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染回到房里,也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换回平时的着装。虽然不似大家闺秀那般精致美艳,但也比刚才那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要顺眼许多,起码能看出这是个清秀的姑娘,而不是什么山野混小子。
待她来到前厅,北青藤与霁长空早已入座多时,此刻正在交流着什么,相谈甚欢。看到此情此景,北染瘪了瘪嘴,心道:这和对我的态度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走至大厅中央,举手行礼道:“父亲、母亲安好。”
见霁长空转头看她,她吐吐舌头朝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后在他对面的席上坐下。
北夫人笑着瞪她:“阿染不得无礼。”
席间,北青藤一直在与霁长空谈话,然而聊天的内容北染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一直拄着脑袋在思考一个问题——
等吃完这顿饭,父亲就要送霁长空下山了!
他就要走了!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她就是不想让他走,该怎么让他留下来呢?
她拄着脑袋,心不在焉的用手中筷子戳着盘中一个煎蛋,那煎蛋被她戳得千疮百孔。突然她灵机一动,将筷子一丢,立马去到她母亲跟前,拉着她母亲的袖摆撒娇。qupi.org 龙虾小说网
“母亲,女儿知道此番趁父亲和母亲去了莅柯寨又在家中胡作非为,惹得父亲与母亲很生气。爹爹骂过我之后,我仔细反省了一番,也深切觉得自己做的不对,所以便想着一定得好好跟这位公子道个歉。”
“刚刚父亲说等会用完饭便送公子下山,可是你看今天天色已晚,这山路平时就不大好走,到了晚上更是坎坷难行,此时下山必定不安全。我看不如备好房间,让公子在这多留几日,看看我们这山里的风光,感受一下我们山里人的热情。我也定当好好跟公子道歉,弥补一下我这几日所犯的过错。娘亲以为如何?”
说完,她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的看着北夫人。
她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北夫人却是一清二楚,毕竟就这么一个女儿,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她。
北夫人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呀。”眼里满是宠溺。
而后,她起身走至北寨主身旁,与他低声商量什么。片刻之后,北寨主似是赞同的点了下头,她也回以一笑。随即回到之前的位置坐下,冲北染点了点头。
北染开心的快要跳起,她就知道,让她娘出马一定不会有错。他们这一家三口之中,她爹不一定能听进她说的话,但最听她娘的话,而她娘又听她的话,这么一算,这个寨子里还是她最大。
北寨主清了清嗓,高声道:“霁公子,我看不如这样,你往何处去不是去,不如就留在我这山寨里,教我这小女读书习字,做她的先生罢。”
北染望了霁长空一眼,正巧他也朝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直直对上,皆是一愣,随后又同时把视线移开了。
先生?
在刚才的对话之中,北青藤已大概了解了这位公子的情况。
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是什么王室子弟,而是一名江湖上的闲散游客,这也让他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此人姓霁名长空,这在之前就已经告知过他,乃是本土边境一不起眼的小镇中人。幼时遇敌军犯境,父母均卒于战乱,故自小跟随军中将士长大,会一些防身的武术。
待到大了一点,就告别兄长们,独自离开军中,开始四处流浪。其间,他自习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略懂一些。还跟随民间悬壶济世的老神医,做过几年关门弟子,习了不少医术。
之后,便是走访各地,见何处有灾荒、疾病,就留下帮衬。或治病救人,或传道授业,等到疑难平复再行离开。此去经年,亦复如斯,居无定所。
最近恰好行至山寨附近,也确是因为折了那树上一枝花,而被山中小寨主抓来,困在这牢里数日。此事无关紧要,暂且不提。
寨主心道:“这霁公子虽非出身贵族,但品性高洁,且多才多艺,实属难得。既然他未有什么必要的去处,不如留他在这寨里住下,教自家小女看书习字。我们平日里虽也不像一般山贼那样打家劫舍,作恶多端,但终究还是草寇,自然不能指望自己女儿能是大家闺秀。但若是有人教导,能多读点圣贤书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改改她那骄纵的脾气。”
本以为只有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北夫人也与他看法一致,于是商议之后便决定一定要留他下来,哪怕像之前那样用绑,也得留!
明了他说的话,北染一脸的懵,对北青藤这莫名提议很是不解:明明将她生成了一个贼,不多教她点行走江湖的武艺本领,让她得以叱咤风云、称霸一方,却偏偏想她知书识礼,让她去读书习字,学那深闺里别人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书香小姐,染得一身酸臭气。这不是自相矛盾,本末倒置吗?
其实早在以前北染刚发现她爹有这个意图时,她就曾提出过这个疑问,只是当时她爹说:“你懂个屁。土匪,也是有秉性的。”
奈何她那时年纪尚小,绞尽脑汁把自己见过的汉字全部组装拼凑起来,也没弄明白“秉性”是个什么鬼东西。
后来大了,她也懒得再去跟她爹理论什么,就算理论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因为哪怕她再多吃十年饭,她的拳头也不会比她爹的大、比他的硬。而在这个定性为谁的拳头硬谁就有理的地方,她爹无疑是这里的权威。
放到现在,虽也心里怪异,但这个办法能让霁长空留下来,左右不是滋味中也渐渐收起了抵触的情绪。
霁长空面露难色,道:“北寨主,多谢你的美意,但我这人多年来漂泊在外,自由闲散惯了,怕是无法在此处停留。”
北青藤道:“游历虽好,但却无一个安身之处,倒也显得有些凄凉。我们这寨子里人多热闹,总好过闲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且要是日子久了,公子什么时候觉得在这山中待得厌烦了,再走便是,到那时老夫一定不再强求。”
说完他给北染使了一个眼色,北染立马会意,连忙跑去霁长空那边,堆着笑脸在他身旁坐下。又是添茶,又是擦拭餐具,好一阵忙活。
霁长空看她一眼,转头去对北青藤道:“寨主,实不相瞒。非是我不愿教小姐认字念书,而是我才疏学浅,教几岁小儿尚且可以,若是要教令千金,恐怕难当重任,还请寨主另请高明。”
北青藤笑道:“公子不必自谦,古人言,腹有诗书气自华,我见公子这般品貌,定是学识渊博。况且我这小女也不曾上过什么学,只识得一些常用的字句,与几岁小儿无异,公子教导起来定当不难。”
听到这话,北染心里五味杂陈。看起来她爹在帮她极力留下此人,这是好事,可他居然这么形容自己,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霁长空见这寨主是非要留下自己不可了,便把之前还较隐晦的话说得更露骨了一些,道:“我认为小姐生性活泼,天真烂漫,何必拘泥于这封建传统的说法,非得饱读诗书才能人尽其用。不如放任她随性洒脱,遵从内心的真性情,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言外之意就是:她就不是个读书的料。
这下北青藤急了,慌忙道:“小女顽劣,我是知道的,也在尽力让她改正,可公子莫不要因此就嫌弃于她。若是公子怕她太过跳脱,不听教诲,就把她绑起来不给饭吃;若实在不行,你就打断她的腿,让她跑不动跳不起。”
北染忽觉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腰部直灌上头顶,冻得牙床都颤了几颤。
这不会太狠了点吗?
霁长空还想说什么,北染抢先一步拦下他的话头。恶狠狠的低声对他道:
“你若是还想见到你那金鱼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就答应了。否则……。”
伴随着一支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他面前摆着的一个橙子瞬间四分五裂,而插中它的那根筷子也折成了两截。
见到此景,霁长空放在膝上的手指霎时缩了缩。抿了抿嘴唇,在心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又开口。
“寨主说笑了,何至于那么严重,还需要剁手剁脚。教小姐看书学习也不是不可,只是希望以后小姐多加用心才是。”
听到这话,北染满意的点了点头,给他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北青藤见终于说服他留了下来,心中大喜,忙道:“那是一定的,一定的。北染,还不快拜见先生。”
北染道:“是”
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提起衣摆在地上跪下,双手齐额,然后弯腰触地,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跪拜礼,道:“先生好。”
霁长空嘴角抽了抽,指着桌上道:“把被你戳坏的橙子弄走。”
说完,北染果真立马把那几瓣橙子给收拾了,还取出手帕把溅到周边的汁水也给擦拭了个干净。然后把手帕攥在手里,继续跪侍一旁。
见她此刻这十分乖巧的模样,霁长空心想,应该也不会那么棘手。
可还不到一天,他就发现他的想法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