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裂天手下的五万士兵在沿江驻扎,阵营相连,旌旗招展,倒也显出几分雄壮气派。相比他陆上的阵营,临时建成的水寨前停靠的一百二十艘船只就显得寒酸了许多,其中只有两艘战舰,剩下的全都是大小不同的民船。
浓雾锁江,楚裂天的大帐之内不时传来喧哗和欢笑之声,原来是楚裂天在帐内设宴邀请众将饮酒。受邀前来的各位将领大都情绪高涨,不时发生吆喝欢呼之声,唯有军师伏原一个人默默坐在营帐的西北角,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全无关系。
蓝旗军统领邵通山举起酒杯道:“咱们祝大帅挥师渡江一往直前,踏平川西一统巴蜀!”
“好!”众将一起举杯高叫。
楚裂天哈哈大笑,自从挥军西进,他仿佛又回到昔日实力最为雄厚的时候,仿佛又看到自己意气风发纵横天下的情景,他甚至以为这一战可以扭转长时间以来的颓势,让他重新成为天下列强之一。他的目光逐一在众人的脸上扫过,当他看到伏原的时候,原本晴朗灿烂的脸上突然笼上一层阴翳,众人都察觉到楚裂天的这一变化,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伏原。
伏原这才慢慢端起酒杯。
楚裂天却将手中的酒杯放了下去,冷冷道:“军师好像不太高兴?”
伏原淡然道:“属下不知有何事应当高
楚裂天道:“军师以为我这次拿不下汇水源吗?”
伏原叹了口气道:“拿下如何?拿不下又如何?到头来只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楚裂天双目圆睁,猛然将酒杯扔到了地上,一怒起身。大吼道:“伏原,为何你总要败本帅的兴致!”
白旗军统领方虬慌忙站起身扶住伏原道:“大帅,军师喝多了,你千万不要怪他……”
楚裂天冷冷看着伏原,强忍住心头的怒火道:“喝多了?你送他回去,休要在这里扫了我们地兴致!”
伏原一言不发,离座向楚裂天做了一揖,转身便向大帐之外走去。
方虬追着他离开了大帐。拉住伏原的衣袖道:“军师,就算觉着大帅做错,你何至于如此?过去你一直都劝我遇事要多多考虑,怎么到了自己却……”他忽然发现伏原的双目之中已经满是泪光,心中不由得一沉,低声道:“军师……”
伏原充满忧虑的看着身后的营帐。低声道:“败局已定,咱们又何必留恋?”
方虬咬了咬下唇道:“军师,我虽然也不认同大帅撕毁盟约,落井下石的做法,可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轻言失败却不可能。毕竟咱们有五万大军,他们却只有万余兵马。再者说楚国都督丘朗的四万水军不日便可经由七重峡直下汇水源。这场仗可以说赢定了?”
伏原摇了摇头道:“你把咱们看得太强大,把别人看得太弱小了!”他指向前方水寨地百余艘大小不等的船只,苦笑道:“这样的船只若是遇到风浪,只怕连自保都难,还谈什么战胜别人?我们虽然拥有五万大军,可是这帮士兵的战斗力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旧部不足三万,有两万多人都是被逼入伍。军心何从谈起?更何况这五万人中擅长水战的更是少之又少?”
方虬沉默了下去。
伏原道:“咱们根本就是楚国的诱饵,利用我们这些人去牵制对方地兵力,以便丘朗的四万水军顺利通过七重峡,他们才是主力,所以这场仗无论是胜是败。最终占有汇水源的都不可能是我们。”
方虬终于明白刚才伏原为何会说出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惊人之言。他低声道:“可是大帅已经做出了决定。”
伏原叹了口气道:“我真的有些后悔!”他并没有说自己在后悔什么事情,伸手拍了拍方虬的肩头:“那个先锋。你不当也罢!”,说完转身向远方走去。直到伏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雾气之中,方虬方才摇了摇头,转身返回大帐。大帐内已经恢复了刚才热火朝天地喧嚣场面,显然伏原地小插曲带给众人的不快已经很快被忘却。
楚裂天看到方虬回来,笑道:“方虬,快来喝酒!”
方虬看到他神色无异,这才放下心来,端起酒杯默默喝了一杯,却听楚裂天又道:“等到大雾散去,咱们便开始发动进攻!”他目光一转落在方虬身上道:“方虬,你可曾准备好了?”
方虬微微一怔,楚裂天这是要将先锋的职责交给自己,他忽然想起刚才伏原的那番话,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楚裂天看出了他的犹豫,表情多少变得有些异样,若是从方虬的口中再听到退却的话语,只怕会挑战他忍耐的极限。
黄旗军统领陆志豪阴阳怪气道:“这先锋官只怕没有那么好当,大哥,不如由我们黄旗军首当其冲吧!”他距离方虬很近,低声骂道:“胆小鼠辈!”
方虬怒目圆睁,大声道:“我何时说过不去?”
楚裂天哈哈大笑,他充满欣赏的点了点头,平心而论,在战场之上他相信方虬远胜于陆志豪,方虬地勇猛有目共睹,他大声道:“这先锋官自然是我干儿子的,谁都不许跟他争!”
方虬举杯道:“谢大帅!”。仰首引进这杯美酒,顺着喉头滑下的却是万般苦涩。
伏原回到自己地营帐,让书童找出自己的书籍,投入火盆之中烧了,望着渐渐燃成灰烬地书籍,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两滴清泪落入火盆之中,发出嗤嗤地声响。升腾起两股轻烟,此次此刻伏原是彻彻底底对楚裂天失去了希望,一个如此盲目而糊涂地统帅,绝不可能率领部下走向胜利和强大。
那书童看到先生如此模样,怯生生道:“军师……这些都是你辛苦写来的东西,为何……”
伏原怒道:“我地事情哪里用得着你来过问?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书童小嘴儿扁了扁。满腹委屈的走出营帐。
伏原又向火盆中扔了两本书,一时悲从心来,泪水簌簌而落。
门外又响起那书童的声音:“军师!张老三有信儿捎给您!”
伏原抹干泪水,那张老三乃是附近地一个菜农,负责给驻军送菜,伏原因为平日里不喜荤腥,所以每次张老三过来都会特地给他送来新鲜青菜。
伏原稳定了一下情绪方才道:“让他进来!”
张老三身披蓑衣。走入营帐。看到伏原微笑道:“伏原兄,梓潼一别,是否无恙?”
伏原内心剧震,这张老三的声音显然不对,仔细一想,发声之人竟然是谢庸。
张老三笑道:“难道你将我这个老哥哥忘记了不成?”
伏原此时方才断定眼前人就是谢庸无疑,却不知他是怎样乔装打扮成张老三的模样,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他握住谢庸的手腕,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
谢庸自从在康都引咎离开龙渊之后。一直都和千面判官骆东来一起游山玩水,他地本意是想寄情于山水之中,忘却心中的烦恼事,却想不到无论走到哪里仍然不由自主的关注龙渊的消息,新近知道吐蕃东侵。楚裂天和梁靖又在这个时候联手落井下石的时候。就再也坐不住了,所以才孤身前来楚裂天大营。拜会这位亦敌亦友的老相识伏原。
伏原邀请谢庸在火盆前坐下,谢庸的目光落在火盆之上,其中仍然有一本书没有燃烧干净,谢庸何其厉害,从伏原地表情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淡然笑道:“我这次前来地目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伏原叹了口气,起身去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干净的杯子,放在谢庸面前的木几之上,倒好茶水,将其中一杯奉给谢庸道:“你自然是为了自己的主公。”
谢庸意味深长道:“不仅如此!”
伏原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是来劝我投降,若是我投降了当然最好不过,若是我不降,老哥哥你会设法将咱们会面的消息传出去,让大帅以为我和你们暗通款曲,一怒之下将我除掉,是不是?”
谢庸呵呵笑道:“伏原啊伏原,我果然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住你!”他品了一口茶水道:“谈到形势你应当看得比我还要清楚,话我也就不多说了。”
伏原叹了口气道:“老哥哥,你这次前来想必是抱着必死之心,若是我不答应投降,你便抱着我一起同归于尽。”
谢庸微笑不语。
伏原道:“你太高看我了,咱们两人相识多年,虽然一直都处于不同阵营,可是在我心中老哥哥是我最知心的朋友。”
谢庸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激动。
伏原道:“这火盆之中烧掉的是我这些年地一些心血,老哥哥知道我为何会烧?”伏原马上自己解答道:“因为这些东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无论你来或不来,劝或不劝,我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问这世间的烦恼事。”
谢庸从伏原的话中已经猜到,他一定有在楚裂天那里遭到重大的打击,轻声道:“伏原啊,你若是从此选择避世,岂不是浪费了满腹地才学?”
伏原苦笑道:“我现在方才知道自己始终及不上老哥哥,无论有怎样地才学,不懂得择主而事,终究还是一具废柴而已。”
谢庸微笑道:“现在醒悟还不算太晚!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将你引荐给一位明主!”
伏原笑着摇了摇头道:“龙渊手下卧虎藏龙,单单是你这位老哥哥心智便远胜于我,更无论那位诸葛先生。”
谢庸道:“真正的明主应当做到才尽其用,每人都有自己地长处,正如老夫虽然多数时候不如诸葛先生,可是在少数事情上肯定要高出他一些,谁都是一样。”
伏原听到谢庸的这句话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谢庸道:“这里只有咱们老哥俩,有什么话,咱们便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伏原,你对这次的战局怎样看?”
伏原想了想方才道:“这场战争无论谁胜谁败,真正的输家只有大帅!”
谢庸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阻止他?”
伏原苦笑道:“他若肯听我的话,何至于弄到眼前的地步。”