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外,秦刚却是指挥着抬辇與的两个宫女不断加快脚步,虽然里面只是一个小孩,但一口气走了这么多的路,两个即使是特意选出的抬辇宫女也是气喘吁吁,累得不行。
秦刚带着她们转入一条小巷,说是神医就在此处,进了巷子后,两个宫女却有点发晕,这里面怎么是一条死胡同?
正愣在那里时,却是两眼一黑,两人均被秦刚用手法击晕。
不想此时,辇舆中的赵茂一路颠簸着却是醒来了,他一掀舆帘,正好看到两名宫女歪歪地倒下,不禁睁着两只溜圆的大眼睛好奇看着站在那里的秦刚。
秦刚不慌不忙地对赵茂说:“她们累了,先不管她们!大哥儿,认识我吧?”
“认得,你是茂儿的老师!”
“那么,平时玩过什么游戏没有……”借助于赵茂对他天然的信任,以及宫中实在无聊的生活对比,秦刚没费多大多大劲就让这位小王爷相信并认同了:
他们将要开始进行一项极其有趣的游戏。
首先,他看到的那两个宫女玩的是“原地睡觉”!
接下来玩的将会是“变装”,秦刚先将他身上所有过于显眼的各种衣饰以及锦缎外衣都除下来打了一个包带着,然后又在辇舆里寻了一块衬里的素布,在赵茂身上前后设法围成了一件临时的外衣,反正是小孩,好歹也算是能看了。
不过,赵茂却对这一切感觉十分地有趣。
“最后一点,玩这个游戏,我们必须要记得改名字与称呼。从现在起,我就叫你为金哥,而你则要叫我三舅。”
“三舅好,我是金哥!”小皇子深感自已的老师太有趣,如此的游戏简直妙不可言。
“好的,金哥、三舅、去哪啊?”
“去上街!”
“好的!金哥、三舅、到家呐?”
“没有呢!”
……
秦刚将赵茂扛在肩头,就像一对寻常的父子或叔侄一般,一边走路一边逗弄着赵茂唱这种现编的儿歌。实际上,他却是在通过儿歌里不断重复的内容,反复加深着他对新的名字与新的身份的认同熟悉。
当然,秦刚的心底,也在计算着他们离开的时间,皇后前往寝宫的时间,以及他对端王等人反应时间的估计。
借助于内城西北区这里的相对偏僻,却是有惊无险地出了离此并不远的内城天波门。只是出去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是远远传来若有若无的官兵呼叫声。秦刚耳力不错,稍加辨认便听得出是:
“皇城司有令,所有城门严加盘查!核对影像,捉拿钦犯秦刚,不得有误!”
嗯,不错嘛!这个反应算是够快。
秦刚立即拍拍肩头的赵茂说道:“金哥,三舅带你去吃好吃的!你绝对没吃过的!”
“好哎!”赵茂开心地拍起了巴掌。
一时间,皇城司迅速发布了“秦刚宫中作乱”与“劫持越王潜逃”的消息。
这一消息虽然只是最先发布在早朝上,却是立即通过这些朝官的元随、跟班,还有宫城内外的多嘴吏员们迅速传遍了全京城,并如一阵巨大的风暴,迅速席卷各处。有震惊的、质疑的、愤怒的、八卦的、还有早有预感的、忧心忡忡的、幸灾乐祸的、甚至落井下石的。
在某些特定的人群中,它所引发的争议与关注,甚至都会超过了对皇帝健康的担忧。
而在左掖门门口等待着的虎哥、麦秸巷秦宅里的下人,却都是在第一时间就被迅速行动的禁军控制。不过之前秦刚就有过交待,无论他在宫中发生任何事情,他们身为随从下人,只要不在现场反抗、事后又没有确凿的同谋证据,很快就会释放的。
秦湛在四海商行那边,也被开封府的人带去喝茶审讯。而且还累及了全城各家四海商行的店面都纷纷打烊停业,这便闹得所有人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
已经回到家中的李清照,表面镇定地安慰了震惊不已的父亲之后,回到自已房中后,却是默默地流下了不可抑制的泪水。
其实大宋一朝,鲜有连坐的惯例,除非有确凿证据显示为同谋,哪怕是像李格非这样与秦刚有着姻亲之约的官员,只要秦刚最终被定的不是那种可诛九族的重罪,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影响到李家的。
当然,出于政见政党争斗因素的各种打击报复方面的调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城司的缉拿通告、开封府的海捕公文先后发布,一拨又一拨的禁军卫队,还有衙役捕快们,来回疾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不时地执行着来自皇城司以及开封府随后下发的一道又一道的命令。
京城各处的城门,关键的交通要道,还有几乎所有的客栈旅店,在半天之内,都被发到了绘有秦刚画像的海捕公文,一些重要的军官与捕头的怀中,还藏有赵茂的画像,当然,后者是相对保密且较高级别的人才掌有的信息。
一场风暴已经席卷京城,对准秦刚等人的天罗地网似乎已经完全布置完毕。
此时已经到达外城的秦刚与赵茂,眼睁睁地看着自已距离最近的新酸枣门只有一刻钟的距离而不敢接近。毕竟,此时的他与赵茂,即使作了一些伪装,但是当前的外部特征也实在是太明显了,没有外人的帮助,他们极难离开京城。
而且,还有一个麻烦的事情是,一早便被秦刚从皇宫里带出来的赵茂,今天却是没有吃多少东西,经历了这么半天的奔波,已经抱怨了好几次“肚子饿了”,以及“想吃好东西”了。
秦刚只得祭起“望梅止渴”大法,绘声绘色地向“金哥”描述了将会给他带来的一些京城地方美食果子,比如说“水晶皂儿、生腌水木瓜、药木瓜、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这些美食,光是听着这些名字就会觉得一定是口感极佳、回味无穷。
此计果然奏效,赵茂自此变得极乖极听话。
无论是接下来,秦刚背着赵茂,在外城尽可能地避开大街与要道,半凭记忆半靠试探地穿过各种胡同小巷,实在不行时,不惜也做一次梁上君子,在确认安全的前提下,带着赵茂翻墙越屋,前往他所知道的一处情报联络点。
赵茂却对目前所进行的这个“游戏”深信不疑,只会偶尔开口向秦刚确认一下今天晚上能够吃到他所说的那些美食小吃后,便就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在这过程中,终于也被秦刚顺到了一套可以让赵茂换上的普通人家小孩的衣服,还算洗得干净,赵茂换上了也没什么意见。
距离目的地不远的时候,秦刚意外看到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寺庙。
考虑了一下,秦刚还是决定进庙商量借宿。好在这间寺庙香火不旺,在收到了一些香火钱之后,爽快地借给了他们一间客房住下。
安排好了赵茂之后,秦刚便出去了一趟,他先是到了那间情报联络点——姚记米糕店的附近转了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然后又找了几家店铺,终于买到了想买的“赛八鲜果子”便返回庙里。
买来的“赛八仙”一经打开,香味扑鼻,其实一直生在皇宫里的赵茂,由于最早体弱多病,在各个太医的叮嘱之下,饮食非常苛刻,任是谁也不敢让他去吃任何乱七八糟的食物。所以他在见过这些五花八门的街头小吃时,眼睛都直了,再一品尝,瞬间对于秦刚之前的描述深信不疑:“三舅,你真没骗我,太好吃了!”
吃饱之后,累了一天的赵茂,倒头便睡。
安顿好了他的秦刚,却并无太多的睡意。
的确,世间万般烦恼,皆出于莫名的执念。
或许穿越过来的时间太久,周围的环境还是在不断地影响着他,让他在这几年来活得越来越像一个宋人,越来越像一个所谓的“士人忠臣”。
以至于他在这次入京之后,居然花了更多的心思与精力在考虑如何帮助赵煦“立储立嫡”。秦刚觉得,自已似乎患上了一种“穿越者焦虑症”,具体表现为:
虽然始终是以改变历史关键结局为目的,但在一些重要关节点被改变之后,却又因具体进程被改变,穿越者的优势不断缩减而感到各种焦虑,同时对任何有可能会返回历史轨迹的趋势与力量更加担忧紧张。
秦刚之前就十分清楚,一旦赵煦正常去世,而且那时膝下又无子嗣的话,皇位便不可避免地会落入到赵佶的手中。
而这位不学无术、只懂吃喝玩乐的荒唐皇帝即位之后,大宋江山必将在一帮宵小群丑的挥霍之下破碎衰亡。因此,他不惜提前传授太极拳让赵煦强身健体,也更是积累多年研制出青霉素在关键时候救得了赵茂一命,之前更是西平西夏青唐,南宁浡泥交趾,推以海贸布局,缓解大宋经济财政之困,进而也成功地改变了苏轼、秦观等人的命运,争取到了大宋朝堂中的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现实。
只是,任何的政治结果都不会只是一两个独立的现象存在,大宋立朝到了今天,无论是众所周知的尊文抑武、还是有目共睹的武备松驰,直到朝堂中的百官的贪腐奢侈、好大喜功,再到官员之间的党争对立、抱团倾轧,还有充斥一时的投机钻营、颠倒黑白等等现象,就从来没有减少过。
所以,秦刚在一件件顺利的局部成功面前,变得越来越“贪心”:
他既想成为未来扭转乾坤、拯救万民的民族英雄,又想成为当下众人景仰、有口皆碑的贤官名士;
他既想成为昔日偶像、今日亲人身边永远的守护神,又想成为以他们为圆心辐射关联到的所有人的坚实倚靠;
秦刚也曾反问过自已,是否渐渐地也暗暗滋长出了要命的“圣母心”,可是反思之下,他更惭愧地认识到,自已还不如那种迂腐可笑的“圣母”,毕竟,所谓的“圣母”只会追求自已内心的感动,却远远胜过自已在此之前所形成的“既要、也要、还要……”
身为一个穿越者,他所要面对的历史本来面目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端王赵佶、奸相蔡京、巨宦童贯等等一众昏君宵小所共同织就的“丰亨豫大”金迷幻像。
因此,无论他想让尚有励精图治之心的赵煦继续延长他的政治生命、还是布局拥立垂髫之龄的赵茂为傀儡之帝,这些在原本历史时空线中就不存在的事实,根本就不是他该去保卫的目标,也不是他纠结放不下的关键点。
所以,一切皆只是手段,还不是目的!
定位出了错,秦刚势必被卷入进错综复杂的朝堂角力之中,被迫与朝令夕改的各方政客博弈相斗、甚至时不时还要顾忌着那位不到生命最后一刻都不愿放弃手中权力的赵煦的想法,进而一步一步地陷入到了今天这只政治泥潭之中。
其实,真正感到委屈与焦虑的,本应该是端王赵佶以及围在他身边的那群投机者。在无法看清的未来面前,他们至今还在为了各自梦寐以求的帝位、相位以及权位,而挖空心思、处心积虑、更兼是阴谋诡计、外加竭尽全力,包括如今的穷凶极恶、昼夜难寝!
确实该感谢小吃货李迒,他的一句话惊醒了秦刚:既然历史的本来走向就是要向着端王赵佶得位的大方向而走去,也就是说,桌上的那盘美食原本就不是他的,那么为何还要如此纠结于它们的归属,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重新再去叫一桌而已。
其实,相对于已经改变的历史现状,哪怕秦刚只是如之后福宁殿中所议的那般,做一个简简单单的资善堂翊善,那也足以成为端王走向帝位之路上的一根眼中钉、肉中刺,更是会令其寝食难安,一样子会成为他无法忽视且难以撼动的前进阻碍。
只是,秦刚这一步醒悟得过晚,他所没有料到的是,此时端王在宫中势力的雄厚,远出于他的预料。相对于按理说的无心插柳,这一世中端王的有意蓄谋,却带来了完全不一样的结果。除了有向太后毫无遮掩的偏袒帮助,同时也有赵煦自已的失误——老而无用的梁从政,一个回合就被向太后拿下,从而被暗中投诚的童贯党羽借机纷纷上位。
大宋皇宫里的力量相对单一薄弱,所以才会有庆历八年那次荒唐无比的坤宁宫事变,戒备森严的皇宫突然在半夜里遇到叛军攻击,仁宗皇帝初时慌乱不已,全靠现场的曹皇后临危指挥,最终侍卫长王中正携援军赶到,击毙挫败作乱之贼,而所有的叛军居然只是四名崇政殿侍卫而已!皇宫防卫之力的软弱与混乱,由此可见一斑。
有鉴于此,秦刚深知刘皇后与越王继续待在宫中的巨大风险,再加上大宋皇子多是体弱多病,几年之中,随便什么时候搞一出因病夭折,都是外界难以质疑的事情。于情于理,他也只有选择带赵茂逃出皇宫一策。
当然,这与入宫前一天晚上秦湛等人建议的逃离京城完全不同。
其一,之前的逃离是完全认输式的逃跑,尽管可以说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是一旦逃跑,随时会被对手冠以“做贼心虚”、“阴谋败露”等等的污名栽赃,并且对端王接下去的篡位举动毫无制约之力。更不要说,赵佶、蔡京一党,便可以此为由,随时对于与秦刚相关之人以同党之名,牵连打击。
其二,赵茂与刘皇后的分开,无形中大大提升了两人的存活机率。一位是皇后,一位是皇子,作为阴谋篡位者的赵佶在没有把握将他们一并解决的前提下,必然只能对其中的任何一位有所忌惮而收手;
其三,毕竟越王赵茂是当前皇帝的唯一子嗣,更是当之无愧的最正统帝位继承者。把他带在了身边,一旦可以逃到安全区域,这张威力巨大的王牌也足以震慑任何朝堂内外的政治对手。
最后,秦刚是在章惇、苏轼以及向太后等人的面前正常地离开,其后的事情无人知晓,因此在无法抓住他们二人的情况下,绝对无法强行给他定罪。
这便是秦刚当前处境中的万幸。
入夜三更,庙外传来了宵禁的梆子声与巡逻禁军的吆喝声。
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秦刚嘱咐还在赖床的赵茂,可以继续睡觉,万一醒了后也别出房门,安心在这里等他带好吃的回来,赵茂自然答应。
秦刚又拜托了寺里的小和尚后,便就出门去找昨天已经观察过的姚家米糕店。
刚走入米糕店,便有一个机灵的伙计过来问他想买什么。他说想家里想办宴席,想跟店里的掌柜谈一谈。于是,里间立刻走出来一位中年商人模样的人,说自已就是掌柜。
秦刚对着他扬了扬右手,露出了手上戴着的一枚玉面戒指。
掌柜脸色一紧,立即恭敬地说道:“原来是贵客光临,请至后院说话!”
两人到了后院内室,掌柜却没有先说话,而是拿出了印泥请秦刚打开了戒指玉面上的盖子,用露出来的印章面在纸上盖出了印鉴,然后再拿着一本册子仔细地核验后,这才带着歉意解释道:“贵客此鉴是甲等鉴,在下是泽部十四号,也是因为是首回见到甲等鉴,依例必须要小心核验。如今核验无误,贵客有何要求,可随时嘱咐!”
秦刚也不客气,问道:“店里现在可还能正常出得了外城城门送货?”
掌柜的不带犹豫地回道:“ 我这里每日都得出一趟外城去拉回那些农村庄院磨出来的米粉,所以看守这新酸枣门的禁军都是平日里熟识的兄弟,一直孝敬不断,到时候准备一辆拉货的车子出城,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好,那你就先准备一辆出城拉货的车子,过一会儿之后我会再来,到时候你可有办法安排我们出城?”
掌柜的连说没问题,立刻就会去准备。
秦刚出门前为显自然,顺手就在他这里买了一份刚出锅的米糕。
回到寺庙时,负责打扫他们那处院子的小和尚合十说道:“施主回来啦,小施主还未醒来。”
秦刚自然是谢过,只是小和尚一眼瞥到了他手里拿着的米糕,却是有话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