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正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胸口剧痛无比,他环视四周,发现竟躺在自己的营帐内。
营帐里点着油灯,外面天色似乎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朱文正挣扎着想起身,却又牵动伤口,忍不住痛呼出声。
营帐外有人听到动静,急忙冲进来,却是亲兵胡大锤。
见朱文正醒了,胡大锤一脸喜色:
“大人!你好些没?”
朱文正晕晕乎乎,只觉得胸中作呕:
“我这是在哪儿?我怎么没死?”
胡大锤急忙将他扶着坐起:
“您这是在吴军大营啊,说起来,您真是大人有大福!”
说完,胡大锤从怀中掏出一个铜质小吊坠,这个吊坠看起来很眼熟,只是已经严重变形:
“大人,是夫人送您的平安符,救了您一命!”
朱文正没想到竟是谢翠英救了自己,想起之前跟张定边的生死搏斗,他忍不住问道:
“吴国公呢?他还好吗?”
胡大锤笑笑说道:
“放心吧!国公只是摔了一跤,磕到脑袋晕了过去,没有大碍!”
朱文正听到这里,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只要这棵大树不倒,自己这颗小树也不会有事。
胡大锤又接着说道:
“吴国公很是关心你,和马夫人夜里来看了几次,他拉着你的手只是不说话,我看吴国公的眼圈,都有点泛红!”
朱文正一阵唏嘘,这本该是常遇春干的活,莫名其妙摊派给了自己,为了救驾,差点连小命也没了。
不过说起来,朱元璋虽然严厉,但对亲情还是非常重视,只要你对他好,他也不会辜负你。
朱文正试着活动了下,发现能勉强坐起来,胸口那一枪,因为有铁甲和平安符两层防护,入肉并不深,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张定边力道惊人,伤口还是隐隐作痛。
从胡大锤口中,朱文正了解到白天的战况,张定边死后,吴汉两军陷入僵持,双方一直杀到黄昏,谁也奈何不了谁,最后只能收兵回营。
这一仗,汉军被焚毁二十多艘战船,其中有几艘是巨型楼船,吴军战损三十多艘,双方损兵折将,都是伤亡惨重。
鄱阳湖百里之内,水色皆赤,焚溺死者一两万,浮尸如蚁,满望无际。
徐达所部作为先锋,死伤尤其严重,朱元璋又担心后方被张士诚偷袭,便连夜命徐达率部,返回应天驻防。
…………
与此同时,汉军大营。
朱元璋很有气度,没有凌辱张定边的尸体,反而派人精心收拾一番,送还给了陈友谅。
陈友谅独自坐在营帐中,握着张定边僵硬的手掌,看着这副熟悉的面容,只是对方却再也不会说话。
陈友谅一生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无论朋友还是君王,在他眼里都只是可以利用的对象,唯独张定边,是他真正信赖倚仗的人。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不是兄弟却情同手足,陈友谅握着张定边的手,往日一幕幕情形,不断浮现眼前:
“定边!我爷爷入赘陈家,我自幼在陈家长大,看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七岁那年,我肚子实在饿的不行,偷拿了家里一块馍馍,被陈家大娘用扁担打得浑身青肿,我害怕的不敢回家,是你带着我,在草垛子里悄悄睡了一晚。
九岁那年,陈家长子把我压在地上,当马骑,是你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拼命撕打,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十一岁那年,我被家里逼着出门打渔,那一天,我满手都是渔网磨出的血泡,却一条鱼也没打到,是你把自家的鱼分给我,让我回家交差。
后来,我不想再受气、受苦,想读书,想出人头地,是你把自己攒的铜钱拿出来,供我买纸买笔。
我终于当上了县里的小吏,却发现跟家里没有什么不同,衙门里谁都比我大,每天不是端茶就是倒水,见人就得点头哈腰,功劳没我的份,小鞋倒是一堆。
我苦闷,绝望,看不到前途,是你安慰我,鼓励我,陪我借酒浇愁。
你总是说,我很能干,终有一天会大展宏图!
可如今……天下未定……你……你竟弃我而去……”
陈友谅说到最后,已哽咽不能自已。
自他当上汉王以后,无论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险,他从未掉过眼泪,如今,却因为张定边的离去,让他痛哭失声。
陈友谅独自在帐中坐了很久,直到把眼泪彻底流干,他终于站起了身。
这一刻,他又是那个心狠手辣,杀伐果决的汉王。
“定边,你放心去吧!你的儿子张子昂,我会视如己出!”
“你在天上好好看着,我们未完成的事业,我会独自完成。你的大仇,就由我来报!——”
陈友谅按剑走出营帐,嘴角阴狠无比,恶狠狠的蹦出一个名字:
“朱文正!——你给我等着!”
…………
汉军主帅大营中,一众将领早就等着陈友谅主持大局,一直到半夜,才看到汉王面沉似水的大步走了进来。
亲兵统领陈英杰急忙上前道:
“汉王,今日我军跟吴军相持不下,明日该作何打算?”
陈友谅没有搭理,而是径直走到中央王位上,沉稳坐下,这才开口道:
“吴军虽有顺水之利,战船却不如我军高大,只要我军连排出动,吴军必不能挡!”
水军大将于成天说道:
“我军连排出动虽好,但各舰速度不尽相同,混战中容易脱节,恐为吴军利用!”
陈友谅早有准备,随即说道:
“可用铁索连接,结成舰墙,必可摧枯拉朽,一举击败吴军!”
于成天有些担心道:
“如我军战船用铁索连接,吴军放火来攻,岂不是避无可避?”
陈友谅仿佛早已算计了一切,胸有成竹的说道:
“吴军要用火攻,风向必须有利,太尉大人曾推算过,近日风平浪静,吴军无计可施!”
于成天和一众汉军将领,心中大为惊奇,太尉大人莫不是指死去的张定边,张定边一生博学,对天文地理也多有涉猎,能预测天气不足为奇。
但现在的问题是,大尉大人已经不在了啊,汉王您怎么还这么相信一个死人的话呢?
陈友谅仿佛看出众人的疑问,他神情严厉的扫过身边众将,直将众人看得低下头去,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太尉大人一生为国鞠躬尽瘁,他既然说没有风,那就一定没有!”
陈友谅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对张定边莫大的信任,汉军众将面面相觑,心中无不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