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北辽的危机

秦湛陪母亲徐氏过来后,庆幸秦观的病情虚惊一场。不过徐夫人终是借着这次的机会,看到流求的环境后,甚是喜欢,便就下定决心在流求住下了。

秦湛这次过来,初是担心父亲身体,眼下又见父母已经相聚,终是放下了两边的心,同时也记挂起在京城那里的一大摊事情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秦刚也不能在流求多待下去,必须要抓紧时间回高邮了。

他们一并从秦州港启航,海船行至秀州港补给时,秦刚便要在此与李清照作别,他将会从这里换船进入长江,而李清照则由秦湛陪同着继续北上。

秀州的码头之上,有情人终须一别。

秦观的这一次生病,无形中却给了秦刚与李清照二人再一次难得的独处良机,仅是来时海船上的耳磨鬓厮以及共同体会传说中《秦俑》故事里的那份代入感,就足以让二人终生难忘。在到了流求之后,在得知秦观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二人欢喜之余,之间的情感又再度升温,直到此时却要分别,却是愁煞了一对多情的小儿女、洒落了一地的相思泪。

“秦郎,我不想与你分开,我要与你一起回高邮!”李清照此时紧紧地抱住了秦刚的身子不愿意松手。

“傻丫头,你得回京城,别让你爹娘担心,也别让这码头上的人看了笑话!”

“他们谁都不认识,我才不在乎!而且,若不是阿翁的丧期,我早就是你的新妇了!”

“所以啊,我这还不是在丁忧期内么……”

也正是秦刚提到了自己的丁忧,李清照这才意识到了此事的严肃性,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要先行离开的海船。

望着渐渐远去的船只,还有站在船尾不肯回舱的少女,秦刚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比划出了大大的心形手势,却惹得船上的少女流下了更多的泪水。

流求此行,李清照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知道了秦刚那么多的秘密,但是却又总是隐隐地感觉,自己先前对他的了解又非常地不够。

回程所搭乘的这艘海船是专门跑河北航线的,船上的都不是一般的海商。

因为河北只有两个海港码头,一个是浮阳港,那是纯粹的军港;另一个便就是他们要抵达的黄河南流入海口的滨州港,这里可以停泊货船,卸货之后再由内河船只运往大名府。

这两个海港在官府并没有登记,都是由浮阳寨水师以军事理由管控。

之后浮阳寨水师并入了东南海事院,指挥使顾大生也成了制置司的北线副统领。这两处实际上都是在海事院的管辖之下。一般来说,只有被海事院认可的海商,才能从这里转运货物。

秦湛带着李清照便在滨州港这里下了船,他是知道李禠在大名府的商行主要就是在跑这个港口的货物,正想在回去时找一艘他家的内河船来蹭坐,却意外地直接就在码头看见了李禠本人!

“至德兄!”

“哎!处度兄,怎么会是你?还有……清娘姑娘!你们怎么会到了这里?”李禠初是一愣,转而大喜,连忙上前招呼道。

李禠在码头是有自己的商行接待地的,他转念一想,这个码头上的海船都是自流求而来的,自然大致猜到了对方两人的来处,立即招呼他们进了屋详谈。

只有三人在时,秦湛便不隐瞒,说了自己父亲生病,他与秦刚还有李清照一起前往流求探病一事,而且现在秦观病愈,他便送李清照回京。

“哦哦,少游师叔能康复自然甚好。”李禠说着,看着一旁的李清照,心直口快地说,“也是难得清娘的一片心意。哎!若非徐之丁忧,我今天可是要称呼十八嫂啦!”

李清照却是哼了一声道:“湛哥倒是已经叫了我好几天。只怕禠哥这个四叔是当不成了!”

她说的便是李禠曾经代自己大哥李祥为侄女青娘提亲的事情。

“哈哈哈!就是就是,当时我就认为此事极为地不妥。”李禠只能用大笑来掩饰尴尬。

“对了,至德兄怎么自己亲自来码头看货呢?”秦湛赶紧找了个话题岔开。

“也就是你们,我才会讲真话。”李禠却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北边有人找我买武器,这生意不敢叫别人处理,我得来亲自盯着。”

“北边?买武器?”秦湛吓了一大跳,“至德,你可别糊涂啊!这事可不能开玩笑!”

“哪会开玩笑呢!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事我是联系过顾统领,卖的武器都是他帮我从流求调来的,他们拿大头,我赚一点点小头。”李禠讲完后,又安慰秦湛道,“其实你也多担心的,北边辽人私下找我买武器,自然都是他们内部窝里斗,之前徐之不是与我们讲过嘛,这辽人的内斗越多,我们的北边也就越安全嘛。”

其实秦湛也是想到了这点,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道:“找你买武器的人是什么人?对他调查过吗?”

“此人之前一直与我们在天津寨有常规生意往来,姓萧,叫萧海里,据说还真是大辽的皇亲国戚。听说最近是在国内可能受了什么气,就说是要多搞点武器武装加强自己的家丁!”

“萧海里。”秦湛记下了这个名字。李禠这次的贸易,既然浮阳寨的顾统领也是主策划者,想必情况也会被秦刚掌握的。秦湛只是计划着回到京城后,得从自己的情报网里联查一下,预先了解并掌握一下此人的其他动向。

不过,正如李禠所讲,给辽国的这种皇亲国戚卖点武器,而且都是一些刀剑盔甲之类的常规武器,并不是什么大事。

流求在满足了自身部队的装备之外,一直在向高丽、倭国搞这种武器的出口贸易,并且由于在冶铁技术上的领先,利润收获一直不小。

而像是轰天雷这样的火器,自然是严格限制、禁止贸易的。

李禠则热情地将自己过来时的专船让给了秦湛与李清照,说是这次是第一次的武器交付,他得亲自押送到天津港,所以回去还需要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让这船先送他们去大名府,而且到了大名府之后再去京城的马车之类,都会由他一并安排妥当。

就在秦湛等人离开后的第三天,辽国那里采购的一批流求武器终于到港了。因为毕竟是非常敏感的武器,需要在这里卸货,然后打包伪装成粮食、布匹以及酒水等货物的包装。

为慎重起见,在外围还要放置一些真实的常规货物,再重新装船,运往天津港。

时值冬月,离渤海封冻的时间不远了,此时这里的海船要比往常更多了一些,大家都在趁着这最后的时节,再多运一两趟的货物。

由于秦刚之前所打下的良好基础,天津港已经成为北方宋辽边境上大家心照不宣的特殊市场。彼此官方的地图上,从来没有它的身影与标识,而进出这里的商人与商行,都与彼此的官府以及边境军队有着深厚关联的特殊群体,尤其是辽国那边,若不是与南京道留守府里有着足够的关系,根本就不可能到这里来进出货物。

李禠尽管在这次交易协议签订之前,得到了对方对货物进入天津港时绝对安全的保证,但是在海船开始靠上码头,并看到栈桥上辽国的官员与士兵时,还是有一些的紧张。

就在辽国士兵上船检查货单时,李禠连忙让人递上,同时还在里面夹上了一片成色十足的金叶子。

辽国士兵一看货单,却是变了脸色,居然立即将货单连同金叶子都退还了过去,十分客气地说了一句略嫌生硬的宋语:“萧郎君的货,直接卸吧!”

于是,辽兵等人立刻下船转而去检查其它的进港货船去了。

稍顷,便有契丹人拿着萧海里的印信前来接货,这些人甚至就在码头上公然打开货柜,直接检查了混装在里面的刀枪与铠甲等物,一点儿也不顾忌就在不远处的士兵。

至此,李禠才相信了这个萧海里在天津寨的势力影响。

对方甚至在检查完了后,直接对李禠道:“下次运货过来,没必要这么麻烦地进行混装,直接就粮食归粮食、布匹归布匹,这些东西归这些东西,这样也方便我们运回去!”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李禠便一口答应下来。

“我家郎君说了,这次李掌柜来天津,没什么可送的礼物。便赠送一只我家的手牌,执此手牌在这天津港中,可以采购一些你们寻常宋商采购不到的好货。”

李禠接过对方送上的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镔铁手牌,上面花纹繁杂、制作精巧,而且入手沉甸甸的,便知应是好东西。

交接完了货物,对方付款也相当爽快。李禠正好就在这天津港中四处转转。

天津港实际是在辽国境内,是由辽国南京道三司使李宁一派遣自己的心腹士兵在这里管理,成为了一个辽国特区,许多辽国的大商贾将一些在国内不便正常经营的生意也搬到了这里进行交易,只是这些交易原则上是不能让宋商、高丽商以及倭商参与的。所以萧海里这次送给李禠的手牌,就是给了他一个可以参与这些交易的资格。

李禠凭着这块手牌,得以进入了港口中一些被辽国士兵把守着大门的特别市场中,进去后才知道里面经营的,竟然会是契丹人的特色奴隶以及名马交易。

所谓的特色奴隶,便就是指非汉人奴隶。在辽国依旧保留着的奴隶制中,汉人以及高丽人、卜阻人、渤海人等被征服的民族自然是最主要的来源,但也少不了相当数量的契丹本族奴隶。只是随着大辽王朝统治制度的日渐成熟,便有一些官员提出要禁止外族人使用契丹籍奴隶,当然由于难以执行,最后则演变成,禁止向辽国以外的人出售契丹族奴隶。

不过,由于出售对象受限,这些年,大辽境内灾荒不断、纷乱不止,越来越多的契丹奴隶反倒不容易卖上好价钱。于是,一些动了脑筋的人,就把契丹奴隶搞到天津寨这里,通过特别授权的方式,让像李禠这样的异族人可以出钱来购买。

不过,对于李禠而言,大宋对于奴隶的限制条件很多,这些契丹奴隶买回去也是相当地麻烦,所以他也只是看看新鲜,并不会出手。

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名马交易,这里的马匹与天津港公开市场上可以买到的那些普通战马不同,它们都是契丹境内多年培育出的优秀品种,并被辽国法律禁止向外销售,最多可以销售一些被骟过的公马。

而因为有了萧海里赠送的手牌,李禠得以在这里可以直接购买到各种名马良马,所以他左挑右选,根据自己回程海船的限制,购买了五对良马,虽然花费不菲,但要是运回大名府后,这些都将是境内改良马种的抢手货,转个手至少能赚上数倍的价钱。

这一次在天津港转下来,李禠有个非常直观的感觉:至少大辽的南京道这里,日子很不好过。不仅仅是他看到了奴隶交易与名马交易的兴旺,而是在这些表面现象背后的一个重要原因:南京道的粮食供应已经高度依赖于运到这里的流求大米,而且整个辽国贵族,也越来越喜欢这里供应的丝绸、瓷器、糖霜、手工艺品、硬木器具以及宝石金饰物品,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奢侈且不实用。而为了维持他们对此的巨大采购需求,各种明面上、暗地里的马匹、铁矿及奴隶的交易,便显得非常畸形地繁盛。

更重要的一点便是:这里的交易,几乎完全使用了宋钱,而且里面已经有超过三成以上都开始采用了四海银行新发行的纸质钱引。

李禠在商场上经营了多年,他立刻就从中嗅到了之前秦刚曾与他所聊到的“经济战”以及“贸易战”的概念。他更是清楚地感觉到,在这场交易之中,辽国所需要的货物,几乎都是秦刚所控制的流求出产的;辽国自己的战略资源,比如战马、矿石,却在源源不断地输往了流求;而双方在这些交易中所使用的货币,不管是普通的宋钱,还是新式的金银币与钱引,又都是秦刚所控制的四海银行所发行。

李禠几乎可以从中看到了秦刚正在逐步掌控辽人未来命运的惊人趋势。而他,原本身为李家原本最不出众的一子,却是因为与秦刚的偶然结识,此时竟然也正身处于这个惊人的趋势之中。也正是在此时,他才真正理解了父亲在离京外放时曾感慨地说的一句话:“想不到我们李家接下来的运势,便要指望老四这一头了!”

与历史上仅仅只有一年的建中靖国不同,这个时空里的建中靖国,不仅提早了一年开始,而且在平稳渡过了二年之后,更是顺利地进入了建中靖国三年的时间。

皇宫里的赵煦,由于皇子赵茂的顺利成长,而想着再接再励,在后宫之中努力耕耘,力图再诞龙脉,却不想由此白白损耗了先前多方调养之下才渐渐康健起来的身体。

最近几次去宫中把完脉之后的钱乙是愁云满面,但是这件事情事关官家的个人隐私,他虽屡加暗示提醒,奈何赵煦对此不以为然。

钱乙将此事报给了两位宰相,左相章惇对此态度十分暧昧,表面理由虽然是说这是官家个人私事,他也无可奈何,但实际想法却是,目前他已经不断地巩固自己与刘皇后之间的联盟关系,早已将未来的筹码押在了尚在襁褓之中的赵茂身上,说句不好听的,此时真的是赵煦驾崩的话,只要能够确保赵茂的继位,再去促成刘皇后的依例听政,那他章惇就能妥妥地重新执掌朝中的大权。

因此,此事却是害了耿直敢言的右相苏轼,他在听了钱乙的担忧之后,不仅先后几次上书或出言直谏,奉劝皇帝要爱惜身体,减少房事,终究是触怒了已经日显皇威的赵煦,以至于好几次在身边宦官面前大骂这个不懂规矩与身份的苏老坡。

这些信息,也被童贯留在宫中的徒弟逐字逐句地传到了杭州。童贯也在私下里找到蔡京悄悄地商量:“蔡都漕可有回京任相之意?”

蔡京十分谨慎地对此表达了一定的兴趣。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他与童贯联手卖官的过程中,双方的交集也渐深,唯一的担心、同时也是他认为不可缺少的关键,便是对于胡衍的深入拉拢——毕竟,对于尽管已经是在家丁忧的秦刚,他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依旧在东南海事院里的强大影响力。

而在北辽,此时便已是乾统二年,也是西元的一一〇二年。

耶律延禧十分顺利地巩固好了他的皇位,惩治当初参与迫害他父母的所有仇人行动都已经进入了尾声。对于他来说,似乎身为大辽皇帝的最主要责任已经完成,而他终于可以真正地开始享受起大辽天子的最大快乐——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巡游打猎事业中去。

于是,大辽朝最喜爱捺钵的天子开始出现了。

原本曾受到他接见并重用的耶律宁,也曾抓住几次机会,尽责地向这位少年天子进谏了他的忠言。只可惜,耶律延禧却连半句也没听进去,反倒是笑着对他说:“朕正是有了像尔等的肱股之臣,才有机会可以外出巡猎啊!”

耶律宁一时愕然。

而在此时,大辽的南京道内,连年灾荒,就连契丹贵族圈来放牧的牧场也开始抛荒,大批的优质战马,却在李宁一的私下操作中,从天津寨贩卖到了沧州与九州岛。李宁一虽然仍然还是南京道留守府的三司使,但他已经彻底成为了萧得里底的私臣管家,毕竟他效忠的主子此时已经升官到了同知北院枢密事,所以才会一心一意地为他疯狂地圈敛财富。

而留在南京道的萧奉先,也就是在最初的小南河寨中被秦刚俘虏的那位,正是萧海里的远房族兄,私下里早已经被萧海里的轮番贿赂拉拢在了一起,从而在天津寨那边,为了自己这个族弟的生意,大开各种方便绿灯。

而他在回上京的时候,得到了萧海里的热情招待,酒足饭饱之时,不止一次地向他吐露了大辽地方上兵力松弛、战力急剧下降的现状。

说句实话,即便如此,萧海里也未曾会头昏到想要主动起兵反叛的念头。

只是,他那坑人的手下弟兄,一个个地都不是省油的灯,隔三岔五地就会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官司案件,报到他这里来时,却又为了能够推卸责任,便被描绘成了以耶律宁为首的一众大辽年轻臣子对于他们这类后族子弟的刻意打压。

于是,在手下人的极力怂恿之下,他开始注意加强自己的武装。为了避免被察觉,他便通过之前一直做生意的宋朝商人李禠的关系,商量采购武器,这些刀枪盔甲在通过天津港运进来之后,被他悄悄地在乾州【注:辽代州城,今辽宁省锦州市北镇市】武装起了两千多人的家丁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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