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海上天地宽

秦刚回到家,却被告知,鄜延路的刘法刘将军已经在家里等候他多时了。

秦刚赶紧快步走过去,看见在正厅坐着喝茶的魁梧身影,就立即上前告罪:“不知刘将军今日到此,秦刚在外耽搁太久,让将军久候了!”

刘法一听秦刚声音,也是立即起身拱手道:“哪里敢当,要怪也是怪刘某未能提前下帖,来得过于唐突,还望秦抚勾恕罪。”

秦刚叫人换了新茶,便叫其一起坐下说话。

原来那次秦刚自在驿馆里被叫去入宫之后,刘法便听说了章运使也是住在这个驿馆之中,便以西军将士之名去拜见了老长官,又从他那里听说了秦刚更多的事情后,就更懊悔没有及早与他搭上话。

之后他的驿馆时就一直没有再能遇见秦刚,直到等了两日才打听了这秦刚在京城里还有自己的住处。于是又犹豫了一日,想着贸然登门,似乎会不会过于唐突。

终于眼看着自己在京城的时间已经不多,又在驿馆里遇见章楶时,被其问起后,便立刻被其斥骂行事何以如此婆婆妈妈,一点也没有西军的风范,然后直接就给他秦刚的住址。于是,刘法这才直接拿着地址找了过来。

“刘某在西军这些年,最服章经略,西北六路,唯有章经略的麾下之将士,遇敌攻时能坚守、逢敌乏时能出击,就算是那个梁老摇婆领兵,也能把她打得弃帐更衣而逃!”

老摇婆是西北人对老年妇女的蔑称,刘法说的这件事是元佑七年,西夏的小梁太后领兵十万进攻环州那一役,章楶完美地发挥了“深垒浅攻”之威力,先是据城坚守,令西夏军队攻而无果,然后又在其撤退之路上精心设下伏兵,待其无奈之下只能撤退时,突然杀将出来,顿时令西夏大军溃败百里,小梁太后要不是果断地弃帷帐、换兵衣,都几乎要被其活捉了。

而绍圣以来,朝堂之中虽然先忙于清除旧党势力,但也在边境之地逐渐扭转元佑年间的保守退让原则,开始对西夏执行强硬政策。仅在今年,就先后几次拒绝了与其商定边界的要求。因此,西夏便以此为由,开始不时地派兵进行骚扰。

另一方面,掌权的新党一派却仍非常忌讳另一领袖级的人物吕惠卿借机回朝,于是便以加强边防的理由,派其担任了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再以孙路替换了主和派旧党的王安礼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武将王文郁取替旧党大臣范纯粹成为熙河路经略安抚使,而剩下来的泾原路便成了一块短板。所以,一直便有让如今已经在江淮发运司的章楶回到泾原路上担任经略安抚使的呼声。

不过,刘法此行也带来了章楶今天面圣后的结果,朝廷眼下暂时忙于恢复国力,并不急于对夏用兵,所以皇上也就是中规中矩地勉励赞扬了老运使在发送工作上的业绩,以及把秦刚发掘到了工作岗位上的功劳,并未提及要把他调往西线的事情。

不过,按刘法的说法,大宋朝廷这边的想法是可以不急于一时,但这西夏方面却未必等得了。

差不多九年前,西夏的原梁太后与国主李秉常先后去世,当时年仅三岁的李乾顺继位,国政大权由其母亲小梁太后及舅父梁乙逋把持。这梁氏母党为巩固手中权势,以持续对宋用兵来转移朝中矛盾。以至于最终表现出,谁能从对宋用兵中获取收益,谁就能在朝中站稳地位。

因此,小梁太后与梁乙逋几乎是轮流着对宋出兵进行各种的骚扰作战。

刘法上次获封如京使,便是因为那时有大战,各种斩首与破敌获得的军功所积累。而在这些年,他的气运也不是太好,尤其是被调到了鄜延路这里之后,一直没有机会遇上有较大的战斗冲突。所以此次回京便只是正常的磨勘升迁,要从吏部走了一个流程,规规矩矩地从原来正七品诸司使里十四阶的如京使上升了四阶,现在成为了十阶的六宅使。而具体的差遣,还待他回到鄜延路后,才能听到正式的安排。

秦刚明白,刘法此次的来访便是章楶的刻意要求。他需要秦刚尽可能地先行在西军里建立起一定的人际关系。宋朝以文制武,但如果武将不听使唤也是一个大麻烦。所以此次在京城,秦刚又处于圣眷正隆的状态,如果在此时能够放下架子,善待刘法,必将获取这样的武夫的心悦诚服。他日如若再去了西北,秦刚也算是手头能有可用之将了。

而且刘法为人非常地直爽、耿直。

他发现眼前的秦刚,除了态度的热情与随意之外,又因为他早就从老师秦观那里请教并了解到了不少对西夏战争的相关知识,并也在这一两年里学习实践了许多用兵的原则与方略,一经交流,对于他口中所提出的许多军事观点,都显得极有认知水准。

刘法越听越是叹服,连称老经略向他推荐来拜见的这位秦刚,果然是大有道理。

两人一直谈至深夜。

告别时,秦刚知道西军将士度日艰难,早已让人为其备好了丰厚的仪程,虽几经推辞,还是坚持让刘法收下后,方依依惜别。

第二天,因为章楶已经面圣完毕,宣德门那里已经来通知,三日后,秦刚须随其一同离京。

这次,送行之人便没有了上次之多。而且李格非因为朝中有事,不能前来,便由陈师道带了李清照作代表,其他便只有李禠及家里的秦湛、胡衍等几人。

天气寒冷,汴水断流,发运司的官船早已回去,回程也只能先走陆路了。

新宋门外,一队车马甚是引人注目,三辆马车,两辆载人,分别是章老运使独自一辆,然后秦盼兮与秦婉乘了一辆,最后便是行李装了一辆。此外,秦刚领头骑了一匹马,带了其余随船而来的随从护卫十几人,他自己虽然身着常服,但余者却是官衣披挂,非常地威风。

这边陈师道及秦湛等人与秦刚之间的道别话不多,而那边李清照却是拉着秦盼兮的手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悄悄话,她虽然年纪小于盼兮一岁,但言语间的大姐气势却是很足。

秦刚策马过来之时,正听见她在说:“……过两年再来京城,我攒的钱肯定不少了,到时候请你们去逛朱雀门那里的夜市,吃的喝的我全包……”

秦婉在一旁听着甚是羡慕,而盼兮则莫名地有点忧伤。

这倒也是,她之前在高邮那样的小城,哪里会结交到这般的好朋友,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不曾有过。

这次她随着哥哥入京,听和、见和、识和的各种事、各种人,完全都超过了她有生以来的总和,更不可说新交的这位女中豪杰,此番更是有些依依不舍。

秦刚咳了一声,李清照听得了声音,这才转过头来,抬头冲着此时坐在马上的他喊道:“十八叔,记得要回我的信,不要拖拉!”

“哎!”没有获得意想中的交待,秦刚只能继续策马前去,到了章楶的马车旁,询问了一句后,转头对所有人一声吆喝:“即刻启程!”

秦婉陪着盼兮上了另一辆马车,一行人立刻向城外的驿道开动,留下送行的几人站在道旁挥手道别。

“盼姐,其实,”秦婉犹豫了一下,才对盼兮继续说道,“其实清娘,才是大爷真正钟情的女子。”

“清娘?你是说清娘?怎么可能呢?她还没有我大哎!”盼兮初听便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秦婉说的挺有几分道理,便掀开车厢侧面的帘布一角向后方看去。

清娘娇小的身影还在挥舞着手里的手绢,而她挥舞的方向,盼兮此刻看来,越来越像是行进在车队最前头的哥哥。

原来如此啊!

“要是这样子的话,你可真的得认真听听我哥跟你说的话了。”拉下帘布的秦盼兮,此时便像一个大姐一般,认真地对着其实比她还大的秦婉说话了。“你可以想着法子向清娘学习。哎,别说你了,就连我,也要想着法子向她学习呢!”

由于之前赴京前需要尽快赶路,秦刚经过高邮时只稍停了半日,而这一次回程中,章楶便让他送妹妹回家后,可以在高邮多待几日,而他则直接回润州了。

秦刚回家后赶紧拜见了父亲。

这一两年来,杂货店里都有庄里的年轻人帮忙,秦福也算是居安养体,面色红润,身子竟然有点发胖,很有点“秦老爷”的大模样了。

上次秦刚回家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如今是在江淮发运司做着从七品的官职,又是急着赴京说是当今圣上召见,也不敢多耽搁。

而这次秦刚回家后,虽然立即便被各式上门的客人所缠着。

但是秦福却有了盼兮可以细细地打听,所以,他不仅了解到了儿子如今所做的官职有多么重要,又知道了他在京城里结交的各种大人物,便是非常欣慰地又在厅堂前的供桌那里的祖宗牌位前唠唠叨叨地说了许久的话。

秦刚在家里接待了一天的访客后,便叫上家里的船工,直接去了神居村。

赵梧这半月正在村里,秦刚看到他时,发现他的个头蹿起得很快,甚至已经开始接近了其兄长,只是身板还是显得略有点单薄。

赵梧看到秦刚后,极其高兴,立即带他在村里四下里看看。

掐指一算,神居村重建后已经整整两年出头了,如今村子的面积竟然又向外扩了一半有余。村里来往的众人皆是喜形于色,心情舒畅。

赵梧介绍说:“其实这里扩建后已经没有太多的地方了,所以我们又在向西十二里地那里新建了一个村子,那里的水田较多,于是就把种粮植桑的人迁过去了不少,现在这里的主要都是渔猎户以及水寨那里做工人的父母辈人,都是不愁生计的。”

秦刚心里清楚,目前这里的村寨,有着孙伯以及赵家兄弟俩的威信压制,背后又有水寨那里的白酒、香水产业的高额利润补贴,基本不太会出现土地兼并以及贫富差距拉大的事情发生,因此方才出现了类似于桃源之地的欣欣向荣之景。

只是,时间一长,还得要考虑一些其他的方法。

待走到基本无人之处时,赵梧却长长地汉了一口道:“秦先生,其实如果你这次不过来,我都准备要写信请你过来一趟了,因为在水寨那边,目前出现了一件有点麻烦的事情。”

“哦?”一听是水寨那里的麻烦事,秦刚便很重视,连忙让赵梧说说清楚。

于是,回到了住处后,赵梧便仔细把问题说给了秦刚听。

神居水寨先后兼并了高邮湖上另外的三四处水寨后,起先就像之前赵驷讲的那样,希望继续当兵的人必须要经过淘汰选优后方可留下,其余人等只能遣散至村中,要么去做工、要么去捕渔或种田。

刚开始时,还各得其所,两相平安。

只是时间一长,两边的对比差异就开始明显了起来:由于水寨与村里的分配比较公平,大家都是为了自己干活,各项生意的利润又非常地优厚,做工做农活的人很快都富了起来。

干活的、包括种田与渔猎的人,他们生活的富裕状况都是非常明显的。甚至有些原先的水寨头目,手头积攒了一点余钱后,也开始接了酿酒与香水生意的周边原料的供应生意,一个个地都慢慢做成了土财主与土员外。

而原本认为自己都是经过淘汰胜出后才留下成为的神居兵们,即使是拿着原先三倍有余的军饷,但是他们与做工人之间的收落差也开始变得十分地明显。

当然,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虽然赵驷留下的亲信手下,还在认真贯彻着之前的训练之法强化这支队伍的训练,可养兵千日,终要有用兵一时,这神居兵以后会用在哪里?目标在哪?就连留下的这些头目们自己也讲不清楚。

于是,神居兵们的情绪明显很不稳定,并且出现了明显地浮动。

“走,带我去水寨看一看去!”

赵梧带着秦刚便去了水寨。

如今的水寨,表面变化不大,但各种防守戒备的专业水平却是显着地提高。要不是赵梧他们过来的船上有着特殊的标记,以及进入水寨视野之后便打出的旗语,估计连两里左右的范围都靠近不了。

上了岸后,出来迎接的正是顾大生与韩七,毕竟都是与赵驷一起从西军出来的旧部下。顾大生虽然之前在第一次接触鸳鸯阵时吃了亏,但之后却是虚心学习、再加上本身底子硬,在兵士中很快就恢复了威望,赵驷在离开之前,指定由他接管神居兵,而韩七在总管着水寨中酿酒与香水这两类的核心产业。

一见面,顾大生便非常恭敬地行以大礼,秦刚连说不敢,并架住了他要下拜的双臂。顾大生还是用他的瓮声说道:“驷哥写信回来,小五子都念给我们听过,秦先生带着水寨出去的兄弟,又是永城大捷、又是处州大捷,立下的这些大功,让留在水寨里的兄弟都是羡慕得不行。不知有没有机会也带我们出去历练历练!”

“出去?”秦刚饶有兴趣地问道,“真的都想出去么?”

“那是当然。”顾大生大声说道,“当兵的不去打仗,胳膊腿都要生锈了。眼下在这高邮湖上,我们根本就找不着对手。前面也曾出去过两次,只是我们的船还没完全靠近,对方就直接都投了降,好生无趣!”

一行人说说笑笑去了半山腰的大厅,闻讯而来的其他留守的头目都已经赶来,大家看着秦刚,除了久别重逢后的开心,眼神里更有满满的敬意——之前赵驷写回来的信中,可以将秦刚的战场谋略,以及能够与他一同冲杀敌阵的勇猛狠狠地宣传了一波。

看到大家都过来了,秦刚也就不绕弯子,将先前赵梧说的问题拿出来,问了各位,得到了确认之后,他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

“假如,想出去闯闯的兄弟都跟我走之后,留下来的人是否守得住水寨?”

“这个绝对没什么问题。”韩七先开了口,“首先想出去的并非所有人,还是会有一部分兵是想留在这个水寨的。而且当时驷哥所制订的淘汰兵员标准太过于严格,就算是当初淘汰下来留在我那里做工的人里面,就有不少都是过去打仗的好手。我看到在神居村里,也会按照官府的要求设了一些保甲,平时种田打渔,闲时操练操练。其实把这个规矩用到水寨里,仅仅只靠目前做工的那些人,只要稍稍保持一点训练,就目前高邮湖这边的情况,守住水寨那是绰绰有余的!”

顾大生更是点头赞同。

赵梧也是补充道:“湖上大的水寨都被我们并掉了,剩下的小水寨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再说了,现在我们可是给官府的赋税交得最足的村子,万一有事,他们也得保我们。”

“好!”秦刚听得他们把所有的想法都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下,突然换了一个话题道,“好长时间没看见大家了,跟大家讲个故事吧!”

虽然众人有点奇怪,但也都没吭声,静静地在那里听着。

“说是过去有一个人姓叶,大家都叫他叶公。此人非常非常地喜欢龙,他自家的大门、石柱、屋顶、墙壁、台阶等等地方,到处都雕刻、绘制着各种种样的龙。这叶公平时写字写的是龙、画画也画的是龙,连给孩子取名都是叫大龙、二龙、三龙。后来天界的真龙得知,人间居然有如此好龙成癖的人,十分感动,决定下凡来看看他。”

秦刚讲的当然就是“叶公好龙”的故事啦,不过,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没听过,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这天,叶公正在午睡,屋外突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叶公被惊醒,突然看到真龙从窗户外探进头来,叶公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不省人事。真龙一看,这么喜欢自己的叶公怎么会被自己吓昏呢?感到非常地莫名其妙,只好扫兴地飞回天界去了。”

至此,故事讲完,秦刚便静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反应与领悟。

还是赵梧最先想明白,他正要开口,却发现秦刚示意他再等等。

然后,还是韩七听懂了,他缓缓地开口道:“秦先生的这个故事,其实是想让我们彻底想清楚,是不是真的不想继续在这个水寨里,想要出去体会那种刀尖上找生活的日子。”

赵梧这时才补充说道:“我们会不会就像秦先生故事里讲的那个叶公一样,只是自以为很喜欢外面闯荡的生活,等到了真正风雨与挑战来临的时候,就会后悔了呢?毕竟咱们现在这神居水寨里的日子过得是如此地逍遥!”

“嗨!秦先生真是读书人,一句话的事就可以讲成大故事!”顾大生虽然现在才明白过来,但却毫不在意的大声说道,“其实不就是要我们立个军令状嘛!凡是说了要跟秦先生出去闯荡的人,必须立下重誓,刀山火海,永不反悔!”

“那我可提前说在这里了,一旦听我要出去的话,这出去的地方就就远了!”秦刚盯着众人,并加重了语气,“当然,我们所能搞出来的事情,也绝对是从前的你们所根本不敢想像的大!”

却不想,在秦刚没说重话之前,有几人还显得稍稍有点犹豫,但是一听到这话,便纷纷地开口大声道:“我们现在的这批神居兵,都是过不惯安生日子的主,想着就是要做大事、立大功、谋大未来!驷哥在水寨时就曾反复与我们说过,但凡大事,只要听秦先生的,便保证不会有错。您就放心给我们指方向吧!”

“对对,我们都愿意听秦先生的!”

“我也是!”

“我也是!”

很快,这些人都先后坚定地表了态。

秦刚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便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原本我这个计划,还想再等个半年左右再启动的。不过,眼下看大家这么坚定,其实早一点动也有早一点的好处。咱们神居兵,擅长水战,既然有这个特长,我们就可以去一个最适合水战打天下的地方!”

“是去比这高邮湖更大的湖水去么?”赵梧问道。

“比高邮湖大,大得多。天下之大,所有的江河湖泊,最终总会是通过百川东向,去向无边无限的大海,而大海之上将会是水军一展宏图的天下。”秦刚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家要是真心敢外出闯荡的话,就随我去出海,到海上去打下一片新的天地!”

“出海?!”所有的人再次震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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