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绾一觉过后清醒不少,开始慢慢欣赏这寝殿中的玉璧浴池。
圆形浴池通体铺着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
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只觉温润湿滑。
填满沐浴热水后处身其中如临仙境,好像还在醉酒一般恍惚,让人分不清虚实。
正如此刻,刚刚转身去拿沐巾的耶曼变成了只着乳白中衣站在她后方的萧晏。
她仰靠在浴池边上,仰着脖颈对上一双倒过来的凤眼。
他上挑眼尾旁的发梢湿漉漉的,一点一点凝成水珠,在晦暗的灯光下流光溢彩,叫人头晕目眩。
忽然,水珠成型,滴落下来,叶芷绾跟着眨了下眼。
是做梦了么?
她用掌心捧起一窝水,向上一扬,将视线变得清晰些,晃晃眼前雾气。
「萧晏?」
那人没说话,被水溅到双目也没反应,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只低头看着她及锁骨下的荡漾水波。
见他不声不响,叶芷绾更觉奇怪,自己曾是做过一个萧晏着此衣装的不雅春梦......
现下如此,难不成自己就这样思他成疾?
思及此处,她赶忙坐正,在水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
「嘶——」
不是梦!
一时间,水花扑腾着溅起,叶芷绾也来不及去想耶曼这丫头做了什么,只管慌乱着去找沐巾。
可这浴池何其大,又何其光滑,她连方向都未找好就滑进了一个怀抱里。.
「找什么呢?」
低醇微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又是极近的距离,让她心头侯然一跳,立刻就红了脸,话也开始说不利索。
「我洗好了......去拿沐巾。」
萧晏不知何时解了中衣,将它浮在水面上,「用这个吧。」
叶芷绾斜了一眼,还是选择将双手束在胸前,低头抵在面前胸膛上,耳尖微微发热。
「你别闹,先让我出去。」
萧晏不言语,用指尖从她湿了一半的发丝划过,然后停到后颈稍稍用力,使她抬起头。
酒气搀染着水中的热气,再加上女子天然的羞涩,她的一张小脸就像熟透的果实,还冒着汁水。
他情不自抑的吞咽一下喉骨,「叫完夫君就不认账了?」
猝不及防的目光交汇,叶芷绾心中猛然一颤。
哪怕是雾气升腾,那双凤目中蕴藏的极强侵略意图也十分明显。
周遭是柔和的水,他眼中是燃着的火,两束在水中愈燃愈旺的烈火。
而她是那把干柴。
仿佛一瞬间就会被吞噬干净。
叶芷绾实在承受不住这道炽热的目光,萌生逃避之意。
可萧晏却不给这个机会,一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修长的手温柔的抚摸到她的下巴,轻轻抬起那张布满桃绯的小脸,上身慢慢向她那边倾斜而来,在她欲要偏头之时就吻了上去。
沙漠冬季昼短夜长,而今日这个夜晚又美又长。
......
......
一夜折腾下来堪比上阵厮杀一场还要疲惫,叶芷绾又痛又累,连哭带求饶才在日出时分换得小憩一会的时间。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这一整日她都没从床上起来。
日落西山月亮重新挂起,这才迷迷瞪瞪的睁开了双眼。
外面依稀有人走过,时而还有饭菜香味传来,但却没有仆人来点灯,周遭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
黑寂。
此时此景之下,难免让人生出一种落寞之感。
她伸手摸摸枕边——空的。
坐起身喊了两声「萧晏?」——无人应答。
身边还萦绕着残留的暧昧气息,对比之下,那种空虚失落之感顿时被放大百倍。
她撑着身子起来,点了灯,自己洗漱完毕后合衣打开殿门,不想迎面便是萧晏端着吃食进来。
两人对视半晌,萧晏先行避开眼神,揽着她回到屋内,语气颇为自责心疼。
「累坏了吧,快吃些东西补足体力,打我一顿出出气。」
叶芷绾轻点下头,心中却又升起另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她坐在桌边心不在焉的撕着馕饼,想不通是自己太过矫情还是萧晏另有异样。
思虑再三,她决定直接张口询问:「今日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晏剔着羊肉的手一顿,眸光也深了两分,少顷后放下刀面向她,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喜忧的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他将剔好的羊肉递过去,「我父皇病了。」
叶芷绾当即紧张起来,站起就要往外走,「可有大碍?那咱们快些回去!」
「不急。」萧晏拉住她,「卫青宇来信说休息一两月就无碍了。就是我......」
闻言,叶芷绾稍松一口气,知他为难之处,遂主动道:「你该回去就回去,郦王府之后成堆的政务都压在皇上一人身上,定是劳累过度,你无需非要陪着我去一躺南靖。」
萧晏眼眸一亮,映上感激之情,却还是被更多的顾虑代替。
叶芷绾握住他的手,「证人明日就能到,此行有耶朔和昭行陪着我,能出什么事。再说了,阳州如今动荡不平,李奕和陆霆都认得你,你去了反倒更加不便。」
说着她又笑笑,「我知道你有以一敌十的能力,可若不小心被人家知道北韩太子身份,以牙还牙将你绑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假死一次救太子。」
经她一番劝说,萧晏脸上的阴郁减轻不少,将随行暗卫留在她身边,便快速收拾了行装。
临走前,他郑重做了最后一个承诺,「待将军府冤屈洗清,我必十里红妆赴靖迎你归韩。」
叶芷绾始终坚信他的诺言。
在月光之下看着他快马离去的背影,竟不自觉幻想出了他骑马迎娶自己的场景。
她自嘲一笑,转身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迎过去,「参见伯父。」
国王歪头瞧瞧她,打趣道:「舍不得?」
叶芷绾脸上一红,轻轻点头承认。
送走爱人,又走在亲人身边,心中突然涌起一些感触。
「心里空落落的,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总觉没有抓在手里,留在身边的都不真切。」
人的一生,身边的人或是因为意外,或是因为天命,总会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
信任新人,告别故人,都是很难的事情。
将军府事出后,总觉得未来的事虚无缥缈,却没有意识到许多眼前的珍贵也会转瞬即逝。
这一年的她,面对玄策军将士牺牲、赵九棠离世这样的事,自己除了遗憾感伤以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失去的太多便会草木皆兵,缺乏安全感。」
国王轻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伯父告诉你,即使是一尾池鱼,也不敢说一动一念尽在掌握。更何况是人,谁又能做到算无遗策,万无一失?」
「你只要珍惜眼前之人,凭心而行尽力去做,不愧于自己便好。还有伯父,还有你姑母,我们都是你的后盾,不要怕。」
有了长辈的开导,叶芷绾心间郁结舒展开来。
是啊,一路走来,自己现在何其幸运,还能遇到这么多想珍惜的人。
护好当下,才是重中之重。
她突然问道:「伯父,想过乔装回将军府看看吗?」
国王闻言一怔,看向偌大的王宫转脸笑着感叹道:「回去做什么呢,我这片老叶子终是归不了根了。」
看似洒脱的语气,却处处透露着悲凉。
才劝了人看开,可他又何尝不是处处身不由己,困于一张面具之下。
不想国王忽地爽朗一笑,「不必替我忧心,人生便是有得有失,有幸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我早已看开。」
叶芷绾将信将疑。
国王点点她的脑子,「我回不去,你妹妹可以啊——那叶昭行不是咱们叶家人吗?」
他的女儿嫁给叶家养子,又怎能不算代替他回了故土呢。
五日后,公主大婚,鹘月举国欢庆。
红色的地毯在广场中央铺陈开来,宛如一朵朵盛开的灼芙蓉。
金车玉作轮,公主端坐其中,合欢扇后双颊绯红,耷拉在耳下的坠子闪出彩虹般的各种颜色,飘舞的发丝,激荡起层层墨色流光。
此等耀眼流光来自于一袭华丽的中原嫁衣——凤冠霞帔。
大气尊贵的凤凰随着光线流动,在精致的牡丹中若隐若现。如蝶翅欲飞的火红衣袂,绣满了璨金色的纹路,飘曳在轿撵边。
直叫一路鲜花都失了颜色。
驸马身穿一袭降红色的黑边金绣喜服,上面绣着雅致竹叶的镂空花纹,镶边腰系金丝滚边玉带衬的他贵气天成,丰姿奇秀,宛如玉树临风。
待轿撵行至跟前,缓缓牵上公主的手向王宫深处而行。
在国王王后身前三拜过后,便在叶芷绾一行人的簇拥下欢欢喜喜的送入了洞房。
......
这是向东南下的最后一个醉酒的温馨夜晚。
耶朔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现在还觉得叶昭行算计走了自己的妹妹。
九生玩得最欢,拉着叶芷绾又哭又笑,憧憬了自己的成婚典礼后,半夜翻进了新人的房间闹洞房……
许是没有萧晏在身边,叶芷绾没有放下一切进入醉酒的状态。
她捧着一沓厚厚的信纸坐去了自己最喜欢的房顶上。
冬季的月光又清又冷,她提笔写着字却觉得温暖柔和。
笔墨落下,有今日的开心,也有无限的思念。
——待卿卿,盼重逢,福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