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儿发现,小王子金哥在听课的时候,也不知道这郡王府出于什么方面的考虑,两个陪伴的使女总是寸步不离,哪怕是对她讲课的内容毫无兴趣,也会从头到尾地陪听陪学。
而且王府里的管家,可能也是为了能够有具体的东西及时汇报给公主,也会时不时地过来听一听。
所以,赵宁儿只能按捺下要尽快查清这小王子真实身份的念头,而是努力先行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在菱川书院里的学习收获,并不仅仅只有她在生灵学领域的成就,同时因为她的细心揣摩,在教育方面同样深有研究。
她观察了太多的学生在书院学习的过程,十分清楚:有了兴趣而主动地学习与被迫地填鸭式学习之间,一直就存在着巨大的区别。
因此,在看到金哥目前开蒙时用的正是大宋版《三字经》时,立刻就有了新主意:
既然这本《三字经》,都是用着“三字一句,四句一段”的格式,而且从前到后,分成了人生哲理、经典传说、大千世界、格致原理等等的不同段落,那么她就让金哥在先行会念诵了之后,并不要急着去背诵记忆,而是可以拉着身边的使女下人,一起来根据这四句话表述的故事,模拟演示相关的剧情,同时也让他自已去设计彼此之间的对话。
比如说“昔孟母、择邻处”,就是要模拟表演一段母亲带着儿子搬家的故事;而比如说“融四岁,能让梨”,那就是在家里分配食物的时候,孔融是如何一直保持着谦让礼貌的举止的,这些都是可以编排成特别有趣的小故事用来表演的。
赵宁儿的这个建议,立刻激起了金哥的极大兴趣。而在他非常努力地完成了每一个剧情的设计及表演之后,这反映剧情的四句话,也就牢得不能再牢地记在了脑海里。
如此这般,赵宁儿便在郡王府里教习了下来。中间在得了束脩或者公主偶尔给的赏赐之后,便会以送家用回去的理由,回到赵梧住的那里,通报一下自已的进展与所获。
以赵梧的本事,在上京这里找个可以赚钱的活计一点儿也不难,他先在一家手工作坊里做帮工,很快掌柜的就发现他的本事远超原来的大师傅,所以很快就升了职,也加了薪。
赵梧听了赵宁儿近期的情况后,反复叮嘱她不要心急。只要能与小王子相处熟了,有些东西也就可以水到渠成,这样探听真相的过程也就更安全。
慢慢地,在教习金哥背诵“稻粱菽,麦黍稷”这样的相关段落时,赵宁儿会鼓励金哥四处去找人询问,再让人去市面上买来农书,找到六谷之物的图画本一起认真地学习。同时,还答应他,在春暖花开之后,还会带着金哥去观察这些庄稼的生长。
金哥很开心,转而在南仙姑姑回府的时候,跑过去问这些事情,也是得到了耶律南仙的点头认可,于是更加地开心。
耶律南仙了解了金哥在赵宁儿辅导下所学的内容与进度,却是非常地惊讶,也是对于这个女夫子非常地满意,特意把她叫过来好好地勉励了一番。
这天,由于天气过于寒冷,外面再次下起了大雪,金哥也不愿再出去射箭了,于是就赖在赵宁儿这里,而跟着他的使女可能是因为早晨出来时少穿了衣服,一上午已经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再加一件衣服,以防被冻着,而且这冻坏了身子,做不了事情倒也算了,影响到金哥怎么办?”赵宁儿便顺便劝那个使女。
使女听了,也是觉得很有道理,便就赶紧先回住处那里。
此时,在充作学堂的这处厢房里面,正好也就留下了他们二人。
赵宁儿意识到了今天这个机会的难得,她便故作轻松地问:“金哥,你在昨天表演孔融让梨的故事真的是不错,尤其这个融哥,演得是活灵活现,像极了!”
“赵夫子你也这么觉得吗?”金哥自已的表现得到了肯定之后,当然非常开心。
“金哥演得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秘诀?”
“哈,赵夫子你猜对了,这可是我纳合丑教我的!”这可是金哥与赵宁儿聊天中第一次主动地提到他的三舅。
“真的吗?那你纳合丑教的这个秘诀能不能让我也学一学?”赵宁儿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
“告诉你也没什么!纳合丑告诉我,做游戏、演戏最重要的,就是你要相信自已就是演的那个人!”金哥得意地说,“你只要在自已的心里相信了,然后你去演的时间就没有问题了!”
赵宁儿一看此时的聊天氛围挺好,立即装作随意问道:“原来如此啊!那金哥除了这个融哥演得最好,还有哪些演得最棒啊?”
“其实吧,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啊!”金哥此时已经与赵宁儿很熟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演得最好的,就是现在这个金哥!”
这句话虽然说得极轻,但是听在赵宁儿耳中,每一个字都宛如雷击之声,让她的心境一阵激荡,但是她的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正常的神态,继续与他说道:“哦?为什么说你这个金哥也是演的呢?”
“纳合丑教的嘛!其实纳合丑也是演的,他才是我的夫子,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不过他这次跟爱赤哥去打仗之后,在这个王府里面,你就是最厉害的人,所以我才认作我的夫子!”此时的小王子正毫无心机地说着,“赵夫子,你也是演的么?”
“啊……所以,这就是我们的秘密!”赵宁儿猝不及防,但是心中却是极其惊讶于事实真相会如此地简单,她此时的脑子里正在快速地转动着,声音有一点点颤抖地问道,“其实你说的事情,对于别人来说都是秘密,但是在我们夫子之间都是相互知道的。”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金哥眨着大眼睛说道。
“你不相信,那我,我来说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就知道,你在很久之前,还演过一个人,这个人,叫,茂哥!对不对?”赵宁儿使出了杀手锏。
“啊!赵夫子,你简直太厉害了,连这个你都知道啊!”金哥对此既是惊讶又是佩服。
赵宁儿故作轻松地说道:“我们夫子之间,都是没有什么秘密的。不过,这个秘密我是会为你好好地守住,谁也不会讲。”
“对对对!你说得很对,茂哥的事情,千万不能对别人提!”金哥顿时便对赵宁儿完全放下了戒心,他转而长叹了一口气,“纳合丑之前和我讲过,万一让别人知道,就会让我回去继续做那个茂哥。我跟你说啊,那个茂哥可一点儿也不好玩,整天被关在几间屋子里,这个也不许做、那个也不让做,而且还没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我是绝对绝对不想再去了。”
“哦,那时候,还是有人对金哥好吧?”赵宁儿继续试探他。
“也是,那时只是有一个娘亲,对我是极好的。是她给我找来的夫子,也就是我现在的纳合丑。反正我那个娘亲说过,只要没有见到她,夫子就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要一定听话的人。”
金哥此时毫无心机的每一句话,都好似在敲击着一面无比响亮的银锣,咣咣咣地震得赵宁儿双耳震鸣、神不守舍。
就算是在她的内心,早就已经可以确认这个小王子金哥,就应该是自已哥哥冒着千辛万险,从皇宫里救出来的小皇子赵茂。但是毕竟总是隔着一层撕不破的薄纱。
今天,在她的刻意试探之下,这层薄纱终于被完全地揭开,金哥几乎明确承认了他就是皇宫里的赵茂,并且来终于明白了为何他却愿意待在这里,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而根本就不愿意回到大宋的皇宫去当那个受到各种限制的皇子。
金哥既然是赵茂,那么按他所说,纳合丑也就他的所谓舅舅,正是他在皇宫里时,由他的亲娘指定的夫子,这与秦刚的身份完全对应了起来。也就是从王府去西北的徐三,毫无疑问,正就是她哥哥秦刚。
此时,那个使女还未回来,眼下还有时间与机会,赵宁儿赶紧趁热打铁,来确定更为重要的事情:“我也觉得你别回去做茂哥,不过这件事,你的纳合丑会不会有别的意思?”
“他?他不会!”金哥摇了摇头,他歪着头想了想,便再次凑近了赵宁儿,轻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是我的爱赤哥一起保守的。纳合丑受了一次伤,他忘记了好多的事情。爱赤哥告诉我,不要去提从前的事,我就可以一直待在王府这里做金哥!”
果真如此,这个小皇子不仅不是糊涂蛋,而且还不折不扣地是个机灵鬼。他居然十分清楚自已的夫子失去记忆的事情,并且就此事与耶律宁达成了共识,目的就是希望可以留在这里过着快乐的王子生活,不必回去。
“哎!你这个算是什么秘密!赵夫子我什么都知道。”赵宁儿故意作出掐指计算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便道,“我知道,你们之前玩过一个游戏,在这个游戏里意外出现了打雷,打雷声伤到了你的纳合丑,对不对?”
“对对对!你果然是厉害的夫子,怎么什么都知道啊?”金哥非常服气地说道,“那次可是真的危险呐!纳合丑一下子把我压在了地上,他把我挡得紧紧的,然后外面就响起了极响的雷声,比我之前听过的任何雷声都响,一共有三声!我都感到地上一直在摇晃。我只有一只腿露在了外边,然后就受了伤!你看!”金哥还脱下靴子给赵宁儿看他已经愈合的伤口,“可是纳合丑他趴在我身子外边,他受的伤很重。”
金哥在讲这些的时候,还没注意到赵夫子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纳合丑那时就告诉了我一句话:去找宁叔,一定要听宁叔的话。之后他就睡过去了。后来宁叔来了,让我叫他爱赤哥,真的对我很好。还告诉我,夫子就是我的纳合丑。他躺在马车上,睡了好多天好多天,一直睡到了上京这里。爱赤哥让我保守这个秘密,说只要纳合丑想不起来,我们就不要去提,这样大家就都会开开心心地在这里。这里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对我极好的姑姑。现在纳合丑和爱赤哥出去打仗了,姑姑还又请了赵夫子你来陪我玩,我简直是太开心了……对了,赵夫子,你怎么哭了?”
“没事,我是烟灰迷了眼睛。”赵宁儿正努力控制着自已的情绪,现在还不是可以释放的时候,她得把这些信息尽快带回去与赵梧他们分享,再一起分析。
“赵夫子,我帮你吹吹!”金哥趴到赵宁儿的眼睛前面,努力地用小嘴替她的眼睛吹气。
“金哥太棒了!赵夫子我不觉得眼睛痛了!”
这时,那个使女换了身厚实一点的衣服回来,并且说,由于天太冷,王府里又加了木炭,并且给她还多备了一份可以带回家里。
赵宁儿趁机提出:“谢过府里的关照,既然如此,那我今天待小王子下课后,就带着木炭回一趟家吧!”
当晚,秦盼兮赶回了赵梧现在的住所,并激动万分地告诉他今天从金哥这里聊到的一切。
“那这就全对上了,秦大哥一定是因爆炸而失忆!”赵梧言之凿凿地判断道,“流求格致院的火器所在实验时,也出过爆炸的事故,当时有人直接受了外伤,还有人被爆炸气浪震晕后,醒过来时就会忘记自已是谁,以及之前的许多事情都会忘记!”
“那他岂不是看见我们也不认识了么?”秦盼兮在白天已经基本认可了自已哥哥还活着的事实,如今却更担心起其他的事情来。
“这个还不好说。按你刚才所讲的,这小皇子因为是不想回皇宫里,所以他便听了混同郡王的话,便一直隐瞒了过去的事情。所以秦先生在失忆之后,一直都没有得到任何过去事情的提示。我在流求时,听邹先生讲过,这种失忆是有时间性的,就算是将过去的事情都忘得光光的,但是时间长了之后,还是能够慢慢地想起来!”
“那从我哥来这上京到现在,也有了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他的记忆还没有恢复呢?”
“这个时间不能这样讲的。邹先生说过,失忆的人恢复的时间本来就有长有短,长的话有可能会要好几年甚至十几年。关键是要看有没有过去的人、还有一些特殊的事情,去刺激并提醒他,这样才有机会会让恢复的时间更快。”
“啊!被你这么一讲,我们这次来这里还真是来对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找到我哥,不管他能不能记得、认得,我们只要能够出现在他的眼前,那就是有帮助,对不对?梧哥,我们还是抓紧去西北找他,好不好?”秦盼兮还是有点激动。
“盼姐,镇定!镇定!”赵梧有点哭笑不得,赶紧劝慰她,“你先听我来分析。其实对于秦先生来说,如今见到你、跟见到虎哥他们的区别不大。更何况,虎哥他们已经去西北了,秦先生是在大辽的西征队伍里,应该不难找,你得相信虎哥他们的能力。现在,我倒不担心那边,我却是担心王府的这边!”
“王府这边,这边有什么可担心的?”秦盼兮表示不解。
“你想想,这耶律宁毕竟是大辽的王爷,他应该十分清楚金哥身份的重要性,但凡揭露他皇子的身份,这大辽怎么着也会与大宋之里讨得不小的好处!”
秦昐兮听着点了点头。
“可是他却没有揭露,反而把金哥认成了自已的私生子,这是为何?”
“为了我哥!”秦盼兮一下子就明白了,“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金哥是他的儿子,我哥就成了他的小舅子,他们这三个人,谁都不希望他恢复记忆,让他安心地继续做王爷的小舅子……”
“不仅仅是王爷的小舅子,这耶律王爷可能更想做秦先生的大舅子!”赵梧提醒道。
“对对对!清娘姊提醒过我,这耶律公主一直倾心于我哥,她的守孝,就是为了拖延并悔掉西夏那边的婚事。”
“所以,你必须要明白,耶律王爷也好,耶律公主也好,她们最不希望秦先生恢复记忆。我们都来到了这里,接下来的所有行事都要谨慎,考虑都得周全,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两个关键人。否则,他们是会有各种手段,阻止我们接触到秦先生,那样,事情就会变得更糟糕!”
秦盼兮此时的心情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也是听着赵梧的分析,觉得挺有道理,便问:“那梧哥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如何做更好?”
“稳定!保持现状。”赵梧冷静地说,“你现在好不容易成为了金哥的夫子,这个关系极不容易,你得好好维持好。关键时候,金哥会起到极大的作用。然后,西北那边,我们不宜去添乱,只需静候虎哥他们的佳音就好。”
赵梧的分析的确入情入理,秦盼兮也对此听了进去,不过她却提醒道:“现在其实已经确认了我哥就在这辽国。这个消息还是得尽早传回大宋那边的清娘姊和湛哥他们才好!”
赵梧也是点头认同,但是这个消息实在是重要的很,他不敢大意,而是由倭卫长门徐度取道辽东,再去倭国九州岛,以便将此重要信息传递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