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明……”
耳旁有声音在呼唤着他名姓。
恶童-19满身伤痕,在那一道白光消散后,他便被传送到了一片广场上。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圣母像,它站在一处许愿池中。
圣母怀抱着圣子,神色圣洁温柔。
“λ……”那个承载一切痛苦的名字在他耳畔响起。
他艰难的向前爬行着,潮湿的晚风吹过他裸露的伤口,一阵强烈的痛感袭来,他渐渐神智有些不清。
三张被子弹打成筛糠般血淋淋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那三个儿童就在惨叫和枪声中死去。
稚明面对这番惨状,全身痉挛,一阵反胃。他抬头看向那名军官的脸。
兴奋,疯狂,充满狂热。
像瘟疫般,稚明的胸膛也被疯狂塞满。
他再次失控成一头黑豹。
他张开血盆大口,疯狂的撕咬周围的士兵。无数枪口指向他,可火力再大,也无法伤害他分毫。
那名军官赤手空拳,可当与稚明交手的一刻,他脸色大变,然后转眼头颅便被稚明拍飞,鲜血四溅。
稚明的瞳孔变成幽绿色,在场所有的士兵感受到一股阴冷。
可这时,在一片夕阳中走出一个女子,一身白裙拖地,戴着一顶荆棘编就的王冠。
在她踏入这片大地的一刻,原本繁盛金黄的稻田迅速枯萎,变成成片的荆棘乱丛。
而天边染成一片苍茫的橙色。
“黑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们的幼神种发这么大脾气?”她的声音好似云间的雀鸣。
地上军官的头颅立马面露惊恐。
“报告刺琳娜主教,λ-幼神种疯了,疯了。”
刺琳娜主教保持着圣洁完美的笑容,如同黑暗中布道的圣母,缓缓来到稚明身前。
稚明面露凶狠,悍然挥出前掌,向她扑起。
可刺琳娜主教只是伸出手,向稚明轻轻一点。
稚明顿时被轰飞数米之远,庞大的身躯被贯穿出一个巨大的伤口。他跌落在那片荆棘丛中,尖长的荆条刺穿他的身体。
他在荆棘丛中慢慢恢复成原先儿童的样子。
刺琳娜来到稚明身前,眼含爱怜的将他从荆棘丛中拔出,然后抱在怀中。
“要学乖哦,毕竟你还不是神。”那圣洁的微笑背后,稚明看见无尽的深渊。
冰冷,流逝,孤独……如同潮水般席卷稚明全身。
他几乎奄奄一息。
可刺琳娜抱着他,轻声哼着摇篮曲。
那身形沐浴在苍茫的橙光中,如同圣母怀抱圣子。
“这是一个警告。”她拿出一个盛满红色液体的小瓶,然后将其滴落在稚明嘴唇上。
“圣子于圣母怀中重获新生,将化成神明君临大地。”
幸存的士兵全部跪下,敞手向天,高声祷念。
稚明看着刺琳娜的瞳孔。
那温柔的、残酷的瞳孔。
而此时恶童-19艰难的爬行在广场上,爬过圣母像,爬过许愿池,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可他看见了希望,在这片广场尽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曾经让他重获新生的气味。
……
绫遥走在狭窄的通道内,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每当盛夏来临,忘川河畔总会举行夏日盛宴。
爷爷有一次带着她,来到一处即使荒草萋萋,但却安静迷人的地方。
远处天悬的忘川河如一匹银带生辉,河畔两岸绽放起朵朵烟花。
在万千烟火炸裂的光芒中,爷爷就带着绫遥边走边唱,然后来到一处长满红花的浪漫之地。
那些红花啊,迎风开放,散发出迷人的芬芳,温柔的抚摸着绫遥的嗅觉,还有她年幼的心灵。
“你喜欢这些花吗?”爷爷那时问。
“喜欢,像…像母亲一样。”她没见过母亲,可见过别的”母亲”。
绫遥看着尽头的光点越来越近,眼睛却模糊了,恰如当年烟花碎裂的流光。
她看见了爷爷,爷爷的背影沉浸在光芒中。
“是啊,记住这气味,记住。”
绫遥伸手触摸,想要抓住那光芒,却是两手空空。
然后一闪身,便穿过光芒,来到尽头。
回头看,那竟然只是一个光门,而眼前一片昏冥幽沉,只有几盏烛火。
可在昏沉中却开满了无数低垂的红花。
绫遥仔细向前辨别,这些红花竟与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整片暗室被这些红花攻陷,妖异邪魅。
绫遥向前走去,慢慢拨开这些红花。
花枝如杆,将有半人高。而顶部花冠低垂,紫色的花萼衔着红色的花瓣。
如同斩首重新生长的头颅,俯首称臣于沉睡中的君王。
可在深处,绫遥在烛火中看见,那里静静放置着一座暗红色的长棺。
绫遥向着长棺走去。
这里没有风,绫遥却感觉寒气逼人。
爷爷,应该不会害我吧。
绫遥给自己打气。
绫遥拨开高耸的花枝,低垂的花冠随之摇曳。
氤氲的香气更盛了。
很快,绫遥便来到了放置长棺的位置。
它位于十阶高台上,绫遥走上高台。
从高台上俯瞰花丛,空气中弥漫着淡红色的烟雾。
抬头向上看,遥无边际,如同通向无边黑暗。
绫遥看向长棺,长棺明显由一种暗红色的巨石雕刻而成。
而在那长棺的棺盖上雕刻着一副画。
巨大的树形轮廓遍布盖面,支干的末梢有一圈圈圆互相勾连,如同命运的质点。而树冠顶部,托举着唯一的圆,如同高悬的天国。而圆内有模模糊糊的鸟形图案。
绫遥被这幅画吸引,她仔细数了数画中的圆。
十个圆。绫遥仔细沉思着,十个台阶,这里好像一种仪式,遵循着对称的规则。
她百思不得其解,正要将目光转向长棺时。
突然,从石棺中传出一声异响。
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绯红的香雾顿时如螺旋般积聚。
而那些低垂的红花,在风的吹拂下,慢慢抬起头,如同迎接君王的苏醒。
绫遥就站在螺旋中心,屏息凝视震颤的石棺,棺内好似拥有生命,即将从沉睡中苏醒。
很快,在震颤中,棺盖呼的被推开了。
一切归于平静,可怕的平静。
绫遥不知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默数几秒后,鼓足勇气向石棺靠近。
长棺安静的敞开一切,像黑暗中遗落千年的宝藏,正等待勇者探索。
绫遥来到长棺前,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干尸,只有一顶流光溢彩的翼鸟冠冕,其间展开的翅膀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这难不成是爷爷留给我的?绫遥顿时感到庆幸,一顶黄金制成的冠冕足以抵消债款了吧。她伸手去拿,触摸到冠冕的刹那,她感受到了一股炽热,来自血管深处的炽热。
绫遥想要放下,可有个苍白的声音在蛊惑着她,让她不要放手,要牢牢抓住,仿佛手中握着的是绫遥的生命,是她的未来。
这时庄严的悲歌响彻四周——
“那王座躲过了乌黑的死难。君王却死了,埋在王座旁的坟墓里。新王从中破土,王座即是坟墓。祂势必征战四方。地狱之门重又开启,逃出的恶魔多如沙砾。”
绫遥在一阵恍惚中竟然将那顶冠冕戴在了头上。
炽热的感觉焚烧着绫遥的五脏六腑,她的眼睛再次金波流转。
冠冕上雕刻的翼鸟栩栩如生。她听见一声嘹亮的鸟鸣,然后在一阵热浪扑面中清醒神智。
这时她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
她向花丛深处望去,无数火浪正汹涌的吞噬一切,连成一道飞翔的火鸟正向绫遥扑来。
绫遥向头顶摸去,那顶冠冕消失了。
可一股炽热席卷而来。
跑!赶紧跑!绫遥回过神来,立马向那扇光门跑去。
她冲开那些恣意生长的红花,脚踩着残红落叶,而身后翻卷的火浪正燎原的向绫遥吞噬而来。
那些红花如同火焰的催燃剂,一浪接一浪的续燃。
绫遥朝着那扇光门奔跑,她感觉她的身体越发空灵,像踩在风尖上。
她超过了火焰吞噬的速度,然后在如同流浆般的火焰蔓延到她脚下的刹那。
她乘风穿过光门。
光门在剧烈高温中瞬间溃散。
绫遥呼了口气,然后按照原路穿过隧道,回到了书房。
绫遥回到书房时,感觉四周产生了些许变化。不!应该说是绫遥对这件书房的感知发生了变化。
桌角隐秘的灰尘,墙角难以察觉的蜘蛛网,以及书柜缝隙夹着丢失的书本,那是儿时常听的故事书。
不止这些,屋外雨后的潮湿味,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还有还有,一朵流云的缠绵,树木吐枝的窸窣,鸟蛋破开的初鸣……气味、听觉,在这一刻无比清晰。
绫遥抬起头,一层层墙的阻隔瞬间消失,她可以透视墙后的场景,仿佛探囊取物。
绫遥还无法适应这种超常的变化,作为地狱的原生恶魔,本身就有些超乎寻常的力量。
可此刻远超之前。
是那顶冠冕赐予的?难不成这就是爷爷说的希望?绫遥暗自推测着,可她很快就面露遗憾,爷爷啊,相比这些,其实真不如一顶黄金冠冕来的实惠啊。
可这时绫遥的目光穿过数面墙体,她看见屋外的广场,朝阳初升,一只黑色的小猫拖着残破的身体正向超市爬来,他爬行的一路留下鲜红一片。
绫遥立即伸手开门,可在触碰把手的一刻,因为心急,把手竟硬生生的被她握碎了,她的力量明显激增好几倍。但绫遥来不及在意,便立马冲出书房,来到楼下,推开大门。
那只黑猫已经奄奄一息,此时它距离超市只有两三步了。
绫遥来到它身旁,将它轻轻抱起,温柔的抱在怀中。
天边初生的朝阳,将天际染成橙红一片。
“妈妈……”那只小猫吐出轻轻的气息。
绫遥明白眼前这只小猫并不同寻常,口吐人言,伤口如此严重还尚存一息。她本可以不管不顾,本可以任其死亡,因为地狱每一个恶魔都应该明白死亡是命运,不用为其悲歌。况且,少管闲事,向来是地狱的不二法则。
可这里不是地狱。
绫遥面对这生命如此脆弱的一刻,她不禁留下一滴眼泪。
那颗裸露的心脏还在缓慢跳动,上面已经千疮百孔。
她挤动手指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一滴鲜血正在慢慢聚团。
鲜血轻轻滴下,滴落在小猫干瘪的嘴唇上。
“你会痊愈的。”
她为这小猫祝福,也为这生命的坚强祝福。
那些破损的伤口开始蠕动起肉芽,小小的心脏不断跳动,从中正迸发出无限的生机。
绫遥怀抱着它,轻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稚……稚明。”
“那好,我以后就叫你小稚啦。”
小稚看着绫遥的瞳孔。
那温柔的、真实的瞳孔。
小稚慢慢闭上眼。在梦中,他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妈妈,妈妈喊着他。
“我的小稚,好久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