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皇子

“今日之言,仍是你我君臣二人随意之闲谈,一不作数,二不外传。”赵煦先定下了原则,然后便开始提出了问题,“若由徐之你大展胸中鸿图、尽情书写眼前的这篇少年华夏之锦卷,将该如何落笔呢?”

秦刚不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便就是史上常说的君王问策吧?

在他的脑海里很快闪过了昔日文王问姜尚、孝公问商鞅、玄德问孔明、神宗问安石等等这些已经青史留名的君王问策之名篇典故。

而今,他也不知,在已经发生改变的历史轨迹之下,自己所面临的这次机会,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与后果。

他只知道,面对眼前的这位大多数人都太低估的天子,他骄傲且自负、激情而敏感、清醒又坚定。对他的问策,绝非普通的陈词滥调可以应付,更不是一般的奇谈怪论可以轻易打动。

唯有说出一番足以触动赵煦灵魂深处的言语,才有可能让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花园漫谈,真正地载入历史长卷之中,留下足够的印迹与地位。

“陛下既然又与微臣提及《少年华夏说》,当知文中关键便是以人喻国、推国及人。而恰如今日所议,人有四色情绪,则国亦也有情绪四色,也当审时度势,把控情绪,寻找最佳的发展方向。”秦刚借着今天的话题开始慢慢展开自己的观点。

赵煦显然被这样的开头吸引住了,点着头继续听着。

“赤色热烈,宜在逆境转折、开篇破局、一展鸿图之阶段;蓝色严谨,多在大势既定、方略鲜明、政通人和之时。此二色,为陛下所青睐且首选。但是,治国有决策者,还当有辅佐者;有掌舵者,更需要划桨者。因此,黄色坚定,当群起以响应破局热烈之气氛,此为赤黄之组合;而青色绵长,恰连绵不绝之势以续治世长计,此为蓝青组合。人之心情,可随意选择,然国之情绪,更宜此固定搭配。”

“这是为何?”

“色彩各有呼应,唯有固定组合方有相补之效也。如赤黄相衬,蓝青互补。”秦刚解释道,“微臣的这种色彩情绪之道,用在选材用人方面,便有实现珠联璧合之良效。用在治国理政领域,那则微言大义、洞察天机,其中奥妙,非亲历之人难以察尽。”

“陛下欲以赤色激情开创盛世之景,则必求朝中重臣以黄色之持久坚决之道辅以推进,方得保障。而面对内忧外患种种种挑战之下的蓝色冷静、迟缓之举措,尤需在更长远、更周密的外部环境中置以青色绵柔之力加以保证。则国策方有相衬与弥补!”

“有理!重臣却也多赤红,所以朝堂中多有情绪对立、大策悬而不决、法令宣而不久之弊端,原来是同色人才过多,而真正可确保政局稳定的黄色人才却是鲜而缺之!”赵煦倒也从这色彩情绪学说中稍稍有点自悟,而他口中所说的赤红重臣,无非就是章惇、蔡卞等人。而曾布、许将这些人最多有些投机,却是难以称得上黄色,原来用人治政时的情绪色彩失调,也是有着如些大的影响的。

“赤黄相衬之理陛下既明,微臣则不再赘言。至于蓝青互补之略,则重在谋篇布局时,须得广为援引。微臣虽无庙堂之高瞻,但却能有江湖之远瞩,为保国之严谨稳重的蓝色大计,此时便有一青色援引之计欲献予陛下。”

“哦?何计?”

“此计谓为‘出海’!”

“出海?”赵煦奇道。

“对!”秦刚应道,“我大宋虽幅员万里,但大海之外,更是无边无际。出海之途,北可及辽国后方,东可临高丽、倭国,南达江浙广南诸路,更可通南洋百国,此为畅行交通之利也,乃为其一;”

“如今海商兴盛,南粮北运、北货南销,朝廷自用可缓解漕运之局限,民间开放可征收市舶之税收万利,市面商贾之繁荣、民生经济之巨利,此为富民足库之利也,是为其二!”

“臣在两浙路时,曾见明州可造出万斛神舟,凡我大宋海船所至,海盗望风而逃,小邦举国来朝。臣在沧州即购置明州海船,组建沧州水军,北镇辽人,东压高丽,沟通渤海、以壮声威,此为强国盛兵之利,方为其三!”

秦刚说的这三点,不仅仅是每一点都说到了赵煦的心里,更是对他之前知之甚少的出海一事方面打开了全新的窗口。在此之前,他虽然偶尔听到大臣们谈及到海船、海商以及秦刚在沧州新建的水军等零星之事,并不以为然。此时再去思想而来,方知此计竟然还有如此的交通、富国、强兵之诸多大利。

“陛下先前曾有欲将微臣调回中枢之意,只是朝堂格局早定、各方角力均衡。更何况臣年齿尚浅,又曾屡受圣恩简拔,早已被朝臣视为幸进之辈。因此,若是此番回朝,无论安置在哪部哪房,都难免会成这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秦刚说到这里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察觉了一下皇帝并没有对此表示反对之意,于是便接着说了下去:

“微臣自认为并不擅长于这等倾轧博弈之争,也并不喜欢于此白白消耗精力。所以便毛遂自荐,愿为陛下开拓这前世未有之海事大业,为大宋创立提举海事之新衙,对外,谋就万邦归朝;对内,搜聚天下之货财;因敌,而建海上之强兵;护国,而立万世之屏障!”

“海事衙门……”赵煦对于这一衙门却是多有犹豫,而他的犹豫倒不是舍不得给秦刚这样的机会,而只是在想,给自己如此赏识的这位臣子只是这样的一个职位,是否过于委屈?

“更何况,海外之地,便是仙山之所在,也是异域之所达。”秦刚不敢肯定赵煦能否可被自己说动,还是一点也不敢大意,为趁热打铁,顺便祭出了这道天下任何皇帝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的最强理由,“臣亦想广开航路、遍访四海,誓为陛下求取仙方、拜求仙踪,以佑吾皇之万寿无疆!”

“你……”赵煦果真听到这里时,禁不住一把抓住了秦刚之衣袖,有点激动地问道,“……果真有此可能?”

“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海外仙山,传有万里之遥,中有百险所隔,若得举国之力,又有朝廷钦命,臣必将为此百折不挠,孜孜以求!”

应该说,秦刚最后拿出的这一根稻草,则彻底完成了对于赵煦的彻底说服,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最初所说的“此次仅为闲谈”的前提说法,而是直接便与秦刚细细讨论起了这个新设衙门的诸多细节,甚至都心照不宣地开始设计一旦要在朝堂提出这一提案之后,有可能遇到各种各样反应,并针对这些反应,又将如何借助思路手法以便最终能够施行通过。

待两人皆觉得考虑完了所有的细节与客观因素之后。赵煦这才满意地抬头看向花园外面,却是一下子便瞧见了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走动的梁从政,并不时地望向他这里。

“可有何事?怎么会如此地不镇定?”

梁从政终于等到赵煦看向他,得其目光许可,便立即急冲冲地跑到跟前:“官家,官家,贤妃娘娘突然生了,生了一位皇子!”

“什么?怎么生的这么早?”赵煦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矜持与稳重,欣喜若狂地问道,“生的还是位皇子?那现在的情况如何?……不行,你且快带路,朕要亲自去看看!”

赵煦抬脚就走,走出来两步,却又突然停下,回头对秦刚急道:“秦卿,你也随朕一同去!”

梁从政走在最前,赵煦与秦刚在后面急急跟着,很快就来到了刘贤妃所住的地方。

此时,并不宽敞的门厅、庭院里,都是匆忙忙乱的宫女与宦官,还有一群战战兢兢守在那里的太医们。

赵煦来得极其匆忙,连自己的仪仗都来不及跟着,只是守在门口的一位宦官眼睛尖,一眼看到后,立刻结结巴巴地提醒:“皇,皇上,皇上来了!”

周围的人立刻都跪倒一片。

“都什么时候了!行什么礼!快说,贤妃如何?皇子怎样?”

“臣等恭喜陛下,贤妃娘娘在半个时辰前,顺利诞下一名皇子,母子平安!此时钱太医已经进去,要给娘娘作最后的把脉确诊。”

“好,好好!你们都尽心去忙,朕都有赏,快去!”赵煦立刻高兴地喜不自禁,甚至都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也难怪,这便是他所有的妃嫔为他诞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在前几年,他只有三位公主出生,其中还早夭了一个。更不要说,此时产下皇子的恰恰正是他最为宠爱的刘贤妃。

皇帝的子嗣,更不同于一般人家,因为这是关系到大位的是否正常传承,朝中政局能够稳定的大事。

北宋的皇帝子嗣一直有着大问题,倒也不是儿子生不出来,而是生出来活得太难:

从真宗开始,他生了六个儿子,五个夭折,只有一个五子赵祯活到成年,便就是仁宗;

仁宗生了三个儿子,也都早亡,公主不少,一共生了十三个、早亡九个;最后他的大位只能传给养子赵曙,便是英宗;

英宗生四个儿子,早亡一个,其余三个包括继位的神宗赵顼都没活过中年;

再说神宗,就是赵顼,他倒是生了十四个儿子,但却是有八个早亡,尤其是赵煦的五个哥哥都没活下来,所以最终的皇位才轮到他。

而这赵煦,在后宫十分地努力,在此之前,只不过有了三个女儿,但还是又早亡了一个。

而现在,刘贤妃居然还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你说他能不为此激动吗?!

不过,随同而来的秦刚看到了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御医,于是便想起了赵煦出发前随口问的一句话“怎么生得这么早?”

于是,他悄悄拉过一个离他最近的御医问道:“贤妃娘娘此胎可否足月?”

“回待制话,早了一个月!”这名御医的忧心忡忡,显然便是为了此事。

秦刚知道,历史上的赵煦,也就生过这么唯一的一个儿子,并且只存活了一两个月就夭折了,从而导致自己死后无子,皇位才最终落到了弟弟赵佶的头上。

现在看来,此子早夭的原因也非常明显:不足月而产出,这在古代,几乎是极其致命的。

赵煦此时便带着秦刚进入了贤妃产子之后的殿阁外间。

这时,钱乙正给刘贤妃诊完脉出来,他此时已任太医局提举,仅在判太医局令之下,见到皇上慌忙上前行礼。

“快说,贤妃如何了?”赵煦显然此时顾不上这些繁琐礼节,竟然有点失态,一把就揪住了老太医的袖子,之后注意到后才松开。

“臣刚为贤妃娘娘把过脉,娘娘脉象平稳,一切安好,只需静养恢复即可。”钱乙一板一眼地回答,很是令赵煦心安。

见到皇帝赶到,早有宫中准备好的两名乳娘抱着刚刚出生的皇子过来,赵煦见之大喜,连忙凑上前去观看,才看了两眼,却又皱起眉头问钱乙:“皇子为何脸色如此之白,又不似一般婴孩那般习惯于哭闹?”

钱乙回道:“启禀陛下,皇子降生未曾足月,此时气息孱弱,精气尚嫌不足,确是不如一般婴孩那样有气力哭闹。只是其初生,此时只有待其静养至满月之后,方可另想他法。”

“什么?皇子体弱,你,你,你们的方法只能是‘待其静养’吗?”赵煦一听,立刻有些气急了!

“臣不敢隐瞒,皇子早产,只养了九个月出头,虽然是过了民间所言‘七活八不过’的门槛,但毕竟先天滋养不足,阴阳仍有失调。只是此时刚生,老臣虽备有调理药剂,但也须得过了至少十五日之后方才能服用,眼下唯有尽人事,听天命!”

“这,这,你们整个太医局,就没有人能拿出个良策来么?”赵煦开始有些动怒了,把眼光转向其它的太医。

结果那些人更是吓得趴到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臣闻秦待制当年发明接种牛痘一策,乃是我大宋万千小儿之福星圣手,不知秦待制有否良策教我等?”眼看皇上的眼光越来越凶狠,一个太医也算是病急乱投医,算是把这个皮球一脚踢给了秦刚。

“对,对,秦卿,秦卿可有良策?”赵煦眼睛一亮,转头急急问道。

“先请陛下知晓,臣向来不通医道,既非神医,更非医者。”秦刚心里明白这位皇子如果能够存活下来的意义,所以他是既谨慎又极认真地说道,“但臣还是依着格物致知之理,提几点想法,请钱太医及其他太医酌情考虑。”

“快快说来!”赵煦见秦刚果然是有想法,已经是大喜。

“小儿早产,母体受气不足,阳气亏欠,体质易冷,可制暖床一只,周围以热水袋勤换之,保持寻常人的体温,勿热且勿凉,时时保持,可否行之?”秦刚的第一个主意,便是后世医院对早产儿常用的温床或保温箱。虽然在此时多有麻烦,但对于皇宫之中,大不了宦官与宫女轮番接替,要想确保暖床的温度恒定,也并非难事。

钱乙却是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虽然他从未用过此法,但是脑中迅速对应上许多早产儿早夭时常有的遍体冰凉的症状,眼前便是一亮道:“此法可行,臣立刻着人去准备。”

而一边立刻便有太医一溜烟地去准备暖床了。

“凡小儿在胎,皆是通过母体养精蓄气,而皇子既及早出世,此第一月中,不应让其离开母亲,应将暖床置于其母身边,多让母子时时能有牵手、贴脸之举,保持母体相依。只是须要劳累贤妃娘娘了。”秦刚说的这一手法,便是后世妇产科中所讲究的母婴肌肤接触,有科学研究证明,这种接触对于婴儿抵抗力的增长富有极大的意义。

尽管钱乙从未听过有这样的手法,而且此时富贵人家,多会在孩子产出后交给乳母喂养,而让母亲安心恢复。此时刘贤妃自然便是如此,所以秦刚说完这一点后,特别点明,得“劳累贤妃”的话了。

赵煦的眼睛看向钱乙,钱太医选择了相信秦刚,而躬身说道:“臣甚为赞同。”

秦刚紧接着又说了第三点:“劳累贤妃娘娘的事不仅这一件,还有一件更为关键。臣在老家便常听说,凡是吃了亲娘之乳长大的孩子,多健壮于吃乳母之乳的孩子。尤其是这次皇子体虚气弱,须再得辛苦贤妃娘娘亲自哺乳,太医可调制催乳之汤剂以备之。”

“啊?可宫中皇子历来都是由乳母喂大的呀,就是朕,自小也是吃乳母之乳……”赵煦正在说着,突然便止住了口,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从小体弱多病的这一事实。

钱乙从自己的经验出发,迅速意识到了秦刚所提了这三项举措的积极作用,其实他也并非没有想到这些,只是此时传统育儿习惯深重,他们即使有所想到,也常受影响而无法实施。因此,他便趁势表示:“臣甚为赞同秦待制之建议,恳请陛下纳之。”

由于秦刚此时在赵煦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赵煦原本就已经信了六七分,再看钱乙的赞同,再无犹豫,便立刻提步向里间走去。

实际上,内间正躺着休息的刘贤妃与外间只是隔了一道屏风,皇帝与太医以及秦刚之间的谈论话题,她在里面却是早就听在了耳里,原本就自恃受宠的她,内心当然不愿再诞下皇子之后,再去吃这些苦的。所以,此刻终于见到皇帝来到床前时,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故作娇柔虚弱之状,对着赵煦哭道:“臣妾体弱,望陛下怜惜……”

“朕知你辛苦不易!”赵煦却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随即说的一句话,无论是此时的刘贤妃、还是在外间的众人,听到之后都吓得大吃一惊,“你若能将皇子养好,皇子百日之际,朕便立你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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