司的背后就是新党人士的强力推动,郭知章也在新党阵营,就连李清臣在当时也只选择观望,真要是找了她,估计也无甚大用。

“说到底,还是不该去做生意。”郭小娘认为这是问题的关键,“我听婶娘说过你送来的银霜炭,的确是个稀罕东西,但就是因为稀罕,才会被人惦记,才会有人想害你。你如今还是万事须以考试为重。如果是关于用钱有困难的话,我可以来帮你想办法。”

秦刚心头一暖,赶紧说:“也并不是因为缺钱。再说了,我哪里可以去用你的钱。当真是穷书生需要富家千金资助……”

说到这里,突然发现郭小娘的脸颊又红了,才发觉自己是带着后世的聊天习惯,这些话在当下说得有点过头了,才赶紧止住,讪讪地说道:“我的意思是家里也能提供我在京城考试的用度费用,银霜炭只不过正常的生意在做着,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让婶娘向伯父提过你,说是可以让你选个时间过来拜访一下。伯父这次回京任的是工部侍郎,很得如今的官家器重。你如果能够见见他,一定对你的以后很有帮助。”郭小娘低头说着这些话,想必心里也会知道让秦刚上门拜访会意味着什么。

秦刚点点头,郭知章的情况,他之前通过李禠也简单打听过:为官清廉、做人正直。在司马光执政期间,虽然没有李清臣那样大张旗鼓地维护新法,同样也是坚持上奏“请复元丰役法”,并坚决反对结党营私,以至于之后同样被外贬虔州。所以,此番赵煦亲政要恢复新法,把他调回中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刚应允了等过了元宵就会去郭府向郭侍郎递送拜帖,至少他还是非常认可郭知章的胸襟与做事原则的。

东岳庙门前的摊头五花八门,各种民间的手工小玩意就不须多说了,在众多的东西中,秦刚居然还看到了一样让他极其震惊的东西——爆米花。

宋朝诗人范成大就曾在他的《石湖集》中曾提到上元节吴中各地爆谷的风俗,并解释说:“炒糯谷以卜,谷名勃娄,北人号糯米花。”又在《吴郡志·风俗》中记载:“上元,……爆糯谷于釜中,名孛娄,亦曰米花。每人自爆,以卜一年之休咎。”

当然,这时的爆米花爆的是糯米。此时,玉米还在遥远的大洋彼端,并未传入中国。而老百姓也在日常生活中,发现利用铁釜加热,高温改变谷米内外的压强,从而让谷米实现膨化的方法。

于是每逢年节,总是少不了爆米花摊的身影。

“要不要吃这个?”秦刚指着爆米花的摊子问。

不成想,郭小娘再次羞红了脸,转了过去,既没有点头说要,也没有摇头说不要,关键人还没有走开。

真是奇怪,秦刚咕哝着想想,还是向摊主买了两份,他自己倒也好奇,想尝尝这大宋朝的爆米花是个什么样的滋味。

在付钱后等待的过程中,听着一旁其他客人的议论,他才明白郭小娘害羞的原因了:原来在新年里的爆米花,对于未嫁的姑娘来说,则有着特殊的意义,许多待嫁的姑娘往往会以米花自爆后的形状,来问卜自己的终身大事。

“拿着,亮哥。”秦刚把一包新鲜的爆米花递给她,以提醒她现在的身份可是一个男子,犯不着为这件事情而害羞。

郭小娘这才接过去,当然也被手里的这包香气四溢的吃食所吸引,小心地从袋中捏起一点塞入口中品尝起来。

而秦刚则管不了这许多,大把大把地塞入口中,嚼得咯嘣咯嘣响,并且还对郭小娘说:“郭贤弟,这爆米花一定要这样子吃,才会觉得香。不要像个女孩子嘛!来!”

在秦刚的鼓励下,郭小娘也学着他的样子,抓了不少,再塞了一大口并嚼起来,顿时觉得味道果然是与小口细嚼完全不一样。

米花膨松之后,如果只是一点点地进入口中,便会迅速软化,只是便于消化罢了。只有这种大口塞入后,才会保留绝大多数的松脆口感,两人吃得甚为开心。

还有几处首饰摊,其实能够摆在小摊上所卖的,肯定不会是什么贵重的首饰,大多都是一些用竹木削磨,再涂以彩漆彩线,做工甚为精致的一些小手工艺品,造型倒是比较别致,自是让郭小娘这样的小姑娘看得两眼发直,爱不释手。

“咳!咳!我说郭贤弟啊,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令妹是很喜欢啊?”秦刚便开始提醒她不要太失态。

“哦,是的是的,我想这么漂亮的小玩艺儿,她看到了一定会喜欢。”郭小娘这才察觉。

“是啊!”摊主赶紧接上话,“我这里的东西,都是小娘子们最喜欢的,两位小官人,你们只要随便选几枝回去,都一定是极受欢迎的。”

“那好,你这是怎么算钱的?”

“这样的都是五文钱一枝,这些稍微复杂一点的,是九文钱一枝。”

于是,但凡是郭小娘拿过捏在手里时间稍微久的一点,都被秦刚全部买下,好好地打了一个包裹,可把卖东西的摊主都乐坏了。

付完账,秦刚又习惯性地朝着西面古董区那边的方面看了看。

“你很关心这个小师妹哦!”郭小娘手里提了刚买的手工首饰,看了看他的眼神说。

“哪是什么小师妹。她父亲恰巧是我老师的师弟而已。今天我们也是在庙会上偶遇,方才被舞龙队冲散,我得负责看好她,最后把她送回家。”秦刚赶紧先解释了一句,接着又看着郭小娘的样子,突然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怎么?你不高兴了。”

“哪里有不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郭小娘有点被看破心思,立刻矢口否认。

此时,两人由于在一起又多了不少相处的时间,说了不少的话语,彼此也多熟悉了几分。秦刚便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继续说下去。

郭小娘咬了咬嘴唇,却转开了话题:“你说他父亲是你老师的师弟,也是苏学士的弟子。现在苏学士都已经被外放去了定州。我只是觉得,你虽拜了秦学士为老师,但是这些人都被称之为蜀党一派,如今时局又很是不明,能少往来就少往来吧!”

秦刚听了默然不语。

当然,他十分清楚,郭小娘此时所说这些话并无什么不对,甚至还是站在了他的立场上为他在考虑,希望他能够避开眼前的政治风波,至少也要选择“明哲保身”的策略。

只是,他却知道郭小娘很难理解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来自于一千年后的现代中国,他明白并知道眼下时局中这种新旧党对立、党同伐异的荒唐之处;

他不能告诉对方,苏轼、秦观、黄庭坚等等的这些人,承载了中国数千年的文化风流的精神象征,是任何一个有缘与他们相见的士子都不可错过的相处际遇;

他更不能告诉对方,如若在眼下的时期不去努力地做些什么,去改变一些重要的关节点,华夏文化与中原文明将在可见的十几年间遭遇到近似于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他也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个人命运及机遇,已经开始与秦观之间产生了无法分割的浓重情感。就在此时,老师的文风、老师的思想、甚至老师的抱负与忧思,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秦刚所必须去继承、实现及践想的责任了。

而且,他同样不能告诉对方,此时正在古董摊那边,手握二十贯银票与各位摊主斗智斗勇的那个小丫头,今后将会是中国历史上女性文学家的第一人、以一已之力足可傲视整个唐宋文学的女文豪!

哎!不对,好像那边,女文豪似乎惹出了一些麻烦。

秦刚匆忙带着郭小娘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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