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好议条

其实在李宁一到来之前,秦刚早就通过与乌索董之间的详细交流,知道他一定会过来谈判。所以便针对着他制订了一系列的说辞与规划。

很明显,李宁一陪着萧奉坚出来打猎,原本只是为了拍拍马屁,做好伺候工作。没想到,原本认为非常轻松的一次越境劫掠,却演变成了全军覆没、主将失手被擒。而且这萧奉坚还不是普通的主将,而是南京道留守事萧得里底的亲侄子。

这下子,李宁一怎敢就这么回去?

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亲自过来,把这事情彻底弄清楚并解决妥当,才可能为自己交差。

如果秦刚只是想讹他一笔钱,在这个时候,任是开口要个十万八万贯都是没啥难度的,就算是再多要一些的战马来抵算,都不算是一件难事。

但是秦刚想要的东西,却会是他根本想不到的方面。

而恰巧,在乌索董的描述中,这南京留守事萧得里底却是一个毫无雄心大略,一心只想积累财富、贪图享乐的契丹贵族。李宁一便就是他身边的狗腿子,没什么个人主见,就是靠着吹牛拍马、曲意奉承,才做到了这么一个三司使的位置。

否则,他这个三司使也犯不着陪着萧奉坚到这里打猎啊。

至于南京留守司里有没有明白人这一点,秦刚根本不担心。因为这一次事件的性质决定了,李宁一回去后,一定会与萧得里底尽一切能力来遮掩它:

辽兵三百人越境被宋兵全歼,秦刚有心要是报功的话,都值得一路露布飞捷送进京了。

反过来,这便是辽军的耻辱,而这又是萧得里底的私兵,所以,就算秦刚放乌索董他们回去,这些人的下场也是要被全部灭口,想灭干净的话,甚至还会包括他们的家人。

所以,如果能够把萧奉坚交换回去,这批私兵及其家人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宋军这里的秦帅既然想要,那就直接送给他好了。即使加上那一千匹马,也不过是毛毛雨,一并送过来,算得上亡羊补牢了。

当然,交换萧奉坚的事情,只能算是过错之后的补救。但是后面再谈成的事情,那就得算是李宁一为萧留守那边立功了!

所以,李宁一在离开了宋寨,再渡河回到北岸的一路上,已经在脑海里完完整整地形成了一整套精彩且严密的说辞:

先是萧奉坚如何不慎陷入宋兵重围而意外被俘,这一方面一定要好好形容宋军是如何地狡诈、军力是如何地强大、又如何设置了巨大的圈套、又是如何损失了大量的兵力才达成了一目标。总之,一定要突出萧郎君的英勇战绩与最终的无奈不敌。

接下来,他李宁一在事情发生之后,将会是如何地毅然决定、又是如何地奋不顾身,孤身入营,再接下来便是怎样地与宋将唇枪舌战,从两朝的外交、军事、经济等各个方面,如何地碾压并镇住了对方,成功地谈成了当前这样代价非常之低的条件,达成了换回萧郎君的协议。

再接下来,他李宁一又如何慧眼如炬、准确发现了宋营中的粮食滞销的良机,再通过他的巧舌如簧、威逼利诱,最终为萧留守这里达成了一项“以马易粮”的绝妙主张……

李宁一的这一套措辞的思路,看起来只是极其普通地按照时间发生的顺序而讲,但是他却在这里的中间,巧妙地加入了自己的私货,从而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了自己的头上。

经过一夜的疾驰,李宁一终于能在第二天赶到了析津府。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李宁一先行派了一人赶回留守府,将萧奉坚越境一不慎陷入宋军之手的消息先行报给了萧得里底。

然后,他再于之后的第一时间进府求见。

果然,萧得里底立即召见了他。

走入正堂之中后,李宁一立即扑地而倒,连连磕头求罪:“下官随萧郎君出猎,之前未能细察敌情,之中未能出言规劝,从而导致萧郎君身陷宋军之手,罪莫大焉,请留守降罪以罚!”

萧得里底在之前闻听此消息时,已经大发过雷霆了,萧奉坚是他大哥的儿子,要是出了事情就非同小可了。不过,在发过最初的脾气之后,他开始想知道接下来的处理与应对是怎样的。所以,此时蜷缩在厅中熊皮椅中的他,显得身材更为短小,说出来的话语也更加地阴冷:“降罪的事,放到后面再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着回来见我吧?”

萧得里底如此地镇定,也是基于对于辽宋形势的基本判断。

辽与宋之间目前还是处于和平的状态,就算偶尔出现冲突或误会,只要人没有死,被宋军俘虏的话,人员的安全还是不必太担心的,大不了接下来通过外交途径去谈判要回来而已。

李宁一看到最危险的一关已经过去,立刻跪在下面,赶紧添油加醋地汇报了自己只身谈判、并通过大辽的威名逼得宋军的交换萧奉坚的条件。而且他还极富心机地没有去提是对方索要那些被俘私兵的家属,只是说,渡河作战的私兵,死的死、被捉的捉,既然答应了宋军需的一千匹骏马与三百牧奴,那这些牧奴也就不要浪费其它人,直接把这些私军的家属送过去。正好也免了留下这些人在自己这边成为不安定的因素。

三百牧奴外加一千匹好马,这样的交换条件自然是极其地合算,不过这也符合辽人一向对于宋人的认知。

一是自己的侄子有望可以赎回,二是赎回的条件并不苛刻,所以萧得里底的脸色看起来有所好转,只是叮嘱了一句,这支私军,战死及逃亡了一大半,反正家属也送给了对方,剩下来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价值了,直接处死好了。

李宁一听了这些话之后,心里的担心便基本放下了大半,赶紧趁热打铁地说:“禀告留守,这次在宋境小南河寨那里,主要是萧郎君不辨地形,误中了他们的埋伏,一时不慎被俘。所以下面的士兵担心受责,尽数逃亡。其实下官这次出使,发现这南朝真是无人可用,居然派了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进士过来知沧州,这秦知州胆子又小、又没经验,除了前面所说的交换条件以外。这次,下官还为留守谈成了一笔可以大赚其钱的好买卖!”

“大赚其钱的好买卖?”萧得里底一听便来了精神,整个人的身体开始向外探出,“能有多赚钱,你来给我说说。”

于是,李宁一便顺势说出了宋军那里有意拿出多余的南方粮食用来交易的好消息,尤其是在他的诸多努力之下才达成的“一匹马交换五十石粮食”之惊人优惠条件。

果然,嗜财如命的萧得里底两眼瞬间放光,他及他的家族,在南京道圈了大量的牧场,这黄河以北的土地,要是用作牧场的话,果然是肥美无比,让他的牧马数量得到了迅速地增长。

只是,马多了,自然累及今年的马价上不去。另一方面,大量耕地的减少,却使得今年的粮价从新年过后,就在不断地上涨中。整个析津府的官场上也有人在私下里议论,说这与他扩张牧场的关系很大。

而李宁一带来的这个消息,将会彻底扭转这个极其不利的话题:高瞻远瞩的他,英明神武的知南京留守,用更多的牧场产出了更多的骏马,然后,便在他得力的助手李宁一的操办下,仅用一匹马就能交换回足足有五十石的粮食!

那你们就来算算看,今年在这南京道的所有辖地,新增繁殖的骏马何止三四万匹,而多的不讲,只需要从中拿出一万匹的好马,那便能换回多达五十万石的粮食。今后看谁还敢质疑他的这一牧业优先的发展策略?

于是,他立即同意了这项谈判的意向内容,细节便交给李宁一去全权负责。当然,萧得里底却强调,第二项事宜的前提,应该是建立在顺利赎回萧奉坚的条件之后才可以开展。

李宁一自然是满口应诺,并称:“下官一定会保得萧郎君平安归来!”

其实在他的心底,更是惦记着萧奉坚一旦能够赎回,他可是还有六千多贯的回扣可以拿呢!他才不会让这项交易有任何地闪失。

“你好好办事,此事办成,本留守会向皇上请旨,为你升官加禄的!”萧得里底最后不忘了要好好勉励这个为他用心办事的奴才。

李宁一立即拜谢了离去。

出去时,正好遇见了南京留守司的统军使耶律郭三过来,李宁一立即避让在过道一旁,十分恭敬的称呼了一声:“下官见过耶律军使。”

耶律郭三却是极其敷衍地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把他这个马屁精放在眼里,便是急急地进去见萧得里底。

他今天过来的原因是要为自己先前的一个疏忽之事作些补救。

今年正月,宋朝更换了知沧州的官员,原本这样的事情,身为南京道的统军使,作为对宋最主要的具体军事主管官员,必须要调查清楚对方这一新任知州的底细、以及调整的目的等情况,并向自己的上官知南京留守以及朝廷进行详细汇报的。

只是那时,他刚到南京道,正忙于对于底下军队各部的整顿与收权操作,而底下人初步得到的情报显示,这新任的知沧州秦刚,不过只是一个非常年轻的进士而已,之前的官职是南朝新设的一个所谓提举学政使,想必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所以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安排对此人进行进一步调查底细的安排。

结果一个多月后,上京的北院枢密院却来了一封公文质问,说是去年通过鄜延大战搅得西夏元气大伤、之后又接连收复盐、韦、洪州的宋朝新晋名臣秦刚到了河北知沧州,为何却不见南京留守司这里有任何的消息反馈?

耶律郭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疏忽,竟出了这么一个大漏子。

不过,大多数的官员,在发现了问题的时候,最基本的反应并不是去反思自己的失误以及这个失误所带来的危害,而是先去思考有没有什么证明自己的这个失误不是失误的理由:比如说,这个秦刚并非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名臣,又或者说自己当初已经是考虑过相关的问题了,正是经过判断之后,才有了不需要向上汇报的看法。

至于这个秦刚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真正的威胁,他则完全不会担心,不就是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嘛,南朝的官员能有几个值得让人担心的呢?

所以在过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辞。

见了萧得里底之后,他先把北院枢密院质询之事介绍了一下,然后便针对新知沧州的秦刚,说了一番自己的道理:

“启禀留守,关于南朝的这个秦知州,下官其实早就已经派了人仔细查过他的底细。此人是南朝的一个少年进士,今年不过二十二岁。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都知道这些南朝人好吹牛,喜欢编一些故事来吓人。而且据我调查所知,在宋夏两国的鄜延大战中,真正指挥作战的,是鄜延路的经略使吕惠卿与泾原路的经略使章楶,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善于用兵的南朝名将,只是他们都成名已久,这南朝皇帝也是一个少年人,喜欢吹吹牛、玩玩心理战,就把这两个名将的功劳都安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进士身上,无非只是想借此来打击西夏人的士气罢了!”

这萧得里底此时还沉浸在刚才李宁一给自己勾勒的赚大钱的买卖之中,对于耶律郭三的这些话初时也就根本没放在心上,只是突然听到了秦刚的名字之后,再想起刚才李宁一与自己汇报的事情,不正就是和这所谓的沧州秦知州之间的事情么?光是听着能被李宁一就轻松地算计的人,想来也不像是个聪明可怕的对手,于是便开口赞许道:

“嗯,耶律军使的分析言之有理,想那南朝也是无人可用,放个二十出头的知州过来,何足为惧。南京这里能够有耶律军使坐镇,吾无忧也!”

当然了,关于他的侄子带着自家私军,在东南边境与宋军交战而全军覆没之事,萧得里底当然不会透露一个字,这是他自家的丑事,打不过宋兵,还兵败被俘,说出来,要被全大辽的人笑话的。

而后面的那件事,却是他自家可以独享的发财之秘事,更是乐得要自我宽慰与满足。

至于耶律郭三,自从他到了南京道之后,一直就没有把萧得里底这个所谓的上官放在眼里,此次前来请示,不过只是希望在场面上把之前忘了汇报的事情抹抹平。

对于南边的形势,他目前的重点还是放在易州布防的调整上,希望能够对宋朝的广信军、安肃军、保定军的境内形成一定的压力,再想着在合适的时机里,制造几次冲突,从而为自己捞取一些功劳。

从内心而言,他是极度鄙视这个形似侏儒、猥琐阴冷的知南京留守的。这萧得里底,除了依赖祖上的功德传承之外,又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军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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